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淡淡反问：“哦，是吗？”
话说完，贺玄便不再留情，眼瞳的金光绽放到最璀璨的程度，直直对上心魔的眼眸。
丝丝缕缕的法力顺着手腕弥漫到贺玄体内，鬼吃鬼的场景，倒是百年难得一见。
毕竟鬼吃鬼，都是孤注一掷的鬼才会做出的诀定，那可是压上了自己神魂被反噬作为的赌注！
因此，侥是师青玄做了几百年的神官，也没有亲眼目睹过鬼吃鬼的场面。
但，眼下的师青玄无暇去关心贺玄是如何吞鬼，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更为惊悚的事情！
四周黑暗的戈壁，竟开始变得透明。不仅如此，乱石、飞沙、岩壁，色泽开始褪去，变得浅淡虚无，私有若无一般。
师青玄伸手去摸，摸到的确实是一片空虚，手掌直直从坚硬的戈壁穿了过去。
师青玄错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透明的躯壳。
“……这是……”
整个小世界正在崩塌！
那他被创造出的躯壳，自然也跟着消散！
白色衣袖飞扬，似白鹤翩然落地，一闪而过，急速掠到师青玄眼前。
妩玉优雅的倩影落到了贺玄面前，对贺玄道：“公子，手下留情。”
贺玄冷冷地看了妩玉一眼，一松手，终是放了心魔。
心魔刚被贺玄吸走了大半的法力，眼下虚弱得紧。妩玉信手拈了一个诀，把还欲作乱的心魔封进自己的神魂之中。
心魔挣扎两下，妩玉脸上的表情在暴怒和平静中不停转变，最后重新恢复淡然。
黑色光芒大盛，包围着妩玉，最后还是慢慢消减褪却了下来。
妩玉向贺玄和师青玄欠身道歉：“造成二位困扰，妩玉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师青玄朝妩玉望过去，好像看到了黑色和白色的雾气在妩玉体内不断纠缠。
黑色雾气很是狂躁，不断地在妩玉身体里搅乱，宣告这它要一举冲出禁锢；而占了上风的白色雾气，则在不断压制黑色的雾气的冲动。
妩玉眉心闪过一道金色印记，突然大声喝到：“安静！”
与此同时，妩玉双手迅速结了一个印，堪堪压□□内的黑色雾气。
随着妩玉的动作，四周的一切褪色褪得更快了，就连贺玄的躯壳也没能幸免。
想来也是，这个躯壳还是心魔赋予的，并不是他们本来的躯壳。
一当心魔势弱，那她法力创造出来的一切自然会消散。
压下心魔之后，妩玉转身，对他们笑得温和：“抱歉了，叨扰了你们的美梦。”
“神官妩玉绝对不会轻视任何一个祈愿，只要她有能力办到。此番，妩玉还二位一场美梦，权作赠礼，谢你们放过我。”
听妩玉这么说，师青玄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连忙出声喊住妩玉：“等等！你……”
妩玉似是料到了师青玄想说什么，朝他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素手一拂，把一道灵光泼向师青玄和贺玄的面门。
耀眼道刺目光芒射向他，师青玄条件反射抬手去挡，却没有受到分毫伤害，反而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暖流包围着。
等灵光散去，化作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师青玄才放下袖子，错愣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居然不再虚无、不再飘忽不定。
衣襟的色彩开始变得艳丽，连手上握着的风师扇也不再是虚空，而是可以握得住的实质感。
四周的景色却越来越淡，只剩下虚虚浮浮、若隐若现的颜色浮现在眼前。
大山的巍峨闪了闪，终究是化回一片白雾。紧接着是水帘、是天幕、是草木……
直到四周变成一片白到没有丝毫杂质的空间之后，便轮到妩玉单薄的身子也开始褪色了。
白裙飘扬，几欲融入消失的白光。她恬淡得如初遇一般，宁静祥和、淡定自若。
妩玉伸手拢住飞散的青丝，第一次收起了脸上不曾间断的笑意：“不再会，莫念。”
“妩玉将入轮回，再参一次人间之道。”
话一落音，妩玉的身影便似一盘散沙般散去，破碎在空中，只留下临别前的最后一句低吟：“神官妩玉，赠汝美梦，不限梦。”
刺眼的白色光芒在此时达到最璀璨的程度，师青玄再次抬起袖子遮挡。
光芒再次淡去，等师青玄把手放下之际，却愕然发现他们居然踩在了一片泥泞的水滩上。
这是……
莫名熟悉的场景，水潭、破旧的木屋、杂草丛生……
这不就是，他们那次下界到南方解决民间祈愿的那个小山庄？
师青玄的眼眸中怀抱着错愣的目光，回头去寻找贺玄。一回头，便看见贺玄负手站在他身后，蓝衣随风飘扬，一派俊逸潇洒之姿。
师青玄诧异道：“这……”
贺玄抬眼看了一眼天空，在黑暗夜幕的笼罩下，淡定地燃起掌心焰：“你的梦。”
“……我的梦？”
“对。”
贺玄手掌一翻，乾坤袋稳稳落在他的手中，居然凭空变出了他们早就上交给君吾的水鬼和镜妖！
师青玄一惊，马上抓着贺玄的衣襟追问：“现在是？”
贺玄拂了拂衣袖尘埃，淡定把水鬼镜妖收起来：“时光倒流，回溯。”
师青玄恍然大悟，妩玉临走前，留给他的就是这个？
赠汝美梦……
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一切将回到他们遇到神官妩玉之前，再次开启百年无忧的梦境。
师青玄愣愣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贺玄则垂下眼帘，静静地等待着师青玄的决定。
是留，是走。
谁也没有发现，黑色的夜幕，一颗挂在繁星之中的璀璨星辰一闪而过，从高空坠落，跌入尘埃凡世之中。
“……一切都完了？”
贺玄淡淡答：“对，闹剧已经结束了。”
师青玄欲言又止：“……你？”
贺玄指了指自己：“我？我没什么，我已经找到你的身躯，并设了一个结界保护好。”
“你要出梦随时可以，我无所谓。”
师青玄疑惑地问：“那……你刚才和心魔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师青玄努努嘴：“就‘你觉得，我吃了你吗’，这句话。”
贺玄莞尔：“你说这个啊，我找到你的躯壳之后，便匆忙入梦。因为被你锁在乾坤袋的关系，一开始还投放了另一个分身。”
“然后呢？”
贺玄道：“然后？然后就这么巧就遇到那个神官，谈了一场合作，仅此而已。”
师青玄不明白：“你就这么有信心妩玉能够收付心魔？”
“主魂到底占了一个‘主’字，就算主魂再虚弱，要拼在消散的那一刻压制尚在巅峰时期的心魔，简直是易如反掌。”
师青玄“哦”了一声表示明白，歪头想了想：“那我们岂不白忙活了？”
早知道事情这么容易就能解决的闹剧，他们还兜兜转转忙活了大半天？
贺玄点点头：“你要这么认为也无可厚非。”
此事至此画上句号。
正事说完，师青玄一下子找不到话题，四周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贺玄没有开口挑起话题，只是耐心地站在师青玄身旁。
须臾，师青玄轻轻唤了一声：“贺玄。”
“嗯？我在。”
师青玄闭起眼，拽住了贺玄的衣袖摇了摇：“贺玄，陪我一日，就一日，好不好？算是我求你了。”
贺玄摸了摸师青玄柔软的发心顶：“我早就答应你了。”
他指的是在小世界，当初他身份被揭穿的时候。
他答应许师青玄一场梦。
黑水玄鬼，从不食言。
“青玄，我可以答应你，但我希望你别混淆梦和现实。”
师青玄摇头：“不会的。”
梦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因为啊，梦境和现实总是反着来的。美好的是梦，残酷的是现实，他怎么可能会区分错？
“好。”
贺玄应下，冷酷的语气、单调的词语，可里面却籽揉了多少的慎重承诺。
你的梦，也是我的梦。
百年对我来说不过眨眼，唯可惜不能真真正正地还你。
只因我是贺玄，你是师青玄。
其实，午夜回梦中，黑水玄鬼也有过不止一次有过一场他不想醒的梦。
原来，他的梦，并非全都是噩梦，他也拥有许多场的美梦。
美梦是他尚为人，命格还没有被换的时候；也是他和师青玄百年情谊尚在的往昔旧年。
不过，就算再怎么喜欢，黑水玄鬼也会强行抽身，将自己剥离美梦。
就算代价是每每梦醒后无与伦比的心痛，他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忘不了仇恨，因为他因恨而生。
不管是梦或是现实，只要对上师青玄，贺玄永远只有沉沦这一个选择。
就算贺玄能够清醒地抽身，他也不能清醒地阻止自己再次陷入这一段情谊之中。
其实他一直都是清醒着的，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地被拉进美梦的漩涡泥潭。
也清醒地抽身离开美梦，然后再残忍地打碎别人的梦。
只是，他还是陷太深了，才会导致抽身的时候弄得自己满身伤痕、鲜血淋漓。
这是贺玄得出的深切结论。
『小剧场』
贺玄：“出去之后我们一刀两断，从此陌路。”
师青玄乖乖答：“哦。”
出去之后，贺玄拉着师青玄的袖子：“跟我回鬼域。”
师青玄喜上眉梢：“好！”
贺玄把头扭到一边，支吾道：“我……我只是帮你治伤，伤好了之后就让你离开。”
师青玄失落地垮下肩：“哦。”
伤好了之后，贺玄拦着师青玄：“等等……你到凡间之后住哪里？需不需要我给你弄个宅子？”
师青玄用力点头：“嗯！”
等一切理由都用完了之后，还赖在师青玄家里不肯走的贺玄憋红了脸：“我……就小住一下，你就当款待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