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开始降临,钱府的佣人们点起了院子里的灯笼,星星点点的,在这清冷的大宅中,宛若点点萤火,只照亮了其中的几间。
在未被灯火照落的墙头上,冒出个鬼鬼祟祟的脑袋。那是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仔细看去,那双眼睛秀美清丽,正是李星昭的眼睛。
她偷偷返回钱府,想探点白天打探不到的情报。尤其是钱家小姐钱康的事,白日里,她便察觉蹊跷,但硬生生被家主打断,无法深究下去。她依稀感觉,钱康不是个胆小的姑娘,相反,她乐观又坚强,应当能接受自己这样的不速之客。
李星昭探着路,悄悄向小姐的房间摸过去,夜色中,她见到另一个人影在夜色中掠过。
尽管那人一闪而过,可她看得清楚,那人黑布蒙面,穿着和自己相近的夜行衣。难不成,这钱府真有家贼?
李星昭见状不妙,一把扯下面罩,大喊道:“钱府进了贼,大家快拦住他!”
此话一出,府中众人都纷纷朝她看去。那些家丁白日里见过她,知道她是的官府的人,对她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但听她叫喊着抓贼,也都卯足力气,行动起来。
道路岔口很快被堵了个严实,墙头也有人看守着,大伙儿都等着那个贼人的出现。
初一的夜色很黑,没有月亮,星星也没有,唯一提供点光亮的,就是院子里的灯笼。
只听嗖的一声,石子穿破空气的声音,一盏灯笼灭了。院子的灯光暗了点,有佣人去往屋取火烛,要将灯笼再次点起。只听得嗖嗖声接连响起,院子里的灯笼本就不多,一下子灭了大片,只有角落里仅存的一盏亮着。
佣人们看不清彼此,在夜空中胡乱地抓瞎,喊叫声争吵声接连响起。
不好,这要给他趁乱逃跑了,李星昭心头一沉。她看了眼唯一一盏亮着的灯笼,判断出那是他攻击的死角。
她取下根被石子弹灭的火烛,正要点燃照亮前路,但转念一想,若是她手持火烛奔跑,反倒更容易被那人发现,于是乎默默把火烛握在了掌心,朝死角的反方向飞奔过去。
夜色虽暗,李星昭还是依稀能看清道路。她跑得很快,不出一会儿,就在不远处围墙底下,看到那个同样蒙面夜行的背影,正要翻出墙去。
“站住!”李星昭大喊着,“现在停下,我就不伤你!”
那人显然不打算听从她的命令,自顾自地要翻到墙上,可翻墙的速度哪有人奔跑的速度快。李星昭三两下就跑到那人脚下,手指一勾,将掌中的蜡烛燃起,手持烛火就往那人身上插过去。
那人一个踉跄的侧身落地,火烛蹭到了他的衣袖,袖子呼啦啦得烧了起来,他当机立断得扯下袖子,往李星昭脸上甩过去。
这明晃晃得火焰打着李星昭脸上,忽明忽暗的巨大变化闪得她眼前发黑,她撇开那燃烧的布片,再定睛去看眼前的人,只觉得视线瞬间暗了下来,看不清了。
她定神片刻,才再适应了黑暗,而那个贼人早就翻出围墙,逃出去了。
翌日,李星昭睡不着,早早得起了床。
她翻来覆去都想着昨夜的事,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把人抓住。但话说回来,那个人为何要偷偷返回钱府?有部分犯事者,的确爱好返回作案现场,是他们希望在与官府的博弈中获得满足感。
但是昨夜并没有官府探查,她的暗访也无人发现,那个人偷偷返回,是为了做什么吗?他难道遗漏了什么证据?那他为何不在白日里来找?
可李星昭在白日里看得仔细,这人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不像是遗忘了什么东西,特地回来收拾的。
李星昭走在粟丘的街道上,边走边想。天刚刚亮,粟丘的大街小巷一片繁忙,处处是早起支摊卖货的店家。
这儿最大的街道依着水道而建,河道上行着许多小船,满载着新采摘的蔬菜、水果、还有鱼类。
“这青菜怎么卖?”
“三文。”
“三文一斤?这么贵?两文一斤算啦,我都要了。”
李星昭闻言看去,那是名身着麻布的中年女子,挽着发髻,模样很是干练。
李星昭依稀感觉眼熟,她走上前去,问道:“姐姐可是钱府的人?”
“正是。”那女子看向她,一下就认出是昨日来访的官人,想要行礼,就被李星昭拉住了。
“叫我阿年就好,我想私下跟你打听点事。”
“您讲,您讲。”那女子受宠若惊,依旧不敢开口唤她阿年,而是露出非常礼貌的笑容。
李星昭本想问问那日宝物失窃的疑点,但她寻思来寻思去,这些下人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脑子就冒出昨日小姐支着木凳练习走路的情形,听丫鬟的话,小姐也是前日被人治的病,这时间倒是能与宝物失窃对得上。于是她话锋一转,问道:
“钱家小姐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这倒是说来话长了……阿年姑娘请随我来,咱们去个僻静的地方说。”女子招呼她道。
两人找了片无人河埠坐下,那女子简单介绍了下,她是钱府的乳娘,丈夫姓秦,所以大伙儿都唤她秦嫂。
“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可是个苦命人。”她这样说着。
“能否详细说说?”李星昭问道。
“姑娘可知道,瑞奉二十四年,五月初五吗?”
“是……什么日子?”李星昭疑问道,那是十八年前,她才刚刚出生一个月,是个没有记忆的婴儿。
“我记得可清楚了。”秦嫂目光飘远,“不知怎么回事,那日天降异象。大约是中午时分,应当是一日之内阳气最旺的时候,按道理邪祟是不会在这时候出现。可偏偏那日,明明是晴天,却一道闷雷劈下,给这蓬莱山底下劈出道裂口来。接着,便从那裂口中飘出黑黑的烟雾,一道极强的邪祟,就这么出现了。
“那时候,钱夫人接近临盘,正在院子里坐着,就见那邪祟黑压压地从空中飘过来,一时间生灵涂炭,草木成灰。她想跑,可是她大着肚子,本就跑不快。
“钱家有几个会法术的,结了个庇护阵,护她在中间。可那日的邪祟,出奇得厉害,阵法很快支撑不住了。他们先倒了下去,夫人自然也撑不住,很快就被邪祟污染,浑身疼痛无力,只撑到夜里,就去世了。小姐是夫人去世时生下来的,我们都当她是幸运的,尽管她出生就没了娘,但毕竟活了下来。可谁知道,活下来,对她来说才是更加折磨的。”
说道此处,秦嫂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中似乎有泪打转。
“小姐刚生下来,长得就很标志,大家都欢喜的很。可之后,总见她无缘无故得哭,逗她也总是没有回应。到了一岁也不会爬。我们请郎中来看,才知道,她身子骨染了邪祟,总是会疼,也没有力气,只能躺着,以后也站不起来。”说道这里,她忍不住拿出手帕,擦了擦眼里的泪。
“小姐性子好,尽管只能坐着轮椅,在院里逛逛,但从来不吵不闹的。只是那祟症发作起来,我看她模样实在难受,一连持续数个时辰,也常常不见好。我们这些下人时常照料她,看着心里也难受。能试的办法都试了,就那有犀丹管点用,能止疼,可这丹药是那灵犀的角做的,价格贵的很。老爷把家产全拿去买丹药,久而久之,丹药都吃不起了。”
“可我昨日见到她,似乎是能走了?”李星昭问道。
秦嫂听她说这个,破涕而笑道:“说来也奇怪,前日府里来了个怪医,说能治小姐的病。我们就死马当活马医,让他试试,谁知道,他真的能医。别说小姐,我们这些下人也高兴坏了,只当那人是神仙下凡,是救世主来了。”
“可是……老爷似乎不太喜欢?”李星昭试探着问道。
“那也正常。”秦嫂说道,“因为那怪医,实在是奇怪的很,老爷担心他医治小姐另有所图,做什么歪门邪道,就很提防着他。毕我们先前遇到的多了,都是打着郎中的名号招摇撞骗,施点术法造点假象,钱到手就跑路。但感觉这次不一样,我看到他,就知道他心眼肯定不坏。
“老爷年上了年纪就固执的很,他认定那些医生没一个好东西,谁说都不管用。但我还是替小姐着想,这次她是真真正正的在好起来。我就给那怪医留了个后门,让他能时常替小姐看看。”
她说着,便握着李星昭的手,说道:“阿年姑娘,我知道你也是善人,又有身份,比咱们这些下人好说话。不如你去劝劝老爷,让他别再提防着那个怪医了,我看他也不容易。他昨日没来,今日应当会来看小姐,我带你去后门那儿见他,看到他,你就知道了。”
李星昭见她说得神秘,心里也好奇,就跟着她过去了。
钱府有好几处偏门,秦嫂把她带到一处特别荒凉的位置,四处只有野草荒木,人都看不到。
李星昭坐在墙边的枯树底下,看着远处蓬莱山上,成群结队的鸟儿飞出来,绕着山头打转,又星星点点落下,歇息片刻,再成群结队地飞起……
终于,她见到一个瘦高的身影走近过来。
那人身长约八尺,一件黑色斗篷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只见到纤长的脖颈。他脖颈雪白,上面横着几道蛆虫般的疤,一直延续到脸上。他面颊上覆住了黑布,盖住了上半张脸,露出来的下半脸上,都是曲曲点点的瘢痕,看不到一处完好的。
覆住他上半脸的黑布,连露出眼睛的孔的也没有,但他似乎看得见,他侧头向李星昭的方向顿了下,似乎在疑惑为何有人坐在这里。
“劳烦先生看看,我有没有生病?”李星昭上前一步,走到他跟前,似乎想看清楚他长啥样,可他的脸上全是花的,就连微抿的嘴唇上,也有几道瘢痕,只能看清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那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示意他说不了话。
接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长宽三四寸的竹片,手指敲了敲,那板子上浮出一行闪着白光的字:
我只会治祟症,你没有祟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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