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扛着轮椅越过云时影，看着云时影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拿着盲杖探路，盲杖落地，脚步才敢跟上，一步步小心地往下走，比他背着开昭走得还慢，到了一楼叫妈妈帮忙去接一下云时影。

张玲在二楼接到了云时影，一边领着他下楼一边说：“小云，你不要在意，你叔叔就是这样的，他们兄弟俩我都支持他们离开这个家的，我守着他，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也攒了钱，养老不用你们，我们做父母的失职，没脸面找你们。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男的女的什么的不重要，昭昭喜欢你就好，只是昭昭这个样子，还要拜托你多照应些。”

云时影感觉到已经到了室外，于是停下脚步，郑重道：“阿姨放心，我一定对昭昭好。”

张玲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塞进云时影手里：“小云，你第一次上门，我们没有好好招待，你别放在心上，见面礼你拿着，不要嫌弃。”

云时影微笑着：“谢谢阿姨。”

开阳把开昭背了下来，开昭一眼看见了云时影手里的红包，没说什么，只是一边在轮椅上调整着坐姿一边说：“妈，我们走了。”

张玲看着大儿子无力地瘫在轮椅里的样子，又看着云时影握着盲杖站在一边茫然无知的样子，心里堵得难受，索性摆了摆手，说：“去吧。”

开昭在妈妈和弟弟的注视下自己爬上了车，开阳主动帮忙拆了轮椅放到后备箱，又领着云时影和他一起坐在后排。车子慢慢开上街道，张玲目送孩子们远去，回身低下头，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开昭很快靠边停下车，说：“阳阳，去姚婶那里买几个油墩子，还有春卷。”

开阳马上下车，云时影感觉耳朵发热：“昭昭……”

开昭当然看得出来，云时影怕出丑，一直在装斯文，根本没吃饱。开昭微笑：“跟我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再说了，本地特色，总要尝一尝。”

开阳很快回到车上，把买的东西递给云时影。开阳不是了解云时影，他是了解开昭，开昭饭量很小，大多数时候没什么食欲，专门叫他去买吃的，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只有脾气还行的傻大个要吃。

开昭生病残疾时开昭才十一岁，开昭出院后被困在房间里一年，是他每天给开昭送饭，甚至不可避免地帮开昭换过纸尿裤，开昭要康复训练，是拜托他帮忙去快递点把器械拖回家，也是他每天放学回家就去帮开昭练习。高考的时候，开阳本来想考本市的大学，是开昭支持他走远一点，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这些年父母对开昭不管不问，只有开阳时不时问候一下哥哥，开学和放假经过市区，也会去看看哥哥。当然开昭也没忘了给开阳更新电子产品，时不时补贴他一点生活费。

开阳也到了十九岁，渐渐开始明白，哥哥在这样的年纪残了双腿、被父母放弃，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现在这个外表温柔内里坚韧的哥哥，有多难得。

看着云时影摸索了半天找不到塑料袋的开口，开阳看不过眼，伸手帮忙。开阳的手碰到云时影的一瞬间，云时影猛地抖了一下，缩回了手。开阳见吓到了云时影，赶紧停手：“哥，是我。”

云时影没有控制好惊魂未定的表情，却努力扯出笑容：“阳阳，下次先说一下好吗？”

开阳心里堵得慌，本来想着能有个人照顾哥哥，现在看来，云时影可能还需要开昭照顾。开阳看向开昭，开昭却在后视镜里对他摇头，开阳只好放慢了动作：“哥，我帮你打开袋子。”

云时影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啊，阳阳。”

云时影摸了一个春卷，把袋子递向开阳：“阳阳，你也吃。”

开阳知道云时影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东西尴尬，于是拿了一个，说：“好。”

进了城，开昭一边开车一边问云时影：“阿影，直接送你回家吧？”

云时影老大不乐意：“我想跟你住。”

开昭叹气：“阳阳今晚住我那里。”

云时影说：“那你可以去我家。”

开阳无声冷笑，开昭说：“我明天要上班，要讲绘本。”

云时影让步：“那我跟你吃过晚饭再回家。”

这次轮到开阳叹气：“哥，晚饭我来做吧，你回去先躺一会。”

开昭微笑：“我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开阳笑得得意：“正好我帮你多买点，免得你辛苦。”

云时影默默低下了头。

进了门，开阳不理云时影，直接把开昭抱上了床，熟门熟路找到了开昭的睡衣给他换上，连纸尿裤都给他穿好，还在床头放了一杯水。开昭试图抗拒：“我只是躺一下……”

开阳不理会，只是给开昭盖好被子：“哥哥睡一会，我带影哥去买菜。”

开昭知道开阳是想找云时影单独谈谈，下意识地有些紧张：“你们俩别打架啊。”

开阳比开昭高一点，虽然依旧比云时影矮，但是正常的男大学生只是看起来高瘦，实际上灵活而有力。云时影看不见，反应都要慢几拍，打架一定会吃亏的。

开阳笑着直起身体，顺手把轮椅拉得离床远了一些：“哥哥放心。”

开昭心惊胆战地看看轮椅，又看看笑得阴森森的开阳，急忙说：“阳阳，看我的面子……”你这样我很难放心啊。

开阳还是笑：“我知道轻重的。”

开阳领着云时影出了门，开阳步子大，云时影跟得吃力，一直念着：“阳阳慢一点。”

开阳并没有降低速度，云时影心里有些明白，闭上了嘴，勉力跟着。出了单元门有两级台阶，云时影向来是跟着开昭走无障碍通道的，不知道台阶的事。开阳在台阶前也没减速，云时影虽然落后开阳半步，但也没能反应过来，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好在云时影摔跤经验足，下意识地护住了头，用肉厚的地方着地，没受什么伤。眼前骤然亮起的光让云时影心里一惊，是墨镜掉了，他立刻闭上眼睛，在地上摸索起来。

开阳冷眼旁观，看着云时影跪在地上，以自己为圆心，慢慢扩大着摸索范围，却离墨镜越来越远。刚才的一瞬间足以让开阳看清了云时影的眼睛，灰蓝色的眼睛带着病态的云翳，呆滞无神，又在见光的一瞬间疯狂抖动。又丑又蠢的傻大个，不知道哥哥看上他什么。

云时影终于意识到开阳不会帮他，他也摸不到墨镜。云时影默默站起来，侧耳听着。空旷的室外环境掩盖了开阳轻微的呼吸声，云时影不知道开阳在哪里，只知道开阳还在看着他。终于，云时影只能对着空气说：“阳阳，墨镜是你哥哥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