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从梦中幽幽转醒，一睁眼，眼帘便映入贺玄那张熟悉的面容。
贺玄面色阴沉地看了他片刻，之后走上前来，打横将他抱起：“我刚才探了一下你的脉，气息不太稳，你先跟我回鬼域调养。”
原本做好从此陌路的师青玄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头，欣喜道：“好！”
贺玄看了一眼兴奋不已的师青玄，不说话，默默开了一个缩地千里，眨眼间就来到了黑水鬼蜮。
师青玄左右顾盼，许是有梦中记忆的关系，对这阴森的黑水岛竟不再感到害怕。
打量了几眼，师青玄实在忍不住建议：“贺玄，你就没有考虑考虑把你这鬼域整整？”
我看在梦中那般设计就挺好的。
后面那句话被反应过来的师青玄及时给咽了下去，却引来了贺玄的侧目：“哪儿不对？”
师青玄比手划脚：“就……你不觉得挺乱的？”
梦中的鬼域规划完善，有草有花有果树，还有一汪清澈的泉水和小动物，鸟无花香的。
哪儿像现在，啧啧，简直就是荒岛一个，真不知道贺玄是怎么在这里住下去的。
贺玄扫了一眼杂草丛生的黑水岛，百年梦中习惯使然，话没怎么过脑子，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好，你喜欢我就改。”
说完了，贺玄反应过来，两人面面相觑。
对视良久，师青玄率先回过神，咳了几声：“那个……要不你先放我下来？”
贺玄冷着一张脸，把师青玄抱得更紧了：“你手脚没好之前，你就别想下地了。整天蹦蹦达达的，也不顾及自己……”
师青玄捏了一把贺玄的脸：“心疼啦？那你还这么对我？”
啧，手感真好，绵软细腻，就是有点冷，不过不碍事。
捏完了，回味完了，师青玄愣了，看着自己作乱的手。
啊啊啊！
百年的习惯，真是难改。
显然，这句话不止是对应在师青玄身上，相反也对应在贺玄身上。因为贺玄他……
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师青玄这样做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习惯啊，有时候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贺玄一路抱着师青玄进了幽冥水府，在一大堆房间里寻出主卧来安置师青玄。
贺玄动作轻柔地把师青玄放到床榻上后，捏着师青玄的手摸了两把。
师青玄正要调戏一下贺玄的不正经，“喀嚓”一声，猝不及防一阵剧痛便从手臂处蔓延到上来。“
师青玄满眼泪花，疼得跳了起来：“嗷！贺玄你个大猪蹄子！动手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
师青玄没往上跳多高，就被贺玄按下来。
师青玄听着就后怕的“喀嚓”声再次传来，右脚迎来了一次痛彻心扉的感觉。
贺玄冷冰冰道：“知道痛了？知道痛还这么来折腾自己？”
话说得不客气，但却是关心师青玄的意味。
贺玄说完话，在师青玄满是恐惧的眼神注视下，一把撩起衣袖，准备去解师青玄的衣裳。
师青玄一看贺玄的动作，面容从恐惧变得惊恐，连疼都忘记喊了：“贺玄你这色魔淫棍干嘛呢你！”
不是师青玄想歪，可问题是，现在孤男寡男独处一室，加之贺玄在梦中遗留下来的性格问题……
想要师青玄往好一点的方面想也不容易啊！
贺玄显然已经被师青玄骂习惯了，脸色都不带改变。
贺玄木着一张脸对师青玄说：“难道你打算穿着这一身衣服休息？还是你觉得，你现在能够自己动手换衣服？”
师青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破破烂烂、已经从白衣裳进化污染成的黑衣裳，愣了。
回神后，师青玄马上从贺玄的床上跳起来：“那我岂不弄脏了你的衣服还有棉被？”
贺玄忍着师青玄呼呼乍乍的跳脱性子，再次把他按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下五除二把师青玄的衣服给除了。
师青玄瞪圆眼睛，连自责都忘了：“贺玄你略要点脸啊你！贺玄你这几百年没见过女……男人是吗？你个色意熏心的混蛋！”
虽然他们在梦境之中什么都干过了，可这是现实啊现实！
鬼王大人你清醒点好不好？
贺玄早就把听而不闻这一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根本就不把师青玄的抗议当一回事。
把一堆脏衣服随手往后抛去，贺玄一挥手，一阵烟雾不知道打哪里飘散出来，朦胧了整个视线。
等烟雾再次散去，师青玄整个人已经浸在了一汪冒着暖气的温泉中。
暖乎乎的湿意袭来，不得不说确实很是舒服，但师青玄的脸色更是难看了：“贺玄，我好歹断手断脚，你干嘛呢？还鸳鸯浴……”
贺玄幽幽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师青玄的话：“青玄啊，别骂了，不然我就动真格了。”
“你呢，乖乖呆在里边不要乱动，泡足一个时辰才给我上来，别浪费我这药浴，你知道这花了我多少钱吗？”
贺玄把话说得苦口婆心，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直戳师青玄的愧疚心。
再三确定贺玄不是想要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师青玄这才安静下来，不闹腾了：“原来是为了这个，早说嘛。”
迟钝的师青玄这才发现，自己泡着的温泉并非清澈见底的泉水，而是黑褐色、还冒着阵阵药香味的药浴。
师青玄像一只土拨鼠般低头嗅了嗅，发现药材味道还挺讨喜，没有普通药浴的那股子奇怪味道。
这时，贺玄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枚丹药，一把塞进师青玄嘴里。
基于对贺玄的无上信任，师青玄并没有把丹药吐出来，而是含在嘴里，用疑惑眼神瞄着贺玄。
贺玄轻轻地捏住师青玄的嘴：“别吐，吞下去。滋养筋脉，助你手脚早日恢复的。”
“你这手脚断了好几年了，要接上也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好好待在鬼域，不要乱跑，知道没？”
师青玄嚼着丹药，满嘴清甜的药味弥漫，倒是不怎么苦涩：“你这丹药多少钱来着？”
可能是跟着贺玄的时间长了，贺玄也不怎么去掩饰他自己的短板，因此师青玄总是难以忘记梦中贺玄隔三差五就去找血雨探花借钱的场景。
梦里梦外逃不脱穷得响叮当的本质，你说贺玄得有多穷？
他这样榨压穷人真的好吗？
“不贵。”
再贵也没你贵。
最后这句话贺玄没说出来，只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回头我把药给你，你一天吃两次，早晚各一次，少说也得吃上一两个月。”
师青玄哗然，这得多少钱啊？
师青玄看贺玄的眼神都带满不信任了：“贺玄，你老实告诉了，你哪来的钱？该不会是去抢去偷吧？
贺玄不屑道：“我用得着吗？这是上次血雨探花打坏我鬼域的补偿金。”
话这么说，可贺玄心中宛如醍醐灌顶一般，蓦然开朗，仿佛打开了另一条康庄大道。
啊，师青玄倒是给他提了个醒，找时间记得去收刮一下民脂民膏。
师青玄上上下下巡视整个建筑：“你这个水府重建不需要花钱吗？”
看样子修缮得挺好的，不像是没花钱的样子。
就请工人买材料这一茬，就得花不少钱吧？
贺玄理所当然道：“不需要。把分身全部拎出来，几天就能建成。”
“材料呢？”
贺玄答：“岛上荒木这么多，随便一伐就是一大把。砖块瓦砾也不愁，找到原材料我就可以自己做了，反正分身多，架得住折腾。”
说到这里，师青玄心中只剩下满腔的深深敬佩：“你连修房子都会？”
“我什么都做过，修房子不算擅长，只是以前有经验，照着仙京宫观庙宇的模样改改就是了。”
师青玄欲言又止：“什么时候的是事情？没听你说过。”
“为人的时候。”
贺玄说了这话，四周边陷入一片沉寂。须臾，师青玄才试探般地转移话题：“那你怎么不整整外边那堆杂草？”
贺玄表情不变，冷漠道：“你怎么总对那些东西耿耿于怀？外边那个要改也不难，我现在去，一个时辰后我才来找你。”
师青玄连忙拉住贺玄：“别啊，你等会再去也行，不然我一个人多闷啊！”
师青玄突然发现，他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贺玄有很多隐藏技能，比如说，变戏法。
师青玄都没看清楚贺玄是什么行动的，“啪”地一声，堆砌起来大概有一人高的书册就这样砸到地面上。
贺玄道：“慢慢看。”
“哎！”
师青玄还欲叫住贺玄，可贺玄话一说完，一个闪身又不见了踪迹。
看来贺玄不仅会变戏法，就连身手也不错，逃跑的速度一流嘛……
师青玄并没有追上去，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悠闲地在水池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师青玄胡乱拿了一本书来看。
师青玄以为是闲书，结果一看封面，上面刻版地写着端正的几个大字，居然是《天界季度报告表》。
师青玄静了静，觉得自己不该指望贺玄这里有什么不正经的书册。
虽然贺玄为人流氓，但不得不否认他的确拥有良好的修养和是嗜好，是不可能会有那些不可描述的小册子，或是什么话本戏本。
师青玄对这种书是完全没有翻看的**，甩手就把这本书扔到一旁。
这种报告表，不是账房先生做的事情吗？看着就头晕，师青玄连翻都懒的去翻。
师青玄又抽了一本，放到眼前一看，更无语。这本倒不是什么报告表，而是《明光将军的生平记事》。
打开来，内容全都是写裴茗这些年来到底勾搭了几个女子、女子来自哪里、交好了几年……
甚至还做出了一个表来统计裴茗的喜好还有换情人的速度。
师青玄肃然起敬，贺玄真是太敬业了。
抱着这样的情怀，师青玄麻利地把这本书又抛到一旁，开始接着捞下一本。
周而复始，连接捞了几本一看就昏昏欲睡的书册，都没有找到半本自己满意的，师青玄生无可恋，咸鱼一般四肢摊平任宰割。
回来送个洗漱用具的贺玄见师青玄这幅模样，不免有些疑惑：“怎么了？”
贺玄绕过地上被扔的零零散散的书册，把洗漱用具放到浴池边。
师青玄悠闲地趴在浴池里，问道：“你这里就没有闲书？我不喜欢这些，也不要正经的。”
贺玄翻了翻书籍，艰难地从里面挑拣出一本递给师青玄：“这本应该算。”
师青玄一看封面，是《天界神官丑闻论》。
师青玄没接，贺玄也不介意，把书放到师青玄身边。
师青玄对贺玄的所谓“闲书”是不抱指望了，托着下巴问贺玄：“都还没一柱香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舍不得我离开呀？
后面这句话师青玄没说出来，只是用打趣的眼神来倾述自己的心声。
贺玄看懂了师青玄眼中的深意，无奈地摇摇头，对师青玄说：“你啊，尽想些有的没的。你手脚不方便，我是来帮你洗漱的。”
师青玄低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发丝，乖乖“哦”了一声，靠了过去。
贺玄也不嫌弃师青玄身上脏，小心仔细地服侍着师青玄洗头发洗脸，看那温柔的架势堪比伺候媳妇儿。
或许是梦境中的贺玄也时常这么做，因此两人完全没有绝对他们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暧昧和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试想，一个仇人、或是好朋友，会为自己的兄弟洗脸洗头发？
贺玄给师青玄洗完头发之后，看着师青玄放置着湿嗒嗒不擦，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这样多容易着凉啊。
贺玄顺手拿起毛巾，把师青玄的头发全部擦干之后，才捧着洗漱用具离开。
贺玄走了，师青玄没人陪伴，无聊地翻了个身，沉下水里吐泡泡。
贺玄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傲娇，要怎么样才能把他哄骗到手呢？
本来师青玄已经不指望能在现实中勾搭上贺玄。
可谁让贺玄一出梦之后不撇清关系，还急忙忙地把他往家里带，岂不是在暗示他去勾搭他？
更何况，贺玄实在太合他心意了，他也舍不得放手。
也是奇怪，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好朋友生出这种不良的想法呢？
师青玄敲着脑袋，居然想不起来。他只知道，如果他没了贺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也不知道贺玄什么时候在他心中占这么重要的位置了，都快赶超他哥了。
他和贺玄的这笔糊涂账是别想理清楚了，就再多坚持一下吧，指不定哪天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呢？
既然缘分如此安排他们，那定有它的深意吧。
孽缘好过无缘啊。
不过呢，他和贺玄，大概就应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朦朦胧胧的几百年相知相伴，变味了的时候，居然没人发现。看来他们两个人对彼此，大概早就居心不良了。
唉，也不知道市面上有没有些什么教人追鬼王的小册子售卖，或者是找时间去问问裴将军？
不行不行，回头准被他给打死。
师青玄暗搓搓地打着主意，潜进水里又浮上来，重复几次之后，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那本《天界神官丑闻论》。
想了想，师青玄还是把那本书摸过来看。
第一页，简明了当几个字，三界第一武神君吾，无丑闻。
师青玄看了几眼，觉得这本书的年代应该有些久远，资料不齐全，贺玄也没有去更新，便有些索然无味。
随手翻了几页，什么也没翻出来，把书随手往身旁一搁，书册中突然掉出一页写满黑字的白纸。
师青玄拎起白纸，好奇地上下打量。纸上面提着醒目的三个字《备忘录》。
——最近血雨探花不借钱，下次给鬼市做帐的时候，记得做假报少盈利，不然真没钱给师青玄买药。
师青玄看了连连摇头，中饱私囊啊，没想到贺玄居然是这样的鬼王。
——鬼市账本问题不少，撸了不少功德下来私藏，这段时间是不必愁钱了。
——上次还钱是什么时候来着？一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前？不记得了，记得找时间去查一下。
——听说最近海域里多了不少有钱的鬼，找时间记得去收平安税。
看了之后，师青玄无声吐了一口气，把这张纸原原本本给塞回去，权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贺玄他……
师青玄头一次认知到这个处了好几百年的兄弟到底有多缺钱。
可惜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一挥手就十万功德乱乱洒的风师青玄了，可惜啊，生不逢时！
我有钱的时候，君不跟我提借钱；我没钱的时候，方知君生活这般艰苦。
也不知道贺玄怎么搞的，会欠下这么多钱。
师青玄觉得，不太可能是吃穷的！贺玄他再怎么饥饿，好歹也是一代鬼王，吃东西应该会节制啊！
唔，下次记得问问贺玄，他开始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负债累累。
胡思乱想了大半天，时间又这样荒废过去。
等贺玄来找他的时候，就被师青玄怜惜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我脸上有东西？”
师青玄摆摆手：“没啥，就觉得你挺不容易的。”
贺玄莫名其妙道：“你打哪儿得来的结论？”
说完，又把师青玄拦腰抱起。
师青玄眼睛瞪大，满腔的话堵在胸口，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憋了许久，师青玄才吐出一句谩骂：“贺玄你个大混蛋，给我放手啊！不娶我，你还来占我清白！”
贺玄低头看了一眼光溜溜，没穿衣服的师青玄，挑嘴一笑：“又不是没看过？”
这一笑，被师青玄硬生生看出来娟狂邪魅的俊秀模样。
然而，贺玄的话却马上让师青玄回神，不再垂涎贺玄的美貌，怒目而视：“那是在梦中！”
贺玄静了静，小心翼翼地提醒：“不是……我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去泡过温泉，还不止一次，你不记得了？”
闻言，师青玄尴尬地咳了两声。
确实，确实常有……
还不是他哥！有是没有总和“毒瘤”们一起去泡温泉推拿，听得他心痒痒！
所以……
第一次，师青玄因为好奇，强拉着贺玄一起去；第二次，因为感觉良好，又拉着他一起去……
那时候他还在感叹，同样是神官，同样五师之一，贺玄的身材为啥这么好？
哎，呸呸呸！
都是那梦境害的！谁让贺玄在梦境里那般禽兽？
搞得他现在看到贺玄就条件反射地后怕，脑海中自动回味起那种腰酸膝软，好几个时辰都爬不起床的滋味。
贺玄轻轻扫了师青玄一眼，虽然没什么感情，但却被师青玄看出了眼中深处的鄙夷。
贺玄有些不解：“你怕个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师青玄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谁让你在梦里总不做人！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在梦中做的那些事，那是人做的事吗？”
贺玄用平淡的语气来陈述一件事实：“我本来就不是。况且，我记得你还挺喜欢的，不是吗？”
服务也没得到什么差评来着，客户还三番两次暗示他做得好，难道是他误解了？
倒不如说是有人害羞了。
师青玄脸都别红了，蹬了蹬腿，想从贺玄身上下来：“你还敢狡辩！”
贺玄立刻低眉顺眼地示弱：“不敢了。”
师青玄满意地笑了，笑到一半，未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为啥老感觉梦里梦外没差别？
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吗？
再看看贺玄自然而然的动作，把他抱回床榻上，小心地给他掖被子的动作，师青玄有些无语。
说好的一刀两断去哪儿了？
“你想吃什么？”
“嗯？”
贺玄耐心地重复了一次问题：“你想吃什么？”
师青玄这才回神：“随意吧。”
贺玄温声建议：“我到皇城去买些菜，如何？”
师青玄一想到皇城酒菜的价钱，就连连摇头：“不了不了，你还是自己做吧。”
皇城的菜，贼贵。
以前不觉得，但现在贺玄穷，他不能再增加他的负担了。
坚决不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心思贼多的师青玄死活就是不肯承认皇城的菜不比贺玄做的好吃。
贺玄无奈道：“我是鬼，鬼域里哪里会有生菜？”
师青玄恍然道：“也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