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人

“我目前住这儿,算是家吧。”千秋尔口吻敞亮,指向树下两具红衣尸体,“公子知晓艳杀门吗?一群漂亮姐姐要抓我,唉。这么漂亮,我还无法生她们的气。”

陆歧真战战点头,由她背着进院。

及至东屋,房门紧闭,千秋尔腾不出手,便灵活扭身,一甩腰,用背后陆歧真的屁股撞开了门。

“......”陆歧真深吸一口气。

门开,苦涩的药气扑面而来。

陆歧真迅疾扫视屋子。

墙皮脱落,光徒四壁很是寒酸,中间有张老旧的四方桌,里侧靠墙设了一张木床。

望向那床,陆歧真瞳仁皱缩。

只见床上躺个男人,青布从头裹到脚,堪堪露出鼻孔,乍一看,宛若蝉蛹。

“到啦,这就是我家!”千秋尔笑喊。

闻声,段凌霄咬牙低骂:“蠢、妖!”

“呀,阿段你醒啦?”

千秋尔将陆歧真放到桌沿,便欲去看段凌霄,谁知这时,身后人却紧扣她肩膀。

“怎么啦,陆公子?”

“你,到底是何妖?”他沉声问,放在她后颈的指尖,悄现锐利绿芒。

“我是...”

“还不快给我解开!”

这声怒喝响,陆歧真骤然收回指尖锋芒,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我是啾鸣海灵猫啊。”千秋尔回完话,跑到床边,“阿段,你怎么啦?”

眼周被青布微掩,段凌霄视线朦胧,瞧着她模糊的身影,问:“你裹在我身上的是什么!”

“哦,我怕你乱跑啊。”千秋尔俯身挑开他脸上的布,望见他含怒的眼,愣住,“你怎么了...?”

“你又不高兴啦?”千秋尔猫耳垂折,实在有些累了,“我都记得给你留鼻孔出气呢...”

“你!”段凌霄额角青筋凸起,“你要气死我吗!”

“不不不,”千秋尔摇晃食指,小幅度前伸,怯怯指向他,“不是我,是你。”

“你总动气,是你要气死自己。”

说着,还颇为同情地注视他。

段凌霄动动手脚,奈何皆被束住,徒劳地牵扯木床嘎吱响。

“我不与你磨嘴皮子,快给我松开,我...”段凌霄怔住,这才发现桌上有个人,声音一沉,“他是谁?”

陆歧真也不知为何,这姑娘一进屋就将他放在桌上,好像是...比较顺手?

随后又听这一男一女吵嚷,他正局促坐着,见那人提及自己,便露出得体笑容,抱拳道。

“见过少侠,在下陆安。”

段凌霄并不理会,冷睨他片刻,看向千秋尔:“怎么随意带人?”

“因为我是随意的人啊。”千秋尔瞪他一眼,转身跑出房间。

房门嘭地闭合。

她也没说去作甚,屋内两人都误会她生气。

陆歧真对着空气眨眨眼,摸了摸膝盖,扭过头,恰与床上的段凌霄对视。

“少侠莫要误会,某与千姑娘是萍水相逢,某不慎落难,幸有她好心相助...”

“我有何可误会的?”段凌霄扫他一眼,察觉他也经脉受损,便冷声打断。

看出他对自己有敌意,陆歧真也不强求搭话,微垂颈,静静坐着。

段凌霄余光觑去。

男人虽不甚体面地坐在桌沿,但他面容姣好,身姿俊雅,硬是可让人忽略这点突兀,将这微微颓丧的姿势,瞧出些奇异的风度来。

段凌霄想起初遇千秋尔,她对那美姿容的戏子便真假不明的痴迷,猜测这次亦是。

“花痴猫。”他低声道。

-

千秋尔煮药回来,方推开门,便听声清润问话。

“千姑娘,你还好吗?”

男子面含浅笑,窗外日影晃过侧脸,俊美而秀澈。

“陆公子,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千秋尔疾步奔去,拥住了他。

若每日都能见着如此美色,还是这般温柔的美色,世上有何愁苦过不去啊!

陆歧真没料到她会如此,无措地抬起两臂,半点不敢触到她。

他求助似的,望向床边。

段凌霄冷眼回视,撇撇嘴角,没说话。

“千姑娘,你...你相公还在呢。”陆歧真只好自救。

段凌霄闷声呛咳,被这一句中伤。

“相公?我哪来的相公?”千秋尔顺他目光看去,嗷一声笑,“误会,大误会咯,那只是恩公,不是相公。”

又眼波流转,向他递去一眼,“陆公子,你不是尚未婚配吗,不若我们——”

“那妖怪,”段凌霄的声音毫无波澜,冷直直道,“你且过来,将我耳朵堵上。”

“噗。”千秋尔低笑出声,端起桌上药碗走去,“堵耳朵太麻烦啦,阿段,我这有毒聋的药。”

又忽停脚步,回身问,“陆公子可还能抬手?”

陆歧真起初没明白,待看清她兴奋的眸光,登时恍然大悟,忙抬起药碗。

“某可以自己喝,姑娘莫要担心。”

千秋尔有些失望,点点头,走向段凌霄。

倏地,身后响起瓷碗碎裂声。

千秋尔回眸,只见陆歧真左手颤抖,棕褐色药渍沿着修长手指淌落,地面瓷片四分五散迸溅。

“陆公子,你怎么了?”

千秋尔正欲跑去,身后又响起瓷碎声。

段凌霄趴在床边,沾着药渍的右手无力垂下。

“阿段!”千秋尔惊呼。

忽地,鼻尖抽动。

她弯腰捡起两人身前的瓷片,分别嗅了嗅,神情僵住。

两男盯看她。

千秋尔笑意羞窘,甚至有丝谄媚。她笑呵呵看过两人,白尾不安摇晃,搭上左臂。

“千姑娘...发生何事?”陆歧真虚弱开口。

“哦,并非大事啦,”千秋尔挠挠鬓角,语气飘忽,“就是、就是我不小心把你俩的药给反了,然后...”

“噗——”段凌霄闷吐口血,手指颤抖指她,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屋内光线昏暗,没有动静。

但他察觉另一人的气息。

“少侠怎么称呼?”

陆歧真背靠墙壁,坐张草席,望向八尺远的对面,那躺在床上明显醒来的人。

想到千秋尔方才,竟试图将他搬去床上休憩,陆歧真无比庆幸自己并没昏迷。

——还能醒着拒绝。

段凌霄抿唇不语。

陆歧真调侃道:“不过,那位妖族姑娘真是来报恩少侠的吗?”

提到她,段凌霄下意识捂住胸口,又想吐血。

“与你无关。”他冷声道。

陆歧真好脾气地笑了笑。

段凌霄侧目看去:“你因何受伤,来到此处?”

“千姑娘已问过,但某不介意与少侠再说一次。”陆歧真温声道。

千秋尔捣好外敷的药泥,推门进来时,下意识瞥向墙边的陆歧真。

他已睡下了,闭目安然,俊颜如玉。

“真好看啊...”千秋尔微笑低喃,凝望片刻,打哈欠走去床边,“阿段,该换药了。”

段凌霄坐靠床头,闻言默默抬起右臂。

——外伤只这一处严重,他不便自行处理。

千秋尔熟练俯身,小心拆开纱布,几日前血肉外翻的伤口,现已长出新的肉芽,正缓慢愈合。

见状,她弯唇笑起,轻轻为他抹药。

鬓边一缕碎发垂落眼前,来回晃动,妨碍视线,她双手忙活不得空,便噘嘴吹气,将那碎发吹得上下浮跃。

段凌霄几不可察叹口气,捏起那缕碎发,绕上她鬓边发卡。

“多谢阿段。”千秋尔向他笑笑,垂眼涂药。

段凌霄无事可做,便打量起她那枚发卡。

两只虹光流彩的蜻蜓发卡,别在姑娘黑润的发上,清丽而灵动。

“你那小药童头巾呢?”他随意问道。

“小药童?”千秋尔有些失笑,漫不经心回,“我洗啦。”

“嗯。”段凌霄瞥一眼墙角睡去的男子,垂颈,微微凑近她,低声问,“小千,你妖龄几何?”

千秋尔手指微顿,思索道:“具体我也记不清,该有八百...”

“八百?!”

这一声不大不小,陆歧真半睁开眼,目光幽静注视房梁。

看来...这两人也才认识不久。

段凌霄摁了摁眉心,低声又问:“你们那族几百岁成年?”

“三百五十岁。”千秋尔疑惑转头,眨眨眼看他,“阿段,你想说甚?”

段凌霄抿唇望她,那目光甚至带了丝怜悯,但他睫毛一抖,眸光复又清润。

“没。”他极淡地弯了下嘴角。

千秋尔低眸。

段凌霄眼光再度怜悯起来。

八百岁啊,如何还这么呆傻的!

不过有一事较为舒心:他傍晚察看千百度,花树已满盈盛开,看来表妹无忧。

所以瞧着眼前的千秋尔,他也有了些闲心。

处理完伤口,千秋尔转身离去,段凌霄也默然躺下。

她走出两步,忽又回身,趴上床头,瞧他闭目的侧脸,道:“阿段,你莫再不顾性命施术了。”

“......”

“阿段?”千秋尔推了下他手臂。

“不是我不顾性命,相反,我是为保全性命。”他也不睁眼,就这么开口,“小千,我们还太弱小。”

千秋尔叹气:“我知道,我们如今修为太低...”

“是你,”他睁眼,觑过去一眼,“我还好。”

千秋尔竖眉。

他微翘嘴角,道:“好了,去歇息吧。”

“你就是冲动。”千秋尔起身,脸探到他面容上方,“冯通确实无法,但面对钟灵,她分明是可以说理的人,你还是...”

“不要离我那么近。”段凌霄皱眉,别过头试图从她脸下挪开。

奈何她居高临下的视线那般宽阔,简直让他无处遁形,段凌霄一恼,上拉被子蒙头。

千秋尔低笑,拍拍他被面:“阿段,魔相令也莫再用了,血赤糊拉的,看着吓人。”

他不回答。

千秋尔按了按他床畔的手臂,察觉他欲移开,便强行按住。

“千...”他低斥。

“阿段,”她截住他的话,吐字温静,“记得我在意你的性命。”

言罢,松手离去。

段凌霄等了好一会儿,才扯下被子,怔然凝视幽暗空气,缓慢眨了下眼。

耳边那句余音,轻盈回旋,好似一截朦胧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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