贺玄虽然学东西是很快上手不假，但毕竟身为新手，带他们飞得不怎么稳，御风也御得歪歪斜斜的。

师青玄实在是有些脱力，也没去管，任由贺玄自己摸索，自己则打坐休息去了。

飞了一阵，师青玄隐约觉得风中的湿气和水汽也太重了点，遂问：“是不是要下雨了？”

师无渡是掌水神官，非掌雨神官，自是不清楚。至于贺玄，他就是一只纯粹的水鬼，也不怎么会预测何时下雨。

但，贺玄博学多才，以往读书的时候对这方面也略有涉及，因此也能估概也能达到七八成的准确率：“看样子，应该是要下雨了。”

师青玄忧心忡忡，毕竟下雨的话，肯定会伴随着强风。

贺玄现在御风不稳，就怕下起雨，刮起大风的时候一时不察，被风给直接刮上天去。

好在师青玄忧虑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雨水落下，反而是跑在前端的怪物们总算停下来歇息了。

师青玄松了口气，连忙从贺玄身上接过御风的主使权，安全捎带他们落地了。

贺玄看师青玄的模样很是疲惫：“你还好吧？”

师青玄摆摆手：“还行。”

打坐了一个时辰，气色总算好了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附近有一条溪水，师青玄便到溪水旁汲点水，醒醒神。

师无渡渡步走过来，眼尖地看到师青玄身上的布料居然滴水不沾，水珠一溅到布料上就顺着布料的纹路滑落。

师无渡眉头一皱，他可从未听闻过有什么布料的料子是不沾水的：“青玄，你这身衣服是哪里来的？”

早上起来的时候师无渡就发现师青玄化回女相了。

就算师青玄身上穿的不是同以往一般的白色道袍，师无渡也没有多心去细想，只以为师青玄一时起兴，换了种衣料颜色。

贺玄走过来，淡淡道：“我给的。”

师无渡眼神警惕：“你又对青玄做了什么？”

师青玄说：“哥，你就别老是疑神疑鬼了，贺玄他什么也没有对我做，就给了我一件衣服而已嘛！”

师无渡恨铁不成钢：“他给的衣服你也敢乱穿？就不怕是个什么妖衣？”

贺玄站在师无渡边上，把师无渡的质疑全都听进了耳中：“水横天要是嫌弃贺某的衣服，自当可以另寻衣服给青玄换上，贺某可不会多说什么。”

师无渡一噎，他身上哪里会随身携带多余的衣服？

可是青玄一直维持女相却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疯狂浪费了一波法力的情况下。

见师无渡总算没话说了，贺玄这才轻蔑一笑，不作声。

趁眼下还有些剩余的时间，师青玄趁机向贺玄指出了几个贺玄御风时犯的小错误，好让贺玄下次御风能御得稳当些。

贺玄学得很快，一点就通，师青玄也很是满意：“贺玄啊！你这种奇才，不飞升还真是可惜了！”

不需要水师扇就能徒手操控水，教他新的东西一下子就学上手。

贺玄不飞升，还真是天界的损失了。

贺玄轻轻笑了两声：“飞升来干嘛？你们神官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有什么好？”

师青玄睨了他一眼：“你自己不也忙得脚不沾地？”

贺玄自嘲：“我都打算不干了，回黑水鬼蜮养老算了。”

师青玄被贺玄逗笑，捶了捶贺玄的胳膊，之后说：“别再来逗我了，我先睡会儿，你帮我看着点他们啊！”

“他们一开始启程你就叫我啊！千万得记得啊！”

“好。不必担心，就算追丢了，还有分身。”

贺玄再三保证，师青玄听得受用，靠在贺玄身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频密消耗法力，以至于他一整天都想睡觉。

真是奇怪哉。

师青玄调整呼吸，企图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可以前能轻而易举办到的事情，现在总是做不到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心老是“砰砰”乱跳，定不下来，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就在未来等着自己。

贺玄身上的气息安抚着师青玄，师青玄眉宇半蹙，不怎么安稳地睡了过去。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睡得不太安稳，那个诡异的梦又再次浮现。

梦中，黑暗笼罩着整个师青玄的视野，可玄色的画面中，又好像在透露着什么信息。

似曾相识，并且让师青玄毫不违和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可细想，却十分肯定自己不曾有过这段记忆。

走马看花一般观着一场戏，戏中人戏外人，已经分不清彼此。

四周突然产生一阵剧烈的躁动，师青玄蓦地被吓醒。

方才看到的所有画面霎时烟消云散，任师青玄怎么去捕捉，也捕捉不到，只留下丝丝似曾相识的共鸣在胸腔中跳动。

滂沱大雨“滴滴答答”地落下，茂密枝叶的“沙沙”声随着风雨此起彼伏。

原来是下雨了。

师青玄觉得有些不对，臀部有一股湿嗒嗒、软绵绵的意味袭来，就像是坐在一团水上面。

师青玄摸了摸，摸到了一块绵软有弹性的东西。

那东西的触感似曾相识，就和上次师青玄走在黑水鬼蜮海面上时的感觉一般无二！

师青玄往下一看，只见到一大片暗黑墨绿的大树在地面上接受着风雨的洗礼。

贺玄坐在师青玄身旁，一派闲散，比御风的时候来得更为漫不经心：“你醒了？”

“看你睡着了，便也不叫醒你。反正我也会御风，就不让你操心了。”

师青玄展颜一笑：“嗯，谢谢你。对了，你这是？”

贺玄道：“正巧下雨，有水，便不御风了。御水我比较熟练，也不会出岔子。”

师青玄啧啧称奇：“雨水你也可以御啊！”

“都是水，有何不可？”

听贺玄这么说，师青玄不由看了师无渡一眼。

师无渡倒是难得安静，没有再说些什么话来损贺玄，只是脸色青白交替的，看样子心情不太好。

想也是，接三番两次地在自己倍受信心的方面，遇到了挫折导致的。

毕竟，就是连似师无渡这般天赋绝佳，静修数百年，历了两道天劫，号称水横天的水神官，也不及贺玄御水来得熟练。

师青玄赞赏道：“真厉害！”

贺玄笑了笑，对师青玄的褒奖很是受用，在师青玄耳边道：“你有兴趣的话，以后我教你。”

师青玄亦回以笑容：“好，那我们就说定了。”

“嗯。”

师青玄在雨幕中艰难地寻找那白色怪物的身影：“它们跑多远了？”

“已经跑出了将近七百里。”

师青玄又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将近酉时了。”

天快暗了。

“它们晚上到底赶不赶路？”

“我不确定……你等等，我去问问。”

贺玄分出了点心神去操纵分身，过了一会儿才道：“它们晚上不赶路。”

“那好。”

这样他们可就省事多了，不必昼夜不分的去消耗法力。

况且贺玄的法力再怎么充沛，连着耗了一整天也肯定累了，多点时间来休息也好。

又跟着怪物们走了大概一柱香时间，底下的东西也停了脚步。

待师青玄双脚真真正正的踮到了地面，这才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他们这一整天都飘在天上，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不踏实的感觉。

怪物们在一个洞窟前停滞，看样子是打算在洞窟内过夜。

师青玄不打算和他们挤在一起，正巧洞窟旁有几棵古树，便囫囵把歇息地点定在古树下。

反正他现在是怕了在高空飘的滋味，连爬到树梢上睡觉的胆子都没有了。

师无渡在高空飘了一整天，就算他适应能力再怎么强大、心理素质再怎么硬，被折腾了一天，也有点头晕目眩了。

趁师无渡晕乎着的间隙，贺玄熟练地给他甩了一个昏睡诀，总算把碍眼大电灯泡的火光给掐灭了。

师青玄早间午晌睡个不停，到了晚上，问题就来了。整个人神采奕奕的，没有半点困倦的意味。

贺玄是鬼，本不需要休眠，便陪着他，坐在古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师青玄倚在贺玄身边，无意识地把玩着贺玄的头发：“贺玄，我好像又梦到了点东西，可我还是想不起来。”

“嗯？好事还是坏事？”

贺玄双手搭在脑后，一派闲散模样。

“感觉像是坏事吧。”

贺玄道：“既然是坏事，那就别去想了，不好吗？”

贺玄说得有道理，可师青玄总觉得这件事情要是想不起来，心里就空荡荡，感觉缺了点什么。

师青玄迟疑：“可是我又觉得，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得想起来。”

一片叶子从树上飘落，贺玄捏住它，拿在手上把玩：“那就顺其自然。”

贺玄把叶子折起来，放到嘴边吹了吹，试了几个音调，调整了一下吹气力度，一曲欢快悠扬的调子便从叶子中溢出。

师青玄眼前一亮，烦恼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你还会这个啊？”

他以前去雨师乡度假的时候，看到那里的农人也会用叶子吹出民间的当地小调。

师青玄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去学，结果学了老半天，什么声音也没有吹出来。

后来，师青玄实在是拿这片叶子没办法，也就放弃了。

贺玄不语，继续吹着那首不知名的曲子，也许是一时起兴，也或许是蓄谋已久。

等吹完了一首曲子，贺玄才放下叶子，缓缓道：“我还小的时候，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想要学。学了之后，倒是吹了好一段日子。”

师青玄等了好久也没等到贺玄接下去说，不禁问：“那后来呢？”

贺玄有些诧异：“后来？后来，哪里还有后来，后来就没有吹了。不过，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吹给你听。”

“为什么不吹了呢？”

明明就吹得很好啊。

贺玄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叶片，似乎陷入了回忆的海洋：“后来啊，我变得很忙，也就没了这份闲心。”

“那时候，我遇到了一点棘手事情，心情不怎么好。吹这些小玩意儿嘛，没了那份闲心和心境，吹出来的调子，自然失了以往的欢快意味。”

贺玄没有说后来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师青玄隐隐猜到，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说：“给我说一点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他想要了解贺玄多一些，他想要贺玄亲口和他说出他的过往。

贺玄指了指自己：“我？我没什么故事，其实认真算来，我还挺平凡的，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已。”

“随便捡点说吧。”

贺玄无奈：“哪有故事？你以为我像你们神仙那样，有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天方奇谈？”

话这么说，但贺玄还是换了个说故事的口吻：“我爹娘是做小吃的，日子吧，过得还可以。但和你们这些富贵人家比，自然寡淡多了。”

“以前我总想着出人头地，便拼命读书，一有时间就到书店去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不过，还是会被书店老板怒气冲冲地拿着扫帚给拍出来，说我光看不买。”

贺玄自己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如果他知道他撵走的会是一代绝境鬼王，怕是会追悔莫及吧。”

贺玄笑了，可师青玄却笑不出来。

贺玄这么努力，为了拼一把前程，日日起早贪黑寒窗苦读不曾有怨，可比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态度好太多了。

本来，他的前程也是繁花似锦的。

偏偏就因为他，高高在上的贵家公子，凭着师无渡强大的保驾护航，葬送了他所有美好的前程。

贺玄察觉到师青玄的情绪波动，马上住口不说，换了个话题：“除了读书，其他的时间我就拿来帮我爹娘照顾摊子。”

“我爹娘挺不容易的，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大了，可我却没带他们过上哪怕是一天的好日子，倒是我的不是了。”

贺玄说得轻巧，但那掩藏在平淡语气底下的波涛汹涌，师青玄或许穷其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鬼界四大害黑水玄鬼，也曾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走到如今这一步，很不容易。这条路布满荆棘，崎岖不平，可等他登上山峰了之后，却还要遭人诟病。

四大害。

害。

有谁知道，他曾也是受害者？

没人知道，他和高高在上的上天庭神官之职，只有那么一步之差。

贺玄还在继续说：“以前我爹总说我，读什么书，倒不如去继承他的手艺。”

“每到这个时候，我娘就会拦着我爹，支持我，说读书好，出路多。现在想想，可真是追悔莫及。如果一切能重来的，我早该听我爹的。”

“读什么书？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继承我爹的手艺算了，之后过一个平凡的日子，百年之后好好投胎。”

“什么黑水玄鬼，什么绝境鬼王，我一点也不像做。那铜炉山一点也不好闯，险象环生，我花了十二年才走出来，你们还说什么我居然慢了血雨探花两年？”

“有本事你们怎么不去闯？我看，你们天界整帮神官下去，大概只有不到十个能闯出来。”

师青玄汗颜，他，以前的确是有过这个念头。

贺玄又道：“出来了也没一件好事，气都还没有松完，就要马不停蹄在上天庭插暗探棋子，鬼知道我对这那一大盘棋，一度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

“你们这些神官，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我五十个分身管到吐血的时候都没抱怨一声。你们这些，碰到一点小问题就在那边嗷嗷叫了。”

贺玄不曾抱怨。

他总是默默承受一切的苦楚和磨难，一点点咬牙坚持着。又有谁知道，他是多么的如履薄冰，随时随地，下一刻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黑水玄鬼，也会累的。

黑水玄鬼，也曾后悔。

世上又有谁，能从不后悔？

“地师仪最不好当，我总觉得，我为了报仇，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了，差不多就是第二个你哥了。”

从一个普通的凡人，走到绝境鬼王的位置，是怎么办到的？

没人知道。

黑水玄鬼，留给众生的只有一团迷雾。

黑水玄鬼？

四大害，能一刀杀了，最好。而且还能名流千史，今后凡人翻阅我的生平传记的时候，发现我还曾屠过绝境鬼王。

这种人间祸害，死了本来就是好事，还成什么鬼？

这些天界神官们曾说过的话，不断萦绕在师青玄耳边。

他，以前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其实我很想念以前，虽然日子过得不好，但不需要面对勾心斗角，不需要一整晚对着一大盘棋，想着要怎么下。”

贺玄做的每一个举动都在赌，只要他一步走错，就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结果。

贺玄怀念道：“我爹总是说读书不好，让我别读书了，但还是会偷偷把辛苦赚来的银子塞给我，让我去买书。”

贺玄以前过的日子，简单朴素，却很幸福，就像一个平凡的小户人家一般。

贺玄说：“以前我太倔犟了，不听我爹说。要早能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怎么说，好歹也能让他过上小半辈子的安稳日子。”

“可惜了，我什么也没有带给他们，反而还拖累了他们。”

是我拖累了你啊，贺玄。

若你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那我便是把新星拖下璀璨星空的刽子手。

师青玄沉默地保持寂静，没有接话。

贺玄也察觉到自己说的太多了，马上住嘴，不再多说了。

半晌，贺玄从复杂澎湃的回忆中抽身，猛地发现四周寂静过头了，扭头一看，只见师青玄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已然睡着。

贺玄性感的笑声自薄唇溢出，无声地在师青玄身上披了一件黑色外袍。

贺玄拿起叶子，复而递到唇边，继续吹起了不知名的曲子。

“睡吧。好梦，青玄。”

我的噩梦已经过去了。

别伤心，就算再怎么惨烈，我都走过来了。

走向，站在光芒底下的你。

青玄，我的过去你不必懂，我也不希望你懂，你只需要做好你那个无忧无虑的风师青玄便好。

黑暗，留给黑水玄鬼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你我同字玄，倒是成就了我俩的好一段孽缘啊！

我在想，我这个连更什么时候能断啊？我快更不下去了，打个商量，更到年初五行不行啊？

话说，章节名也好难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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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