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言子偕还算有所收敛,没有真就大摇大摆地上门讨伐。
他换了身夜行衣,但也只是远瞧着像夜行衣的窄袖圆领袍罢了。走近了看,竟然还能瞧见其上折枝禽鸟纹。
相比之下,燕塞雪打扮就像杀人越货不留名的了。从头到尾,裹得严实,连手上都套了黑色皮套,全身上下就露出头发丝和眼珠子。
若不是燕塞雪显得畏畏缩缩,真分辨不出来他们两谁才是需要保护的主子。
赵清徽面色难看,据下面人禀报,言子偕这个护卫不仅瞧着很没用,实际上也不大中用。他原本对此尚存疑虑,如今见了真架势,竟还不如下面人说的。他算是明白了,难怪他赶去迎鸿居,只见言子偕一人围在中央了。
看过案上折子的黄引,赵清徽吩咐徐嘉远,“都送进禁中垂拱殿去,同李都知说,这些事还需皇上亲顾。我定不了,皇上若有斟酌,便请中书省押班大臣们对答。”
徐嘉远望着推起小山的文书,“主子,这么多,只怕皇上精力不济,都不会看的。回头,还是都得打回主子这里。”
赵清徽不似往常脾性,他乜斜徐嘉远,语气森寒,“垂拱殿不接,就送去政事堂,再不成,就送去大庆殿。”
徐嘉远低头领了命,吩咐身边的内监搬折子,“主子,倘若李都知用皇上的名义,非讨要个明目缘由,臣要如何应答?”
“告诉他,”赵清徽站起身来,步向卧房方位,“本王抱病在身,遽然发作得凶猛,华太医等一干大夫不准本王看折子。”
徐嘉远拱手目送他家健步如飞的主子,一时无言可问。
这厢,言子偕挑了第一个正主——吕正方,中书省辅臣之一。虽不是大庆殿押班之首,确实也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刺客名单上,虽然没有吕正方的名字,但是却有其孙吕溢清的名字。还高居榜首!
言子偕戴着面衣,他今日未束发,如少年时候半束发髻。一只犀角簪贯穿玄纱冠,两鬓玄色缨绳由耳后拖坠心室位置。
他站在吕府门前,身姿如松笔|挺,哪有偷偷摸摸泄私愤的贼样。言子偕并指弯了弯,示意燕塞雪行动。
赵清徽换了便服,赶到之时,正撞上燕塞雪听命行事的一幕。只见那燕塞雪提着长柄阔斧,在手中舞出光影,而后一声厉喝,当场将吕府朱门劈道豁口。
紧接着,便是吕府门房仆役满脸震惊,透过半人高的大豁口,跟门外之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过去,连句脏话都反应不出来。
鸦雀无声稍许,吕府的门房才还了魂。当即就从朱门的大豁口里,钻出半个身子,指着燕塞雪骂出了北地乡音,“哪疙瘩的祸祸,撒丫子也不眻眻是什么地方!等俺们人拎着刀,非可劲给你削成驴熊样子。”【自由发挥,当真即输】
燕塞雪听懵了,见那门房企图透过豁口往外钻,他当即后推几步。而后向言子偕请示,“公子,下面的戏怎么唱?”
言子偕指挥着他,“下战书啊!我向来光明正大,有架必掐,有仇那必正正经经地报!”
“好!”燕塞雪钦佩不已,当即从地上捡起适才放下的卷轴。而后,足尖点在漆柱上,接着着力点,将两幅卷轴唰得放下。
废了牛鼻子力气的门房,舍弃正门不开,偏从大豁口中爬了出来。气喘吁吁,人还没缓口气,就见两道足有半人高宽幅的卷轴滚下,将他们府邸原来的楹联遮严实。
“谁让你个鳖孙挂上去的!”门房是个中老年的汉子,见那两幅字,就骂骂咧咧去扯,“你这个龟儿子,静等着小命呜呼吧!”
燕塞雪仍旧不理会,只是见他要扯对子,当即用剑鞘将人敲得骨折,抱着胳膊肘原地打滚地哀嚎。
赵清徽远远瞧见那对子,‘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报仇不遮羞,明人不说背后话当面寻仇奈我何。’读罢了,赵清徽确实没奈何扶额掩面,实在是不知从何感慨。
跟在左右的向笑和飞光,也愣住半晌。朝廷正规军出身的他们,着实没这等眼界。
而后,只听见言子偕一声吼,“让吕溢清出来挨揍!不然,小公子我连你们后门都给砍通了!”
“对!”燕塞雪见主子才戴个面衣就这么嚣张,那自己全副武装,不得更底气十足,“再不去把——把那个叫吕溢清的喊出来挨打,爷们不但把你们后门也砍通了,还得揭你们屋顶!”
只见被砍通的朱门,被推得洞开。两队家丁举着长棍鱼贯而出,两边摆定队形,让出一个杏黄锦袍青年来。这青年浓眉大眼,面容虽清秀,却带着桀骜不驯的气质。
吕溢清走到前列,指着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言子偕破口大骂,“好你个歹贼,居然感在吕府门前做张做势,今日不将你这身皮扒下来,我吕溢清就是孙子!”
“你吕溢清现在不就是个孙子吗?”言子偕听了个寂寞的笑话,“该不是当了二十几年孙子,当成傻子了吧!”
“小贼!休得猖狂!”吕溢清拔出腰间的剑,就气势汹汹冲来,“我要你命!”
铿锵声中,星火四溅。燎的燕塞雪直眯眼,“这味儿太呛人了!”
几个回合打下来,燕塞雪以一副像是在娼院里泄光元阳的样子,占了上风。吕溢清这厢,瞠目燕塞雪露出的一双青黑眼窝。他难以置信,就此人这双比酒色掏空的浪荡子还憔悴乌青的眼窝,居然能打赢自己!
言子偕见状,当即鼓掌喝彩:“吕府的长孙,还打不过一个肾亏体虚的人!哈哈哈!”
燕塞雪:“……”他真不是肾亏体虚,真就是同伙太少,事事都得自己挑大梁。这双眼圈,就是熬出出来的!
吕溢清气得额头青筋直暴,开口时唾沫飞星,“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而后,又招呼家丁,“给本公子给他们围了,今天一个都不许放走!就地打死!”
眼见一二十个家丁抄着棍子围过来,燕塞雪连忙提着斧子,小跑到言子偕身边,“公子,杀完还是打晕?”
与此同时,向笑也在请示,“主子,咱们要调巡逻的人来吗?”
赵清徽思索片息,以吕溢清的拳脚功夫,加之吕府家丁,言子偕带着这个护卫,打不过还是可以桃之夭夭的。更何况,此事惊动巡逻军士,还不是时候。他说:“不仅不能调,你还得跑一趟。”
向笑不明所以,就听见主子说:“让今日巡逻的领队,绕过吕府,晚些再来。”
那箱,言子偕已然大言不惭:“连直隶皇帝老子管辖的审刑院都查不到小爷的行踪,就是知道小爷今日把你吕府的门给卸了,审刑院也束手无策!”
吕溢清这边的人一听,有个斯文模样的赶忙附在吕溢清耳便说:“大公子,小人近来听说审刑院在抓一个涉及谋反重案的歹人,这歹人不仅牵连十年前皇上亲**烧的邪书《天官书》一事,还在都重伤了司天监少监言子偕呢!”
“言子偕被这两个人打了?!”吕溢清的表情,比自己刚刚被个酒色掏空的病鬼打了还要震惊千百倍,“真是被这这两人打的???”
斯文人一愣,继而说:“这不是老太爷身边的谋士,为搏您欢心,特地敲锣打鼓的地跟您说的好消息吗?当时还嘱托您偷着乐便是,这事牵涉甚光,审刑院又不是好背地里闲话嘲笑的,是以这事就一直暗暗流传,没人明面当谈资笑料。”
“这样吗……?”吕溢清记不清这些事,因为他太爷那些谋士往常只会逼着他学四书五经,写策论思国策,所以他养成了这些人一开口他就死不瞑目而魂飞的习惯,“我都没注意这个事!”
立时叫停家丁,吕溢清走近这二人,但见燕塞雪斧头光亮,又往回退回几步,遥遥望着二人,并喊话:“本公子不管你们是审刑院的逃犯,还是六部的冤家,只要你们揍了言子偕,”他指着二人,又翘起拇指指着自己,“那咱们就是兄弟!”
“……”一阵死寂。
在众人都脑子转不过来弯之时,言子偕率先呸了一声,“呸,谁跟你是兄弟!”
“诶——”吕溢清拖长音节,似乎打算以理动人,“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陶渊明】,四海之内皆兄弟,只要你打了言子偕,那咱们就得是兄弟!”
燕塞雪看着这吕家长孙,强认兄弟,感叹一句,“这吕家,确实没救了。”
还没等言子偕再啐吕溢清,吕府的人,就又涌出来一队,当即就把吕溢清的嘴巴给堵上了,然后就拼命地往宅内拖。那斯文人也在旁紧张,絮絮不休:“大公子,您可别在胡说了!那可是朝廷暗里通缉的逆贼!你跟他们攀上了兄弟,咱们吕府不用他们二人砍通了门,就得被朝廷的军马踏平了!”
而后,又往回小跑,跟乔装打扮的言子偕和燕塞雪说,“我们大公子青睐二位侠气,今日就不举府中之力将二位扭送诏狱!二位快些离去,我们吕府会去衙门告发你们的行迹!”说完,还挥挥袍袖,“快些离开!休要逗留!”
“……”
赵清徽身边跟着的向笑,又开了眼界,“这——吕府真别致。”
“走吧。”赵清徽也料不到会这般收场,操心,担心,还是放回自己肚子里吧。
言子偕,本事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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