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衡无声地看着无人的街道,和万家灯火。
纵然没有任何一簇灯火属于他,他也十分珍惜。
大雨溅起的水雾,氤氲了刘衡好看的眉目。
寒冷入骨。
他从袖口轻轻地勾出一根丝线,以两指为距,拉开了丝线,瞄准了天幕。
林夭见稳住刘衡,心中略为放松。心头大石一挪开,那傻太子的胡言乱语陡地闯入她的心中。
“男人若是不愿意,如何生得出孩子?”
“男人若是不愿意,如何生得出孩子?”
林夭心下一片苦涩。
师兄他也是愿意的……愿意跟昆仑子鱼水情深。他甚至给她留下了血裔。若说并非自愿,谁信?
何况,师兄确实不曾说过是被迫的。这么多年,是林夭一厢情愿认定了师兄是被迫的。
何况!都怪昆仑子执迷不悟,一心求道成仙,不服命数,竟然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命中注定的轮回。长老们别无他法,只好派出了师兄,去破她修为。
昆仑子在天地之间胡作非为,才是这件事的根源。
反倒是昆仑子,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修为被破的时候,怒火烧尽九重天,对师兄更是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以凡人之身,硬生生打散了师兄三分之一的神脉。
战力震惊三界五行。
似乎昆仑子才是受害者的模样。
不!师兄是何等的神,昆仑子才不会是受害者!她必然是做戏,修为被破之后恼羞成怒。
林夭,你又胡思乱想了。好好抓住昆仑子,一切都会过去的。林夭默默地告诫自己。
追了昆仑子无数条赦生道了,想不到在大唐长安遇到祖神降临。这是个意外的变数,也是林夭不能错失的机会。
“祖神,请保佑神子林夭。”林夭喃喃自语。
天边又响起了一个惊雷,似乎听到了林夭的祈求,并回应着她。
“刘大人。我马上要下去布置结界。巡天之事,务必完成。”话刚说完,林夭就不见了。
天边的炸雷一个接一个地响起。
刘衡心无旁骛,对着完全看不清星辰的天幕,低声计算,“壁九。室十七。危十六……”
他借着丝线,逐渐将星图绘出来。
“北斗。”他闭上眼睛,摸着丝线,感受它极其细微的震动,找到了北斗。
又顺着北斗,大致确定了太一的位置。
如果星宿会被扭动,无论从哪个方向扭、扭动幅度多大,必然牵扯到太一。
可惜,他还未能从丝线里感应到太一,但是能找到北斗,太一便不远了。
刘衡在全神贯注地测量着。浑天仪已经被昆仑子毁掉,他只能依靠这根特殊材质的线,去感知星辰的位置。
天地本为一体。自盘古开天辟地,天地两者才慢慢分开。这根丝线便是盘古的发丝,对天地的气息最为敏感。每一颗星辰,因为远近冷热明暗及闪烁速度不同,在丝线上造成的震动都不一样。
可惜,就是感受不到太一。他只能推测。
大雨滂沱的夜长安,连巡城官兵都少了踪迹,只有禁军偶尔出现在官道上。
黑暗之中,加上大雨,很难辨认出任何人的影子。
因而埋伏在民宅屋顶的四支队伍,也只能大约知道自己旁边有暗伏,却分不出敌友。
也正是如此,那一把在雨中踽踽独行的紫伞显得极其突兀。
那把伞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了所有暗伏的眼光。伞沿压得很低,看不清撑伞人的面目。
雨夜,寒冷,宵禁。
无论如何,这把伞都不该出现。
四支暗卫都起了戒备心。但又怕惊动还未出现的昆仑子,打草惊蛇。
紫伞之下,随着撑伞人的步伐,一双黑色短靴交替出现。
随着紫伞走近民宅,公主府的暗卫作了手势,一个传一个,都知道要动手了。
可紫伞又停了下来。在这户人家的一处跨院的窗户前,驻足不前。
风声雨声。
暗卫的领头人竖起耳朵,极力地辨认清楚那紫伞人为何停步不走。
摒除风雨声之后,那扇窗户里面的声音也就慢慢地飘过来。
是一个苍老的女声。她毫不掩饰地哭闹着。用的竟然是眼下流行的戏曲唱出来。
那暗卫甚少听戏曲,许多故作饶舌的字眼他听不清。单从戏曲间隔的念白里,大约推测出老妪的遭遇:
她竟是这座宅子上一任的女主人。
丈夫与她挣下家业,生了三个儿子。不料娶了三个儿媳妇,与她不和。大儿子为了妻子,打了母亲。从此,家中鸡犬不宁。丈夫又在外面勾搭了其他女子,将女子带到家中,借口女主人已经得了疯病,将其赶到跨院下人居所处。
因所有的地契田契都是女主收藏把持,丈夫与新女主才未赶她去街上流浪。
只有小儿子逢年过节来问两句。关切她是否按照新女主的吩咐,按时服药。
老妪哭腔又唱起来。
“儿啊!如何帮爹不帮娘?如何听后母指挥,欺生母!生母无病呵无送药!儿啊!生母无病呵!无送药!嘘寒问暖一句呵母好眠,儿啊!问娘几句呵胜良药!我的儿啊!你来问为娘几句!问几句!娘不用吃药就痊愈!”
越哭越悲痛,毫不掩饰的哭腔响彻风雨夜。
然而宅子里的人进进出出,脚步匆忙,没有人理会她。她的居所像是不相干的邻居。
那把紫伞便那样停在窗外。
暗卫见紫伞久无动静,正要放弃盯梢。
那伞里却出来一个男子。男子身上衣不蔽体,赤脚露腿,在寒夜中哆嗦。
暗卫陡地按住了袖箭,对准了紫伞和男子。
紫伞底下传出一声冷笑。紧接着又说:“她有钱有地,缺一个孝顺儿子。你心地善良浑身力气,而缺一条活路。进去吧。”
话音未落,那男子就消失了。是从窗户里进去的?
暗卫眨眨眼睛,想看清楚男子从何处进了屋。
屋内突然响起老妪凄厉的哭声:“儿!是我的儿!是我的儿来了!”
紫伞停留片刻。
再度走动起来。借着那家人的灯火,能看到紫伞底下的靴子交替踢出,十分规整。
这步伐像是训练过的战马。每两次踢出的间隔是一致的。
正当暗卫心中有些困惑时,那紫伞已经在巷子里走远。
暗卫这才收回心思,专心地盯着即将分娩的产妇的房间。
高高的灵台之上,风、雨、雷格外强劲。
刘衡的手已经快要冻僵了,而他浑然不知,仍然在南天北天巡着。
随着时间推移,天幕也在转动。所以星辰已经全部移位。他按照时辰测算并验证着每一个星宿的移位,以防察觉不到祖神造成的异常。
目前为止,星宿都在自己的星轨上运转着。
刘衡阖眼扬线,脚踏七星步,宛如天神。
安阳无声地守护在灵台之上,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刘衡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似乎有什么力量阻碍他踏出下一步。
太一呢?
天幕的中心原是岿然不动的。可这个中心,太一星,方才似乎移位了。
但刘衡无法确定。
眼看刘衡身形阻滞,安阳的心也紧张起来。她按住剑柄,准备随时冲上去保护刘衡。
此时,长安城的更鼓敲响了。已经是子时。
林夭将自身的元神逼出体外,再幻化成数百个林夭,穿梭两宅之间,监视着宅子外面的情况。
元神没有阻挡昆仑子的能力,只能警示林夭本神。
林夭如今孤身奋战,没有办法取得长老们的助力——他们有更多麻烦要处理。
分出元神之后,林夭是最脆弱的时候。她本想让安阳公主为她护法,可惜一眨眼,安阳公主就溜上了灵台。
痴男怨女。
林夭哂笑,刘衡什么心思,林夭一眼就看破了。安阳对刘衡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
如果不是昆仑子这个大麻烦还没解决,林夭倒想干干老本行,撮合安阳和刘衡。虽然神女有梦襄王无心,但是刘衡这等人物,给人间留下儿女,也是好事。
等收拾完昆仑子吧。
人间就走回正轨了。
“太一向西移位一度。”刘衡的声音突然传入。
林夭连忙收回所有的元神,将其遣去西方一度之处。
等候祖神力量的降临。
天边打了一道震彻长安的惊雷。从皇城到郊野,所有人都被惊得停下手中的活计和脚步。心中一片空白。
林夭念动咒语,数百个元神迅速集结在结界弱化之处。将祖神渗下来的力量团团围住。在其周围卷出一条高速漩涡。
祖神之力感受到漩涡的吸引,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元神形成的通道。
祖神之力不仅克制昆仑子的修行,对林夭也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第一次正面遭遇祖神之力,林夭没有尽全力防备,本尊被压得扛不住,全身经络被压成一片,神脉被震得涣散四方。几乎灰飞烟灭。
林夭奋力挣扎,可神脉像被一锤砸扁,根本起不来。
再压一时半刻,她的神脉就要断掉。
幸好,祖神已经走过,它的力量没有继续流入结界破弱之处。
神力稍断,林夭的神脉立刻回弹,将拦截的些许祖神之力缠绕住,引向四支潜伏的队伍。
凡人得到祖神一丝丝力量,就足以对付昆仑子。
那四支队伍只感觉胸膛到天灵之处出现莫名的热意。
“王……”一名伏兵感觉有些不妥,“是不是还有伏兵在伏击我们?”
那感觉像是中了风里的什么药。
为首的伏兵戴着全副面罩。面罩闪着寒光,像是用金银丝交错织成的。“先看着。不要抢先动手,要看信号。”
皇姐,我要看看你处心积虑针对的道姑,是什么来头。
不能再让这些江湖妖道胡言乱语,挑拨他和皇家的关系。
伏兵只好先递上一支药膏,为首的伏兵——李世民,接过去,略微嗅了一口。
没有缓解。
他将药膏递回去,微微摇摇头。
无效?那伏兵心中更加担忧,连神医的百草膏都无效,如果这些药效真的是毒药所致,那麻烦就大了。
其他三支队伍因有林夭提前嘱咐,对身上发生的异样,心知肚明。
与李世民同样埋伏在蔡宅的另一支伏兵,忍不住悄悄议论:“那个东宫的大国师,还真的有点本事。我现在浑身强得可怕。”
“可别是给咱们下了什么药,装神弄鬼吧?”
“我们四支队伍加起来也快两百人,人人都强得可怕,就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道姑?”
“手无缚鸡之力?昨天听弟兄们讲,那道姑动动手指头,就拧掉了两颗人头。”
“啊?……”
“我们都得小心呐,不然,头没了,都不好投胎。”
“都给我闭嘴。好好守着!”
李世民听了,一双狭长而无情的凤眼盯着虚空的黑暗之处。
大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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