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了老半天，记忆力一向惊人的贺玄也没能找出答案。

无奈之下，贺玄只能把神识散开，在他去过的地方一个一个地探测查找。

这法子虽然笨，但也是最为靠谱的了。

简单地探测了一番，意料之中一无所获，贺玄也不忧心。

毕竟这段日子里他去过的地方有点多，迅速筛检肯定会有遗漏，看来得一个个地派分身去查探了。

这时，房门却突然被人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师青玄探了一个头进来：“贺玄？”

贺玄马上站起来，挥手把桌子上堆积得乱七八糟的书册给排好。

贺玄皱着眉头走上前拦腰抱起师青玄：“怎么又乱跑？”

贺玄掐了掐时间，原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有余，难怪师青玄他酒醒了。

师青玄被贺玄抱着抱着也习惯了，因此并没有做出反抗之举。

师青玄随手抓了抓头发：“没事的，我习惯了。”

手脚折断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师青玄觉得他自己蹦蹦哒哒、跳着跳着也能走，费得着别人这般视若珍宝的关照么？

师青玄挠挠头，欲言又止：“刚才……那个啥，嗯……”

师青玄这个人，就属于那种喝醉酒的时候失去神识，胡话张嘴就乱来，但酒醒之后，又会记得自己醉酒时干了什么糊涂事的那种。

师青玄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样把问题问出来。

几番犹豫，措辞改了又改，师青玄终于鼓起了勇气问：“贺玄，我们……真的就没可能？”

贺玄敲了敲师青玄的脑袋，断然拒绝：“你还是做梦去吧。”

师青玄伸手揉了揉被贺玄敲的地方，抱怨道：“怎么还动手了？”

师青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不知道在心里打些什么主意，又问：“贺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贺玄反问：“你到底是多没有自信，怎么老是纠结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师青玄前前后后提出来也不是一两次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个……你就说嘛！”

贺玄把师青玄按到自己方才坐着的椅子上，淡淡答：“很正常。”

“哪里正常？”

贺玄摇摇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师青玄却来劲了，一直缠着贺玄：“说嘛！我们这都什么关系了？当然要互相吐露心声！”

贺玄失笑，但还是坚持不说：“别问这么多。”

喜欢师青玄？

听起来是一件很玄乎的事情，其实仔细想想，也很正常。

是的，正常。

当一个人长久呆在孤独、绝望、悲痛的深渊之中，就算嘴硬说自己习惯了，不想要改变，其实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希望光明的到来，希望自己被人拉出深渊。

那一星半点的希望被藏得很深，深到，连贺玄都以为他已经失去了拥有希望的那份念想。

其实，只要当一点点的微弱火光闯进他的生命，就足以燎原了。

师青玄何止是火光？

他是天上最璀璨的星星。

行走在黑暗的人，总会想要霸占一份独属于他的光明。

所以，坠入黑暗的他，怎么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一份自动贴上来的温暖？

黑水玄鬼因恨而生，他内心充满怨恨。他一度被仇恨迷了眼，直到很久才发现，他也会渴望光。

可惜，他发现得有些晚，等他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摆脱不了光明的温暖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尝试过被光明笼罩的滋味之后，又怎么心甘情愿回到深渊之中？

有些情绪贺玄藏在心中，埋藏得很深，就算是面对师青玄，也并没有说出来的念头。

贺玄简意骇言道：“你是光明，是人都会渴望光明。”

师青玄懵懂地看着贺玄，不明白贺玄话里的意思。

但师青玄很会看脸色，见贺玄没有想要多提这个话题的意思，便悻悻地住嘴了。

师青玄努力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欠血雨探花这么多钱？”

贺玄沉默了一会儿，认为师青玄总对某些奇怪的问题耿耿于怀。

几番权衡，贺玄还是说了实话：“那时候有点野心，想自己做生意，便找他借钱，后来生意失败，自然也就亏钱了。”

“后来不服气，又亏了不少钱，也开始意识到我的运气不合适我做生意，便不做了。”

师青玄问：“为什么？这和运气有什么关系？”

贺玄顿了顿，三言两语轻轻带过：“运气这种东西，和命格纠缠在一起。”

所以，没有运气，光有能力，就是那种倒霉到家，做什么亏什么的类型。

其实，他的运道和仙乐太子比起来，也是半斤八两。

不过，至少他还没有倒霉到仙乐太子那个程度。

贺玄继续说：“那时我摸到一点线索，开始到仙京潜伏。只是你们仙京没钱不好办事，上上下下打点下来，没倒贴钱就不错了。”

说到这个，还要功归于仙京那种不好的风气。

师青玄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本来他就有些好奇，就算贺玄他是冒牌货，但当地师明仪这个神职应该也捞了不少功德，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贺玄又道：“更何况，几百年积累下来的利息加本钱，早就不知道翻了多少倍，怎么可能还得清？”

“所以就先欠着，最多帮血雨探花几次忙，也就两两相抵了。”

师青玄若有所思道：“追根溯源，事情还是我惹出来的。以前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可惜他现在就算有那个心思要帮贺玄还债，也还不了。

师青玄感慨：“我还以为你和血雨探花关系不错，没想到只是纯粹金钱交易。”

“那你很多年来岂不是很寂寞？怎么熬啊？再遇到我之前，半个知心的朋友也没有。”

贺玄摇头：“寂寞是因为没事干，我五十多个分身同时要照顾，连寂寞的时间都没有。”

不得不说，贺玄就算为鬼王，日子也不过得怎么样。

毕竟身上背负着复仇的包袱，哪能似血雨探花这般无债一身轻？

连师青玄和贺玄自己也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能够很坦然地面对那些不美好的过去，甚至能互相调侃几句了。

师青玄问：“那我风师殿里，到底有多少个同神官是你的分身？”

“两个。”

师青玄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挑了起来：“那你能不能够变一下他们的脸给我看看？我瞧瞧还有没有印象。”

师青玄想，贺玄这冰块脸，扮小神官肯定也是扮那种冷冰冰不说话，长得特别好看的类型。

这么想，师青玄突然就对此升起了很大的兴趣。

贺玄很听话地变了一张脸，但是和师青玄的想法有些出入。

这张脸虽然看着不像是化出来那种平平无奇的假脸，个人特色很浓厚，但是真的很难让人记得住。

因为不好看。

丢在神官堆里可能会直接被淹没。

师青玄盯着贺玄端详了许久，问道：“你确定是这张脸？”

“嗯。”

师青玄迷幻了：“我觉得……我可能记错了吧，这张脸……明明就……”

他也不是对这张脸没印象，就是……怎么可能是贺玄呢？

贺玄用那张假脸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捏着嗓子谄媚狗腿道：“大人，是这样吗？”

师青玄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果然没有记错啊！

说实话，这小神官就是在一众立侍神官中，对他献殷勤、巴结得最明显的那个。

没想到，没想到……

那居然是贺玄的分身！

贺玄冷静自若变回本相：“不这样做，难不成还一整天板着一张冷面？怎么打探消息？”

师青玄对此颇为赞同道：“唉，神官和鬼王，谁也不比谁容易。”

想贺玄堂堂绝境鬼王，分身居然还要去伺候那些神官们，真是……

一言难尽。

师青玄遗憾道：“那时候你怎么不来讨好我？你要什么消息，我都给你啊！”

贺玄瞥了师青玄一眼：“你看着也不像是会出卖仙京的人，说不定回头就把我的身份给捅出去，那岂不白费了我几百年的心血？”

师青玄捏着贺玄的下巴调戏：“就冲你这张脸，说什么也得答应。”

师青玄自己想了一下，如果当时“明兄”向他透露身份，他是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但会不会买消息给他，倒是不好说。

但、但是，就冲贺玄这脸，还有那百年情分，就算不加上他欠贺玄的，师青玄说不定犹豫几下也就答应了！

毕竟地师仪那张脸和贺玄这张脸真的不能比。

虽然大体上一样，但两两相比，贺玄这张脸明显出色了不止一点点！

要是他用本相来化女相，仙京第一美人的宝座根本轮不到师青玄来坐！

不得不说，师青玄色令智昏的程度当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贺玄失笑，但很快又把嘴角的弧度压平。

贺玄幽幽叹了一口气：“青玄，我们的事情，我也不强求太多，能像现在这样聊天，我就很开心了。”

师青玄诧异道：“绝境鬼王也有这样大公无私的时候？我以为你会直接把我囚禁在黑水鬼蜮，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呢！”

搞得他还有点期待，结果贺玄就这么纯情？

贺玄被师青玄这么一说，心中淡淡的伤感立刻被驱散了。

凉飕飕的眼神飘过来，看得师青玄心里发毛，但还是强撑着面子道：“怎么，突然想通了？想要任性一回？我可是完全配合！”

贺玄一眯眼睛，问话直击师青玄的内心：“师青玄，在凡间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以前你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这是打算开染坊还是什么？我单纯地做几个动作罢了，你就想入非非。”

“天天说我不是人，禽兽混蛋色狼，翻着花样来骂我，所以，你心里到底在脑补些什么？”

没有丝毫预兆就被人戳破小心思的师青玄尴尬地挠了挠额角：“那个……”

师青玄混乞丐堆也混了好几年，乞丐们哪有那么文艺，天天说话文绉绉、还知书达理的？

都是混话骚话张嘴就来！三句不离荤话！

所谓近墨者黑，况且师青玄本质也不是什么纯良的人，实在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啊！

贺玄也不在这件事多做纠结，总结道：“别有事没事的都乱想一通，我暂时没打算对你做什么。”

“师青玄，你哥的事、我家人的事，就算你不提我不提，问题一样存在，迟早会爆发的。”

师青玄努力为自己争取福利：“可我觉得我们处得挺好的，梦境中百来年不也没出事？”

贺玄到底是不忍心师青玄失望，模棱两可道：“梦是梦，此事你容我好好想想再说吧。”

闻言，师青玄嘴角往上一翘，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贺玄啊，是男人就别怂，勇敢上啊！”

至少贺玄没有当面拒绝，那他还是在犹豫的。

只要贺玄有那么几分松动，那他就可以趁虚而入，多吹枕边风！

他就不信了，他还磨不过贺玄！

听师青玄这般说话，贺玄又是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师青玄立刻闭嘴了。

贺玄没有指责师青玄乱说话，只是道：“青玄，你要我一下子放下隔阂，是不可能的。”

“莫说一下子，就算你给我一百年、一千年，我也未必想得开。”

“我承认，我其实就是自己解不开一点心里的结，可你让我和你……我要怎么和我家人交代啊？”

“我……就算我报仇了，可我……”

灭门的罪魁祸首，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他们一旦在一起，首要面对的就是他的心结。

他自己受的苦可以不提，可他家人呢？都是无辜的性命啊！

一听贺玄这么说，师青玄立刻安静下来，不敢闹腾了。

师青玄立刻说：“没事，你可以慢慢想，我有的是时间。”

对于贺玄的事情，尤其牵涉到他的家人，师青玄就是无条件地后退。

到底是他欠下的。

就算这个问题贺玄要纠结到他成土化泥那一日也无碍，只要不是明晃晃地拒绝他，他就还有那么几分希望。

是他着急了，忘了贺玄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他总是想着要他自己释怀，却没考虑到贺玄的心思。

他终究是一个自私的人，只为自己着想，从来没有站在贺玄的立场思考过。

他想着他的人生苦短几十年，快活快活就算了。却不料，他在快活，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建筑在贺玄的痛苦上。

贺玄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涵盖了几分忧郁的味道：“别对我抱有太多希望，我可是黑水玄鬼。”

“我信你。”

“别信我，有时候，就连我也不相信我自己。”

贺玄把师青玄从身上推开：“行了，不说了。我给你准备了一间厢房，你待会儿去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师青玄抗议道：“我现在就不满意了，为什么我不是和你一起睡？”

“别闹。”

师青玄任性道：“我就要和你一起睡！不然晚上我会做噩梦的！”

贺玄不愧是和师青玄有着数百年交情的好兄弟，一针见血道：“你这是单纯的害怕，还是想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贺玄冷冰冰地威胁：“师青玄，你对我倒挺放心，不怕我晚上趁你睡杀了你？”

师青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别逗了，你要杀我，我还能活到现在？”

贺玄一噎：“师青玄，你多大人了？还是自己睡吧。”

“……我想自己静静。”

师青玄幽怨地点了点头，活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满面忧愁道：“那你可要快点想开，不然我岂不要独守空闺了？”

师青玄越想就越痛心疾首：“万一你几十、几百年都没能想出个答案，那我守着守着，不就成了黄土一杯？”

“不会的。”

师青玄以为他还有戏，忙问：“什么不会？不会想不通？”

“不管我最后如何决定，你都不会死。”

师青玄不解：“为什么？我可是人啊，是人都得死！”

贺玄问：“还记得上次在黑水鬼蜮，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上次？上次你和我说了什么？那时候我可能有点懵，没记住。”

上次来黑水鬼蜮兵荒马乱的，师青玄早被吓傻了，哪里还会记得贺玄说了些什么。

贺玄重复了一次那句话：“你想的倒美。”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师青玄却瞬间懂了贺玄的意思。

——“你又怎么了？”

“我想死……”

“你想的倒美。”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死。”

“你想的倒美。”

师青玄两次濒临绝望的心声，两次都被贺玄别扭地给驳了回来。

贺玄不想他死，也不准。

以前执意认为是贺玄想折磨他，后来仔细想想，倒是他心胸狭隘了。

贺玄不是这样的人。

师青玄茫然地问：“我要是不死，还留在这世间做什么？”

都不是神官了，还要活上几百几千年，那不是很寂寞？

“随你。”

师青玄眨眨眼，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既然如此，那我就陪着你好了！”

弱弱告知一声，明天断更，我也不想的。

主要是我能从周一熬到现在，我实在觉得周五更不了了，原谅还在上学的娃子吧！

娃子保证，周六一定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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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