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界走狗

许多人都说,如今是修真界的黄金年代,天地间灵力充沛,每年都会有修士飞升。天界魔界其乐融融,甚至在凡间都能看到作小二打扮的魔族杂役。

但是,火翎却不这么想。

若是众仙会当真如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视众生平等,又怎会在他曾经的住所投下一道大仙术,以致百余名魔族混种流离失所。

火翎躲在一间厕所隔间中,口中叼着的,是方才从众仙会名下仙界饭馆厨余中捡来的包子。

那包子皮薄馅厚,鸡汁鲜美,一口就叫火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他是一名孤儿,自小在魔族育幼院中长大。那育幼院中的嬷嬷,待他们并不算好,喂食时的手势与农夫撒鸡粮也别无二致。但火翎长活五十四年,那里却是他唯一的家。现如今,家没了,他才觉得那满脸褶子的嬷嬷想来竟也如此亲切。

“贱种,竟又敢来偷东西吃!”隔壁的大婶拄着根鸡毛掸子冲到街上,那姿态活像是下一秒就要拐着那根鸡毛掸子当长.枪,直接冲到魔界内战场与敌人杀上三百个回合。

大抵又是哪个过街老鼠一般的魔族偷了人家东西。那大婶中气十足的声音余音绕梁,直叫的火翎耳朵疼。

火翎一只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将包子塞进了口中,三两下囫囵的咽了下去,这才抖抖破烂不堪的衣摆,心满意足的走出隔间。

一出门,果不其然瞧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娘,正一手持着一张符咒,一手提着个少年的...耳朵。

说耳朵其实是有些不大贴切的,因为那个相貌丑陋的少年,脑袋旁边长着的,是两只黑漆漆,木耳一样的角。

那少年的一双眼睛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是个极具特色的血魔族相貌。头上本该是一对的牛角样长角断了一根,正从里面汩汩冒出鲜血。

“又敢来我店里偷东西,看我这次不把你卖了做血灵芝!!”那大娘一边推搡着那少年,一边毫不吝惜的对他拳打脚踢。少年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只是一个劲的低着头求饶,活像是下水道里被猫捉住的老鼠。

火翎望了望大娘手中的符咒,心想,这少年的命运,应该也不会比被猫捉住的老鼠好上多少。

大概只是比大卸八块少一块吧。

血魔族出生于魔界岩浆池,流出的血能够炼化为修士们精进修为的灵药血灵芝。抓血魔炼药的行为虽是被众仙会明令禁止,可耐不住这其中的利润巨大,许多门派明面上对众仙会言听计从,私下却依旧是通过各种途径收集血魔炼药。火翎流浪人间的这几年里,这样的事情见了没三百也有两百,越看,便越觉得众仙会就是个虚假的空壳而已。

说到众仙会,这是整个修真界最大的组织,大大小小千余个修仙门派都归众仙会管理,若敢有不从,就会是众人逐之。

对于众仙会提出的所谓“如今三界需要的是和平与发展的主旋律”理论,火翎更是一笑置之。

一边说着和平与发展,一边将发展建立在剥削魔族身上,最后再将得到的好处统统上供至天界,以此来换取自己在修真界地位的巩固。昕音老贼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真是好虚伪,好双标,好一只天界大走狗。

昕音老贼,在众仙会中的统一叫法其实是昕音仙尊,是如今修真界最有权势的人,也众仙会的现任仙主。

在任时间两千七百年,实为老不死。

而对于昕音的身份,世人有着多种猜测。

有人说,昕音本是下凡的真仙,只是因为做了错事才被惩罚,要终生留在人界。

亦有脑洞大些的人说,昕音深居简出,又鲜少有人能看到他的相貌。说不定这个名字只是众仙会的一个称号,这两千多年间,说不准都换了多少个昕音了。

众说纷纭,一个比一个夸张。

这也怨不得他们,两千七百多年前,这些修士们的爷爷辈或许都尚未出生,自他们出生以来,存在于脑海的概念,就只有昕音是众仙会仙主,并身兼朔原泽尊主之位,权势非凡。

至于相貌么?

昕音极少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现时,都伴随着紫气萦绕周身,令人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能看到那华贵紫气中的一袭白衣。

仙风道骨,恍若谪仙的...老头。

毕竟能写出《仙级血统研究论》、《三界异闻录》、《仙魔百科全书》的,又怎可能不是个腐朽的糟老头子?

“求求你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饶我一命吧!”少年骤然变大的哭喊声将火翎从对糟老头子的讨伐中拉了出来。只见远处已有几个作修士装束的人循着那联络符的位置逐渐走近。若是落在那些修士手中,这小少年就真的只有当药渣子的命了。

那血魔少年不住的磕头求饶,可是那张源于魔族,天生丑陋的面孔却只是叫大娘稍微嫌恶些的转过了头去。

眼见着大娘又一次抄起鸡毛掸子,要朝着血魔头上砸去时,火翎终于上前一步:“等一下,他的钱,我替他付。”

大娘与那少年齐齐转头,眼中同时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尤其是那少年,眼中的情绪层层叠叠,除了感动之余,还多了几分不忍直视。

这当然也不怪那少年,主要是火翎此时的样子看起来,简直活脱脱是一只从火坑中诈尸而起的叫花鸡。

衣衫褴褛,脸上是抖一抖能掉下好几层的黑灰。

但横竖...也算是个人样。魔族寿命悠长又相貌丑陋,但火翎身为魔族混血,生的其实并无多少魔族特征。再加上火翎的年纪放在魔界才算是堪堪成年,若不是那一身污浊的魔族气息过于明显,从那挺拔的身形来看,就是个正常的少年...乞丐。

大娘的五官几乎要皱作一团,有些嫌弃的问道:“你这样子,能有钱?”

火翎便开始解裤腰带。

那丑兮兮的小血魔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抽了抽鼻子感动道:“你想帮我的心,我已经感受到了,但是这样是没用的...魔族卖身,也没几个钱...”

火翎额头青筋跳了跳,终于从裤腰带旁解出个烂成一团的小钱袋。要不是那小血魔性命攸关,此刻火翎倒是很想直接将这破钱袋塞进他那嘴里将他噎死。

火翎将那钱袋解开,开始一枚一枚的往外数铜板:“一个包子两枚铜板,我按照十个包子的钱给你,总共二十枚。”

那大娘接过破钱袋里原本亮闪闪的铜板,那铜板一经火翎那双手,立刻像是被抹上了十层黑灰,活像是刚从煤矿里挖出来的。她朝那几个修士们的方向瞅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账结清了,我能带他走了吗?”说着,火翎也不等大娘答话,扯着那小血魔就开始飞奔。

“哇,你竟然真的有钱?我还以为你是骗她的...”那小血魔赞叹道,“你是从哪里抢的钱?教教我好不好?”

火翎额头青筋再次重重一跳。什么抢钱?那是他挖河泥挣来的钱,要不然他怎么会是这幅烂泥巴怪成精的鬼样子?

其实,众仙会对魔族的工作待遇,也不能说是不好,只是有一些微妙。众仙会规定魔族与仙族同工同酬,而且监督的相当之严。

然而,同等的薪酬之下,哪个店家不希望找个仙气飘飘金光璀璨的半仙?谁吃饱了撑着要冒着被凡人抵制的风险去招个魔族?

寻常凡人或许察觉不出魔族混种身上的气息,但是众仙会的执行者们却一个个都像是生了个狗鼻子,只要在哪家店中见到了魔族劳役,便会上前验证这名魔族的薪酬待遇是否达标,程序是否合规。

一旦不合规,需要被处以薪酬十倍的罚款。

这一来二去的,反倒导致了魔族大都无法在修真界找到工作,最后,全都沦为了下等苦力,做着那种根本没有修士会做的工作。

什么挖矿沤河泥搬砖砍树拉马车,这些工作便成为了魔族的专属。没有修士的薪酬作比较,这些魔族的薪酬便被开到了一个低到离谱的数额。

纯种魔族,还可能一气之下回魔界,混种们却犯了难。

魔界自前任魔王“魔界之光”希林陛下猝然失踪后,就一直是混乱的内战状态。新任魔王蓝月对修真界持敌视态度,自然也不欢迎这些不够忠诚的混种们重回魔界。在修真界坑蒙拐骗做只过街老鼠,说不定还能侥幸活下来,回了魔界,那就是必死无疑。

火翎当然也从没抱过要重回魔界的希望,他的混种混的十分离谱,一点魔族特征都没有,只怕还没到魔界门口,就会被当成修士给杀了。

“你们给我站住!”

当然,流浪在修真界,也并不排除会被修士们诛杀的可能。

火翎应声回头,只见到一群碧绿碧绿的修士们,正凶神恶煞的站在方才那大娘的包子铺门口。其中的一名修士挥动手中法器,自那法器中射出千万根丝线,将那小血魔重新拽回了铺门口。

火翎有些着恼了,他匆匆跑回包子铺门口,质问方才那名大娘:“我已经替他付过钱了,为何还是不放人?”

大娘讷讷的看向一旁绿的像小青菜一样的修士们。为首的修士须发皆白,戴着一顶玉冠,看起来倒有几分长者姿态,只是出口的话却有几分蛮不讲理。

“这名血魔为害世间,本座将它带回仙云观有什么问题?倒是你....”那道士有些狐疑的盯着火翎,他虽无法从那层层叠叠的泥灰中看清火翎的真实相貌,却总觉得眼前这少年的一双眼睛黑亮的惊人,这么瞅着人的时候,简直像是两个漩涡,随时都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片刻之后,那修士突然笑道:“本座说呢,怎么会有人帮助血魔,原来也是个魔族杂种。”

“我只是在讲理罢了,若是偷几个包子就能叫为害世间,那为害世间也太过方便了些!”

那修士却不理他,扬了扬手,就示意身后绿油油的修士们开传送阵,看样子是准备走。

火翎直接向前一步,手拽住那缠绕住小血魔的丝线,挡在了他面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身旁一个狗腿子修士举起长剑,朝着火翎砍来。横竖一个魔族杂种的命也不值钱,他们根本不在乎多死几个魔族。

“小心!!”身后的小血魔急匆匆的去拽火翎,火翎却依旧是纹丝未动,一双黑亮的眼睛只是依旧直视着那饱含滔天杀意的长剑。

就在那长剑即将触到火翎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周身突然燃起火羽一样的红光,那长剑触到了火翎身上的红光,竟被硬生生的折成了两截。

“这,这是什么妖物?!”那修士拿着根无端短了一半的剑,惊呆了。

火翎眨眨眼,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红光的来历。自小到大,每次自己即将遇到生命危险时,总会有这道红光护着自己。若不是这红光,只怕自己早就死于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之手。

但是与此同时,火翎心里也清楚,今日的事只怕不会就此善了。

他身上的红光只能挡杀招,却挡不了乱棍。眼见着修士们再次围拢了上来,火翎只有将希望寄托在了他非常不想寄托的众仙会身上。

每个在众仙会备案过的店铺周围都会有一个金色法阵,据说发生危机情况时,只要将手轻轻按在上面,就能寻求到众仙会的援助。

火翎趁着后退的时候,悄悄退到了包子铺的法阵旁边。其实他也并不清楚究竟怎样才能催动这个法阵,他只是一个不通术法的普通魔,此刻不过是司马当成活马医。

还真的医活了!

火翎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闪过的七彩光柱。几名身着淡蓝长袍的修士们飞身降临,腰间都系着一枚金灿灿的令牌。先前的那些修士们与包子铺大娘全都是一副活见鬼的神情,尤其是那个头戴玉冠的老修士,几乎是拔腿就想跑。

“对众仙会的指令阳奉阴违,私自捕捉血魔,你们仙云观真是好大的胆子!”为首的女子相貌秀丽典雅,然而一出手,一条金光灿灿的长鞭就卷住了那名跑在最前面的老修士。

众仙会的出现速度简直堪比沧溟海上的迅猛蛟,令人甚是叹服。只是为什么仙云观们修士脸上的活见鬼神情就跟戴了面具似的久久不散?

修士中传来窃窃私语。

“木琉枝,木琉枝怎么会亲自来?”

“冰山美人木琉枝,不是昕音仙尊的小情...不,内门弟子吗?怎么会从金玉城过来?”

“完蛋了...”

火翎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众仙会修士们将鬼哭狼嚎的仙云观修士们全都捆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感觉。

恶人自有恶人收。

恶人木琉枝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不善的目光,朝火翎这里走来。

“就是你启动的法阵?”木琉枝皱了皱眉,“你是魔族?”

火翎又朝着涕泪横流的仙云观修士们那里望了一眼,一张被泥巴糊的看不清五官的脸上也没什么情绪:“一半一半吧。怎么?众仙会不接受魔族的求助吗?”

“不,我只是疑惑,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像魔族,但是魔族气息又异常浓郁...”木琉枝摇了摇头,却兀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询问道,“既是这附近的魔族混血,年纪又不大,那你可是罗勒育幼院的人?”

这下火翎倒是有些好奇了,点了点头:“是,怎么了?”

“既然如此,你可愿意加入朔原泽内做一名弟子?尊主投下仙术之后,便一直在寻找那些流落在外的魔族孤儿们。摧毁育幼院,并非他本意。他如今打算给这些魔族们一个栖身之所。”

火翎突然伸手,狠狠的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下,问木琉枝:“栖身栖到朔原泽,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朔原泽作为昕音仙尊自己的门派,是当之无愧的修真界第一大派。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能通过测试进入朔原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稀罕事了,这样的门派,会因为昕音仙尊一时的心慈手软就随便收魔族混种当弟子?

别是昕音狗贼有什么别的路子拿魔族混种炼丹药吧。

木琉枝仿佛已经猜到了火翎心中在想什么,只是无奈一笑:“你若是不信,也可以先随我们一起去一趟朔原泽,看过之后再做决定。横竖本来也是要带着这些仙云观修士们去朔原泽审判的,多你一个上法阵也不算多。”

火翎指指身旁的小血魔:“那他呢?”

“他还太小,过会儿会有专门的人接他去桑枳城新建成的育幼院,接下来的日子不用担心。”

不要血魔要炎魔?

火翎自觉炎魔是个没人要的废品药渣子,也没啥能引人图谋的,于是终于收起了周身防备,朝着木琉枝友善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火翎脸上的黑灰就开始漱漱直落。木琉枝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轻轻触了一下腰间的令牌。

一阵白光便卷着所有人进入了一片仙山福地。

火翎睁眼时,眼前是赏心悦目的翠绿山林。

脚下踩着的,是略微湿润的芳草。火翎抬起头,眼前一条条琉璃瓦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通往一座座仙雾缭绕的山峰。

山峰之间,金桥横立,凌虚建造的楼宇悬于其中,袅袅丝竹之声环绕,似是能洗涤心灵。

偶尔会有几名身着弟子袍的修士们嬉笑打闹着在小路间穿梭。见到木琉枝,他们的眼中只有尊敬与仰慕,却并无畏惧,而看到木琉枝身后泥菩萨成精一样的火翎,也没露出什么有失涵养的嫌弃神色,依旧是神色如常的和火翎打了招呼,然后就跟慰问村里父老乡亲的似的问起了火翎的姓名来历。

有几个性子活泼些的,甚至准备直接上手替火翎换衣服。

火翎上一次被人团团围住,还是被几十个老修士们拿着拂尘当狗撵,现如今被一群年轻靓丽的朔原泽弟子们关心问候着,简直是受宠若惊。

惊到向一旁抱着手与人说话的木琉枝投去了求助目光。

木琉枝将头偏过了些,装没看到。

火翎眼见着自己的衣服都快要被人扒下来了,终于无奈道:“执行者大人,我愿意加入朔原泽,求你老人家行行好帮个忙,救我于水深火热。”

“好说好说。”木琉枝朝着那些弟子们挥了挥手,那群弟子们便十分乖巧的退下了。然后,那只挥着的手伸到了火翎面前,“拿一个铜板过来。”

火翎:?

但依旧是从先前那破破烂烂的钱袋子里取出一枚铜板递给木琉枝。

“这是入门费。”木琉枝接过那铜板,手指轻轻一弹,那铜板瞬间便成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名帖,“这一枚铜板的入门费虽然形式的很,但却是尊主在两千年前就定下的规矩。对了,你叫什么?”

“火翎。”

木琉枝拿着名帖的手顿了顿:“火元素的那个火灵?”

“不,是鸟毛的那个翎。”火翎无奈解释道,“我可没火神遗物那么精贵。”

“那可未必,进了朔原泽,你的未来就全靠你自己了,精不精贵全凭本事。”木琉枝又凌空变出了一支笔,唰唰的在那名帖上写了两个字,然后在那名帖上敲了敲,画了个法诀,那名帖便又消失,不知被传送去了哪个犄角旮旯,“新来的弟子们都住在落花岭附近,我要送这批仙云观的修士们去审判台,正好同路,我送你去吧。”

火翎转头,看到了一片绿油油,是几乎要与朔原泽环境融为一体的仙云观修士们。他们的身上俱被纤细的绳索缠绕,那绳索名为龙须锁,相传为真龙胡须所化,细如发丝,却无人能够挣脱开。

明日过后,他们会由众仙会审判台进行审判。按常理来说,一个二三品的小门派,敢无视众仙会的和平指令,作出侵袭魔族之事,观主当打散修为贬作凡人,其余一众参与者们被众仙会登记在册,逐出仙门,百年内不得入大派。

火翎跟在木琉枝身后,心中想的是,这朔原泽和众仙会,当真不曾对魔族抱有歧视么?对私下捕捉血魔的门派严加惩治,朔原泽竟还那么轻易的收魔族混种作弟子,简直是离谱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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