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争执

次日阴雨连绵,千秋尔送完药,一早便没了影。

室内,陆段二人相顾无言。

屋外弥漫阴郁迷蒙的水息,雨水滴答敲叩绿瓦,连绵成耳边的一曲噪点。

忽地,陆歧真凝望门外。

木门闭合,白光自缝隙涌进,若有似无的细弱叫声,被雨水浇得断断续续。

陆歧真微侧头,垂眼细听。

确认所听无误后,他手指一蜷,扶墙缓慢站起。

段凌霄目光沉沉,警惕着他。

陆歧真迈出不甚稳健的步伐,甫一开门,灰白雨丝斜飘,薄薄铺了层水汽在他面容。

那精致昳丽的眉眼,顿时显出几分迷离来。

陆歧真没管雨势,只专注辨听声音源头。

很快,他就找到了。

在西墙下的废砖土中,白猫瑟缩蜷卧,躲在碧绿草叶间。

“小猫...”

陆歧真惊呼一声,走去。

三步远处,他谨慎停下,与那猫眼对望。

“千姑娘?”

他可还记得,那姑娘似乎就是只猫妖。

这样想着,他视线垂下,落向小猫雪白的前爪。

没有铃铛。

千姑娘双腕戴有金铃铛串,他还悄无声色地数了数,共有十三颗。

“喵...”

小白猫睁着水汪汪的眼,雨水将毛发打湿,细细低叫,可怜极了。

陆歧真瞬间心软,不再多思,蹲下身,试探向前递出手。

嗓音温润轻柔:“小猫,来?”

白猫脖颈轻微后撤,退后两步打量他,而他面含浅笑,低眉垂眼,眸光轻轻而和煦。

无限的耐心、疼惜。

白猫“喵”一声,似乎认可了他,踏步走来。

随它靠近,陆歧真笑意愈深。

他抱起小猫,取出帕子轻擦它的毛发,并从乾坤袋中掏出干燥的猫粮。

嗯,一个随身携带猫粮的人。

他想了想,搬条板凳坐檐下,如此避免与段凌霄尴尬同屋,还可在雨后清新中,和小猫独处。

他抚摸膝头上的白猫,含笑瞧它。

它吃完猫粮后,眯眼舔爪,在他怀中打滚几圈,寻了个舒适位置,将脑袋磕在他腕部,鼻尖拱了拱他虎口,懒洋洋趴好。

陆歧真轻笑出声。

那双桃花眼弯弯,不再是得体疏离的笑,而是自心底的欢喜,甜蜜而浓郁。

他挠挠小猫下巴,听它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便又笑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响动。

陆歧真敛下眼角,唇线抿起,已是一张淡笑温雅的脸。

他抬头,看向走出的段凌霄,道:“千姑娘不知去了何处,真叫人担心啊。”

段凌霄眉骨轻抬,目光钉向他怀中小猫。

看那猫的享受姿态,他几乎立刻认出这家伙!

不禁咬了咬腮肉,胸口起伏。

八百岁的妖怪啊,竟缩拟本体,为了给人撸?

他对着那猫心虚抬起的眼眸,毫不留情戳穿:“她不就在你腿上?”

陆歧真抚摸的手顿住,手臂悬抬:“千姑娘?”

白猫眨眼,又眨眼。

“是千姑娘吗?”陆歧真收回手,再问。

这一声微妙的低沉。

“陆公子,”千秋尔落地化作人形,揉揉鼻子,“我怕吓到公子,所以没开口。”

这解释苍白无比。

段凌霄冷笑:“你现在才吓到他了。”

陆歧真垂头,面色不清。

“陆公子,你生气了?”千秋尔弯下身,试图去看他的神情。

“没。”陆歧真抬脸,勉笑道,“但还请姑娘莫再如此,方才不见你踪影,也很是让人担心。”

“好!”千秋尔急忙颔首。

“担心她?”段凌霄睨去一眼,“你见猫淋雨立刻出去,人没了半天,可没见你有移步的意思。”

“你住口。”千秋尔皱眉怼回去,随后又小心去看陆歧真脸色。

“......”

段凌霄瞧她这殷勤样儿,气不打一处来。

这陆某善恶不明,他试探两句,她还帮上人家,胳膊肘彻底外拐了。

这只花痴猫!

陆歧真见气氛微妙,开口劝道:“莫要置气,患难与此,都是同伴...”

“谁跟你是同伴?”段凌霄捕捉到某个字眼,冷声截断,只觉嫌恶。

谁料千秋尔颔首,无条件应承这公子:“对啊对啊,我们都是...”

余音难落。

只因少年陡然看来,不言不语,直直盯着她。

那眸光过分寒凉,甚至...可谓凶狠。

檐下,三人无声站立,风夹细雨拂面。

千秋尔后颈起了片细密疙瘩。

倏地,段凌霄扯住她衣袖,将人拽去屋内,嘭的合上门。

房门剧烈闭合,细小粉尘沿着粗糙门板滚落。

陆歧真拍拍袖口,漂亮的桃花眼微眯,轻抬颌,凝视院墙上的远处。

濛濛细雨里,雾气苍凉灰白,披笼广袤连绵的山林,真似个杳霭流玉。

这山...也有好景啊。

-

屋内却没这份闲适与豁然。

“你到底要作甚?”千秋尔揉着手腕,瘪嘴问。

自进屋,段凌霄就瞪着眼瞧她,四目相对,也不说话。

“你瞪我,当我不会瞪你吗?”

她抬起脸,清亮的眸子笔直盯向他,段凌霄睨着她,胸口起伏数下。

仍不说话。

千秋尔甩手,跺脚走向门边:“我最烦别个打哑谜...”

她就要开门,段凌霄握住她肩膀,将人向屋深处推去。

千秋尔脑袋向后一仰,有些自暴自弃的懊恼:“你到底要...”

“你。”他终于开口,声线紧绷,吐字沉重,黑玉瞳仁凝她,观察她的每一寸表情,“你真认为他是同伴?”

最后两字轻颤,少年眼眶洇出点点嫣红。

千秋尔只觉莫名其妙,蹙眉回:“不然嘞?”

他眉目收敛,眼尾压出漆黑晦暗的光,盯视她,牙关紧咬。

又不说话了!

千秋尔这就抬腿欲走。

“你我!”交错瞬间,少年攥住她手臂,宽大有力的掌心收拢,瞳仁颜色极深,“你我多次以命相托,你与我真心,我还你情义,如此我们才算作了彼此的同伴!”

他五指收紧,另只手指向门后,双眼微红,“那个男人!”

“那个你捡回来的野男人,他凭甚赖上同伴这一称呼!”

少年喝问,整个眼眶怒气蒸腾,又晕着潋滟水光,潮粉发红。

千秋尔仍是懵然,水盈盈的大眼缓慢眨了下。

什么你我,什么野男人,他这通质问的立场是何,搞得她以为自己是朵花,不过是出了墙的那种。

千秋尔甩开他的手,气道:“所以他不算你同伴,算我同伴!”

“——做你的同伴要过命交情,做我的不用,我与他一处欢喜就可,够了吗!”

房内寂静片刻,只有少年愈发低沉的呼吸。

“你...”他眼尾已完全沁出霞红,手臂隐隐发颤,“千秋尔,你真的很...”

千秋尔挑挑眉,等他说狠话。

他唇角轻扬,闪过一丝寒光,声音凉而轻:“你真的很让人生气。”

言罢,开门离去。

经过门外站立的人,也没半点停留。

千秋尔挠挠头,望向身姿静雅的陆歧真,笑:“别在意啊,他有时就是咬文嚼字的,轴。”

段凌霄行到院外,背靠土墙,这才抬手抹泪。

真丢人啊。

竟因这种事哭。

他极其看重身边人,将千秋尔郑重划进自己的圈子后,扭头却发现——

她,随意而散漫地,拉任何人进她的地盘。

也许世上最大的自由,就是人人都可定义某件事、某个身份对自己的意义。

他对同伴一词慎重,她反之轻盈。

但理解归理解,甚至正因理解,才让这其中的差异更无奈,更...委屈。

千秋尔探头出门,瞧见少年倚墙,个高腿长的人,左手压眼角,虎口红梅映上霜白皮肤,淌过几滴清泪。

哭...

哭了?

千秋尔烦躁地扯扯发辫,身子缩进门内,想了想,原地跺脚。

段凌霄听见动静,立刻抹干眼泪,他本就是压抑着流几点泪,这时更是很快恢复。

千秋尔走出时,他已绷着嘴角,面色如常。

“我想了想,”千秋尔踱步到他面前,慢悠悠道,“说陆公子是我同伴也不对,因为我觊觎他。”

垂眼不理她的少年,倏然掀眼。

千秋尔迎上他目光,颔首:“我对陆公子心思不纯,所以,他不能算作我同伴。”

少年眼皮跳了跳,面色无语,但眼底那股浓稠的失落终究散了些。

千秋尔瞧他这反应,不觉好笑。

同伴只认他,其余随便她,是吗。

他“哦”了声,转身进门。

-

段凌霄沉默回到屋内,不消片刻,陆歧真也进来。

“某意外来此,少侠是该防备,换做某亦然。”他神情诚恳,“千姑娘性情率真,待人赤诚无防,不知少侠此举也是为她,还望二人莫要因某生嫌隙...”

“与你何干?”段凌霄寒声道,冷飕飕瞥他一眼,“我比你清楚她。”

陆歧真愣了下,轻笑颔首:“少侠所言甚是。”拱手又道,“某伤势好转立刻就走,少侠再担待两日。”

段凌霄没理会他,将目光递出窗外。

雨势停歇,千秋尔站在院内,挥出颗金铃铛,铃铛落地成炉鼎,她尾巴一扬,甩开鼎盖,跳起朝鼎中倒入配好的药材,又跺脚将鼎盖震起。

合盖,点火。

这便开始炼药。

动作利落干脆,又带股莽气。

期间约莫是肚子饿了,千秋尔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嘀咕念菜名。

“五味蒸鸡、蟹清羹、胡椒醋鲜虾、炸春卷...好想吃啊,好想吃。”

一个时辰后,千秋尔收鼎,兀自走出院子。段凌霄一怔,也起身出去。

陆歧真眼神晦暗,注视他远去的背影,也站起身。

他可不放心这二人独处。

作者无话可说,因为今天嗓子发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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