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是被贺玄从梦中推醒的，他睡眼惺忪地哼了一声：“……再给我睡会儿……”

贺玄看了一眼还在高高挂在夜幕上的弯月，不由再次轻拍一下师青玄的肩膀：“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刚把夜来香给浇完水，过来正准备收拾一下师青玄住过的房间，却撞见睡得正香甜的他。

师无渡这是怎么了？还能捎带漏了一个这么大的人不成？

师青玄被人从梦中吵醒后很是不悦，嘟着嘴抱怨：“贺玄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找我干嘛呢？”

贺玄好声好气地哄道：“你哥走了，你知道吗？”

师青玄用他迟钝的脑袋分析了一下问题，随后懵懂地点点头：“知道哦，他闭关修炼去了。”

贺玄好耐心地重复了一次问题：“那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哥没把你带走，嗯？”

师青玄拉过被子蒙起自己的脑袋，拒绝回答问题：“不要吵我，你等我睡醒先。”

“嗯，不说吗？”

师青玄对这个一直干扰他，不让他睡觉的人怨气很大：“我哥他闭关，我去吵他做什么？当然是留在这儿呀！”

贺玄对师青玄的话略抱质疑态度：“真的？不是你自己偷偷瞒着你哥留下来的？”

毕竟师无渡这么宝贝弟弟的人，怎么可能留师青玄一个人呆在黑水鬼蜮？

师青玄被贺玄质疑的语气问得很不高兴：“那是当然了！”

贺玄似是想通了什么东西，好笑地问：“就这么不死心？怎么磨得你哥松口的？”

贺玄又道：“贺玄根本就不值得你去忤逆你哥哥，也不值得你喜欢，放下不好吗？”

一听这话，师青玄的瞌睡虫立刻被吓跑了。

师青玄愤愤不平地掐了一把贺玄腰间的软肉：“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我说你值得就值得！”

贺玄被师青玄吼得一愣，旋即摇了摇头：“我也不是第一天劝你了，为什么不放手？”

师青玄皱眉：“为什么要放手？你不喜欢我吗？我哥都答应我们的事情了，你还要拒绝吗？”

贺玄轻轻地笑了：“你确定？我看你哥不太像是会答应的样子啊。”

何止是不太像，简直就是不会答应。

师青玄马上嚷开了：“那是当然！我骗你做什么？”

师青玄确实没有骗人的理由。贺玄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叹了口气道：“那好。”

“好什么？”

贺玄闭起眼，藏起眸中翻涌沸腾的情绪。待他重新睁眼之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了然。

贺玄缓缓道：“我答应你，如你之愿。”

师青玄对贺玄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那叫一万个不欣赏：“有话好好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贺玄只笑不语：“行了，你睡吧。梦醒之后，便如你之愿。”

“贺玄你什么意思……”

师青玄的话还没有问完，贺玄便伸手在师青玄面前拂了一下。

昏睡诀拍到了师青玄身上，身为凡人的他自是无力抵挡，马上就失去了知觉。

贺玄在师青玄的床边坐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起身离开。

贺玄关上房门，身子无力地半依在房门上，眼神有点迷茫，但却从迷茫中透露着丝丝清明。

青玄啊青玄，世人都说我无心，就连我自己也认为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可为什么……

当你把你的一颗心捧出来献给我的时候，我却无法做到弃之不顾？

我明明就只是个……没有感情，只有满心仇恨的黑水玄鬼啊！

我做得到忍痛拒绝你，但却做不到将你淡然放下。

到底是我在你泥潭沼泽的陷阱里陷得太深了，还是我根本就不曾将你从我心中驱逐？

我都拒绝你了，你为什么要来一次次地问我这个问题呢？

师青玄，我能拒绝一次、拒绝两次、三次、四次……

但我知道，我每拒绝你一次，我心上的那层枷锁就会被削薄一次。

等枷锁断了的时候，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时候，你的余生就要和一只鬼牢牢捆绑在了一起啊！

黑水玄鬼认定的东西根本就不会放手，万一你那天厌恶了我，不再喜欢我了……

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你从来就不知道，我忌讳的，根本就不是师无渡，而是你。

我不想在很久很久之后，被你厌倦之后抛弃，或者是感情被消磨殆尽，成了怨偶并从此陌路。

与其这样，倒不如就将一切停留在初遇就好？

可你……

我就算再怎么封闭自守，也抵挡不住你踏进我心中的步伐。

你说，我真的要把你绑在我身边吗？

我什么都没有啊。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贺玄吐出一口气，觉得心里翻涌的情绪还是难以平复，便随意找了点事来做，欲要阻断妄念对自己的诱惑。

可就算贺玄把所有分身都派出去干活，手上忙得不可开交，但他的心理活动却没有因此削弱，反而越演越烈。

毕竟他以前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现在也只是重操旧业，根本就分散不了他的心。

贺玄拉了把椅子坐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识海中天人交战、两种不同的念头互相打得不可开交。

私欲在叫嚣着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的什么事，就这样答应下来吧。

可理智又告诉他，答应了师青玄，只是白白耽误师青玄的青春。

两种不同的理念据理力争，说得让贺玄根本无从下手选择。

贺玄是一个擅长隐忍的人，但他就算再能忍，心中的魔性，也是很难压抑住的。

漏斗里的沙子一颗颗滑落，悄无声息，时间从指缝中溜走，可贺玄看起来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

四周静悄悄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玄僵直得和死尸一般无二的身躯总算在这时稍微动了动。

贺玄闭起眼，看似在脑海中想了很多事情，有好似没有。

终于啊……终于，还是私欲占了上风。

他到底是该高兴，还是为自己默哀呢？

贺玄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从来就不是大公无私的人，更不是什么理智的人。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大方地去占有，根本没有顾忌过任何人的情绪。

唯独师青玄是个例外，他怕唐突了他，一直都力求给他最好了。

对他最好的，就是离开他。

可师青玄拒绝了。

那他……

算了，就这样吧，答应他吧。

可惜，就算等你哪天厌倦了我，你也没有那个机会放手了。

毕竟，货品一旦送到家，就恕不退货。

也不知，我能够给你的，到底是不是你所求的。

只不过……

纵然他孤独一人，身上还背负着巨债，简单的口头诺言，还是委屈师青玄了。

既然他选择追寻着光芒踏出了第一步，那他就要给那个将他拉出孤独深渊的光芒最好的待遇。

尽他所能。

贺玄缓缓睁眼，眼中的无情的伪装一点点融化，那个过程十分缓慢，若不是仔细注意，根本就瞧不见。

贺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微微一挥，鬼域常年阖起的大门即刻应声而开。

清晨的阳光不刺眼，但却暖洋洋的。旭阳穿过层层厚重的帘子洒入水府中，为地面镀上一层金光。

籽和着花瓣香气的春风吹进水府，捎带走水府常年弥漫的霉尘，也吹走了贺玄心中的愁苦。

封闭多年，自建成以来从未见光的水府内部，总算在此时得到了暖阳的眷顾。

贺玄捏决收去了所有的分身，迎着风，看向水府之外、鬼域之上，一大片铺展开来的花海。

他已为黑水玄鬼，要替一片小小的岛屿改头换面，也不会一念之间的事情。

师青玄喜欢的，阳光的、温暖的……家。

真好，经过了数百年的孤独年月的蹉跎，他也有家了。

贺玄不经意地拂去衣襟上沾上的尘埃，对着自己的玄色衣袍若有所思地看着。

青玄说，他喜欢他穿蓝色，他也很适合穿蓝色……

罢了，既然青玄这么说，那他随了他的愿便是。

贺玄微微侧身，衣裳的颜色马上就变换成了淡蓝色，上面却仍旧还绣着若隐若现的银色水波丝线。

贺玄伸手在面前画了个圈，形成一面水境，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相貌。

嗯，头上的玉冠确实衬得他的脸有点冷峻……

贺玄思量片刻，终是把玉冠换成玉簪子，这下他脸上长年带着的老成和死气总算是散去了那么一点点。

对视镜中的自己良久，贺玄抿了抿嘴，对着自己的脸轻轻笑了起来。

他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自己的相貌了啊。

这张脸倒是和以往一样，没有半分改变。也对，他死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

脸色有点白，不过算了，死人本就是这般。

啊，青玄应该也起来了吧。

贺玄转身，和师青玄错愣的目光对上眼。

师青玄今日晨起的时候还记得贺玄昨日给他下昏睡诀的事情。

师青玄很是不高兴，飞速地洗漱一遍，便满面怒容地冲出来打算找贺玄质问一下他昨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承想，师青玄一拉开房门，眼前映入的情景却莫名和梦镜中的鬼域吻合重叠。

温馨的布置、阳光洒在地面、满岛花海，还有……贺玄。

贺玄背着光，似是迎着万丈光芒朝师青玄走来。贺玄的步伐不大，每一步却仿佛像是踏在师青玄的心上。

师青玄的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紧张……奇怪，他到底在紧张什么呢？

贺玄走到师青玄面前两步停下，微微曲膝和师青玄平视：“我赠你一礼，可好？”

师青玄眸中尽是不解的神色：“你要赠我什么？”

贺玄一向冰冷的脸带上了几分轻浅的笑意。他说：“我赠你整个黑水鬼蜮，你可愿收？”

师青玄盯着贺玄的脸端详了片刻，最终也跟着笑了起来：“好。”

师青玄拉长尾音，狡黠地问：“鬼域是我的了，那……”

“黑水玄鬼，是不是我的呢？”

贺玄失笑，走上前将师青玄一把抱进怀里：“当然，全都是你的了。”

初升朝阳照映在他们身上，地面上的两个影子终于交合在一起，合二为一。

贺玄启唇，在师青玄耳畔呢喃：“我非草木，熟能无情。贺玄愿意为你抛弃过往，和你一起迎接未来。”

顿了顿，贺玄接下去道：“我只愿你不后悔。”

师青玄鼻子一酸，哑着嗓子道：“我不会后悔，永远也不会。”

“嗯，就算你后悔了，也摆脱不了我的。”

总算呐，守得云开见月明。

无缘吗？

不，其实他们一直是有缘人。

孽缘也好，善果也罢，他们的缘分，从往至今，都不曾断过。

师青玄闭起眼，仔细感受着贺玄冰凉的怀抱：“我还以为你要想很久呢，怎么突然就答应了呢？”

贺玄放开师青玄，眼中染上几分调皮：“只是找到了另一个更好报仇你哥的办法，就是气死他。”

师青玄笑着摇头，有点高兴。

高兴贺玄身上一直背负着的包袱总算在此时放下了。

师青玄笑道：“嗯，我期待。不过，到时候你你别忘了叫他一声‘大舅子’哦。”

闻言，贺玄面上的笑容登时出现了几丝裂痕。

要不是他自制能力强，笑意就差点端不住了。

不过贺玄很快便反应过来师青玄是特意逗自己，无奈道：“你啊……”

“你就放心吧，我当然会‘好好’招待他的。”

贺玄不着痕迹地咬重了“招到”二字。

师青玄正沉浸在煮熟鸭子终于到手的喜悦之中，对贺玄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气视若无睹。

两人好不容易把话说开了，贺玄便不再拘着师青玄呆在阴郁的水府里，提议着带师青玄到鬼域上游湖。

师青玄自是欣然答应：“好。”

【采访】

蝎子：“娃啊，你终于长到了，先容我擦几把辛酸泪。”

“唉……娃大十八变，总算是学会了如何拱白菜……以前的你多高冷，现在总算有了点人气……”

“嗯，这样好，这样容易追媳妇儿，你看看你，不就特像那种情窦初开，开屏吸引雌孔雀的……

贺玄额间青筋暴跳：“闭嘴。”

蝎子：“……毛头小伙子……”

蝎子(光速逃离现场)：“救、救命！有人要灭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