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追根溯源

西北地界的桩桩惨案至今记忆犹新,佐恭亭每每回想起来无不痛心疾首,他生就侠肝义胆气性大,如遇不平事必要仗义执言,一想到今之祸乱皆出自一人之手,简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

“虞惑那条疯狗如今逮谁咬谁,天下都被他咬出个血窟窿了还不知收敛!司天监里一群为虎作伥的蠢货孽畜,横行霸道、暴戾恣睢、草菅人命,简直不把人当人看!我看皇帝老儿也是个昏了头的,养那么个狗东西在身边,真不怕哪天被咬得血肉模糊!”

他越骂火气越大,桌子拍得啪啪响,白栩真怕他把屋里那张楠木桌给拍碎了。

说起来他们佐家人果然一脉相承的嘴毒,佐伯伯骂人也是这么豪横,这么词锋犀利,听他们骂人简直身心舒畅、荡气回肠,怎一个解气了得。

见他如此义愤填膺,满屋人的怒火尽数被点燃,白栩受他感染,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恨不得立时提剑冲出,直取虞惑首级,其他人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冲杀。

唯独段尚清一人深思熟虑道:“皇帝对司天监和虞惑到底是什么态度?信任还是猜忌?”

一句话,如冷水浇下,瞬间熄灭躁火,大脑一瞬清凌,终于能理智思考。

佐恭亭叹了口气,摇头道:“实在揣摩不出。外界皆传虞惑手握重权、势倾朝野,若他真有这般滔天势力,为何不直接动用十万禁军与玄门百家开战,反而要绕道西北,蚕食旁门左道,只将争端止江湖?”

众人噤声,亦是猜不透,各般猜测暗藏于心,越细想越心惊。

白栩道:“如此说来,皇帝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纵容虞惑,那司天监这些人命官司,都是他们背着皇帝搞出来的?这般欺上瞒下、暗度陈仓,不怕皇上发威么?到底是哪来的底气敢这么肆无忌惮?”

虽是问话,但其实他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若一切都是皇帝默许,便都说得通了。

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十三岁那年的记忆仍历历在目,他实在没法把那个爱民如子、风华正茂的皇帝和众人口中这个阴狠毒辣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十三岁那年,西北戎狄叛乱,侵扰边陲,危害边关百姓,皇帝御驾亲征,平乱安民,凯旋之日恰逢圣寿,双喜临门,于是大宴天下,共庆太平。

白栩随母亲入宫庆贺,原本只在席间随手写了几首贺诗,不料竟得皇帝青睐,博得龙颜大悦,由此,他“江州才子”之名传扬开来。

其实他并非传言中那般天降奇才,也没有世人夸大其词的神异天赋,那几首诗甚至不乏借鉴前人之处,可皇帝依然厚赏于他,更因他年纪尚小,特赐座御前,共赏乐宴。

那时他便觉得,当今皇帝是位心忧天下,与民同乐的明君。

西北可是他亲手平定的疆土,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祸乱再起而无动于衷么?

明明曾是马上天子,守成贤君,短短几年,真能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还是说,他本就是这种人?

白栩心里有些难受,一种遭人背叛的惊诧与愤怒一齐涌上心头,邪火只烧了一瞬又速速灭掉,自己又是什么身份,能埋怨当今天子?

他喉头发紧,没理也要力争:“陛下早年治国有方,政绩斐然,我不信他能容忍虞惑这等宵小之徒祸乱朝纲。”

段尚清见他愁容愈深,知他难以接受,抬手轻轻抚上他紧蹙的眉头,柔声宽慰:“人是会变的。自古以来,哪个皇帝求到了长生?翻开史书尽是前车之鉴,他却执迷不悟、一意孤行,若真的贤明,司天监便不该存在。江湖与庙堂百年来井河不犯,唯独他忌惮、猜疑,要靠司天监来威慑,好彰显他并非受制于玄门。”

他稍稍凑近,语气更缓:“阿栩,别把他想得太好了。”

白珏点头附和:“段公子说得在理,皇帝才年过半百便这般苦心孤诣、大张旗鼓地求长生,说不定这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借此掩饰他从江湖招兵买马来对付玄门的目的罢了!”

白栩闻言一怔,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段尚清没有收回手,反而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像是要按住他微微发颤的念头,不让他胡思乱想。

可白栩的心已经乱了。

他本以为,这一连串措手不及的变故,只是虞惑针对白家的私怨,不过是一家之痛。

可是若只是如此,玉县和西北的惨案不能解释,于是他们剥茧抽丝,拔出了从中作梗的司天监和长生教,这才发觉对立的范围早已越过一家之门,扩大至司天监与整个玄门。

直到这一步,仍属于江湖内斗。

没想到追根溯源,竟是庙堂与江湖的争锋。

近些年,玄门各族兴盛,修道之人日增,若天下人皆去求仙问道,田地谁耕?边疆谁守?天子有与没有又有什么不同?

皇帝受先帝之约所限,不能明面干涉江湖势力的扩张,或许他别无他法,只能剑走偏锋,设立司天监,借以其暴力手段镇压玄门教派的兴起。

可司天监这柄利剑太过锋利,一出鞘便削去玄门半条臂膀,阵痛激发出的尖锐矛盾从本质上就无法调和、无从缓解。

两股势力互不相让,双方都在无意之间将对方逼上了绝路。

白栩心蓦地一沉,身体微有些发抖。

他喃喃低语:“怪不得虞惑敢在临安散布谣言,敢公然挑衅江南玄门,原来是皇帝在背后授意……他就这般容不下我们,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段尚清捏捏他的后颈,轻声接话:“别怕,若他真敢派禁军南下围城,敢动白家,我和我爹,还有姚靖,死也会护住你们。”

“还有佐家!我们三家同气连枝,不会让你们孤军奋战!”佐恭亭拍拍胸膛,豪气万丈。

“没错,阿栩哥哥不必忧心,我们这么多人,个个武术高强,还怕他们赤手空拳的不成? ”姚靖比试几下,试图展示小细胳膊上的肌肉,结果被佐恭亭发达的肱二头肌圈住脖子动弹不得,只能踢腿瞪眼毫无尊严地被情敌玩弄于鼓掌……

经大家一劝,白栩终于从恐慌的深渊里爬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道:“不过我想不通,他要抹黑我家,为什么偏偏用尸鬼?这个怪物从未在江州出现过,明明编造些其他魑魅魍魉都比这个有可信度。”

毕竟江州地界一向流有传说,早年间绛鹊山鬼门大开,无数精怪从地狱里爬出来祸乱人间,一代一代人口耳相传,信者不在少数,几乎成了此地一段阴郁的集体记忆。

然而尸鬼明显是人为炼制的邪物,要想炼尸鬼尸鬼,得先有尸体。

江州历来民生安稳,从未有过不明不白的人口失踪,即便偶有疑案,官府也总能迅速侦破,水落石出。

白家既无炼尸之材,更无操弄邪术之能,如何能造得出这等怪物?

他空口白牙地诬陷,不说江南玄门不会信,就连易被混淆视听的百姓都坚信白氏无辜,这谣言简直毫无道理、毫无效用,逼得虞子煊只能亲自出场,用禁军施压把他们逼走。

白珏冷哼一声,压着怒火,把桌子拍得噼啪响:“长生教犯下累累命案,若只是毁尸灭迹,反倒浪费,不如将尸体炼作尸鬼,再暗中运往绛鹊山,既能试其邪法,又可嫁祸白家,一石二鸟,当真歹毒。”

佐恭亭气她所气,也跟着拍桌泄愤,姚靖一看他俩拍,自觉也应该表态,“啪啪啪”学得起劲。

于是屋子里响起一阵擂鼓震天般的轰鸣,小小楠木桌承受了生命不应有之痛,摇摇欲断,眼看着就要摧眉折腰举手投降……

段尚清为了拯救它连忙移开话题:“前几日,爹给我传了话,我们离开若寒城当日,虞子煊派禁军挖出了所有尸鬼,本是当街烧毁,但有一人不信,非要凑近查看,尸鬼暴起,将那人生吞活剥,死相凄惨。百姓亲眼所见,四散而逃,此事怕已传遍江州。”

白栩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认识的人里,就有一个这么不信邪。

“死的那人可有说是谁?”

“姓马,名卓涟。”

白栩心头猛地一沉。

果然是马学究!

虽然早有些许预感,可当真确认时,仍如惊雷轰顶,难以接受。

他与马学究幼年相识,虽然自己一向不喜欢马卓涟那个爱自说自话、杞人忧天的性子,可这个人比起那些冲着他的才子名号故意接近,只会逢场作戏的酒肉朋友们更值得交心。

他怎么就这么死了……

心脏一阵剧烈抽痛,白栩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不住,踉跄着伸手想扶住身旁的小桌,不料那楠木桌早已支撑不住,“哗啦”一声碎裂四散。

他猝不及防向下摔去,段尚清迅疾出手,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我先带他回去。”

段尚清半扶半抱地把白栩带出屋外,门一合上,便径直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走向自己房间。

他轻声问:“死的那个人,你认识?”

白栩泪在眼圈,一眨就往外冒:“那个人你也见过,尸鬼杀人那夜,就是他来敲得门。”

段尚清闻言也是一怔,“居然是他……”

“我们两个八岁就认识了,那时他又黑又瘦,活像只小黑猴,我总笑他,他也不生气,每天跟着我上山打鸟、下河摸鱼,每次闯祸了,他挨打,我挨骂,疼过哭过还是不改,依旧和我胡闹。”

白栩说着竟笑了一下,可眼泪却流得更凶:“虽然他总爱道听途说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还总是讨人厌地讲大道理,可认识这么多年了,我都习惯了,他那‘学究’的绰号都是我起的……怎么就这样死了?”

段尚清俯身,轻轻吻他的唇:“好阿栩,不哭了。”

白栩攥紧他的衣襟,将泪眼埋入其中,许久才渐渐平复。

回了房中,段尚清把人安放在自己腿上,扣着他的脑袋,让人靠着自己肩头。

虽然白栩为了别人哭得这么伤心让他有一点小吃醋,但人死为大,他能如此哀悼故友,正说明他重情重义。

若不哭,反倒不像他的阿栩了。

段尚清深吸一口气,仰身躺下,让白栩整个人伏在自己胸膛上:“哭吧,哭够了,我们就一起想办法扳倒司天监。”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一定要让虞子煊为你的故友陪葬。”

这篇文先暂且更到这里,十一月份再恢复更新[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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