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餐饮看似是个四平八稳的生意,民以食为天,这是永不落幕的行业,也因为如此,它是个没白天没黑夜全年无休的工种。既然是天字号的重要事情,大到采购做面,小到擦桌洗碗,事无巨细都要十分用心。吃到嘴巴里的东西不小心斥候这,迟早要打翻饭碗。赵子言做了几天帮工就觉得这生意十分艰辛,远比读书上课要累得多,心疼起她们母女,一旦动了恻隐之心就忘了初心,那些花花肠子尽化作柔肠百结。店里打烊回到宿舍看到蒋晓川时无不动容地倾诉自己的感受,蒋晓川一面听一面摇头叹息,怪赵子言意志不坚定:“我建议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让你去赔了夫人又折兵,明明过去当贼偷人的,现在人没偷到贼还丢了。”

当赵子言的发心就是为了能够帮到她们母女两,也不管自己丢人不丢人,只顾卖力地干活殷勤的招待客人。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卖力气。赵子言的卖力很快得来回报,患难见真情,共事则最容易笼络感情。帮了一阵子之后田家英母女就不把这个大学生当做外人,既然是一个锅里会马勺的人了,偶尔开小灶的时候就会带上他。原先就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现在还多了五斗米,这腰折得恨不能折叠起来。胡玲路上看到他风风火火往校门口走去都会冷笑着调侃:“哟,又去丈母娘家搬煤去了。”

这一天田家英妈妈的老乡余先生过来送请帖,新房子装修落成办乔迁宴。田家英妈妈接了请帖先道喜,问说:“电话里面说一声就好了,还亲自跑一趟。这是第二套房了,之前那套卖了吗?”余先生说:“没卖,留着自己住。以后老人就是要跟孩子分开住,不讨他们厌,也不想看着他们心烦。”田家英妈妈笑说:“那也得看人有没有本事,没本事的只能凑一堆互相讨厌。有本事的人,拉拢还来不及。”余先生走到灶台旁说:“那看是跟谁凑一对了,要是英子能做我儿媳妇,怎么会烦。英子越长越俊了,小的时候就好看。嫁给我儿子吧,我那儿子笨的很,脸皮也薄,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就是不敢过来说。这事我跟你妈可提过好几回了,是我这个当爸的自作主张过来替他说,这是父母之言,可不是包办婚姻啊。主要还是看英子同意不同意。”

田家英转了个身不作回应,余先生走到跟前看着锅里的汤汤水水说:“英子做的面是好吃。可我常劝你妈妈说别做这一摊子生意,到我那里一起做,一个月怎么着不比这里赚得少。在这里做,没日没夜的,什么时候是个头。”田家英回过头来看着母亲寻求解围,田母只是笑着,鲜有的慈眉善目。她转过脸对着余先生咧嘴一笑又迅疾收住说:“干嘛要盼着有个头啊,我们就盼着没完没了,那钱也赚得没完没了。我妈说就你介绍的这个生意好做,能有这么个事情做很好了,多少人一辈子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踏踏实实做下去的事情啊。”

余先生竖起大拇指说:“要不说我家宝伟这么中意你,英子别看你年纪小,思想境界就是高。”

田家英说:“余叔叔你别抬举我了,我们这点买卖还不都靠你照应着。我这说的好听不如你这做得好看的有本事。上次乔迁到今天才几年啊,你才是有本事有境界的能人,以后少不了还要托你照顾。这次我跟我妈一定去,你叫宝伟有空也过来玩。只是我们年轻人的事情不劳你操心了,现在的年轻人多有个性啊,哪里能受你们安排。余叔叔你要有心,帮我妈妈张罗张罗,她年纪比我大,比我着急。”

余先生哈哈大笑起来,田家英妈妈抓着青菜跳起来要去打家英,气呼呼说:“这死丫头片子,天天拿你妈寻开心。”田家英一边躲闪一边提醒:“小心碰到锅炉,烫啊。”

赵子言看着他们仨其乐融融,像一根尖针刺入了他迷惘的神经,流出一股说不清的烦闷塞满了胸腔,原本就针鼻一样大的心眼撑得呼呼直冒气,像个煮沸的茶壶。但他并不出声,用一言不发来表示自己的情绪,这气出不了,又咽不下去,只能在心里越生越烈,到中午吃饭时也是一改平日里侃侃而谈的风格。田家英一眼看出他在生闷气,特地给他夹了几块牛肉以示讨好。赵子言依旧将肉埋在面里面,静默如潜水的鱼。吃过饭他径直往后院走去,为了散心也为了躲开他们母女俩。后院的两棵树之间挂了条绳索用来晾衣服,他一眼看出哪几件是田家英的衣服,一时愣了神,没发觉田家英已经站在他身后,问他说:“躲在这里看什么呢?”赵子言吓了一跳,往前走了一步说:“没看什么?”

田家英说:“小色狼,盯着别人的内衣看还说没看什么?”

赵子言经她这么说才发现衣服堆里面挂着几件内衣裤,羞红了脸说:“我没看,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是什么人啊?”

赵子言急了,反问她:“我是什么人,我能是什么人?”

“我开玩笑逗你玩的,你急什么呢?”

“你们说话都跟玩笑似的,我是把什么都当真了。”

“哟,这么较真啊,那你说说什么是真的?”

“你别问我什么是真的,我就问你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宝伟还是不喜欢那个宝伟?”

“你是为了这个一直生闷气的吧?我不喜欢他。”

“我不是气这个,我是气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他们。”

“直接告诉他们什么?”

“你不喜欢那个宝伟啊?”

田家英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一早猜到他是为这个事情闷闷不乐,气他果然就这点出息,倒有意要逗逗他,骗他说:“谁说我不喜欢宝伟了。”

赵子言的心头又抖又跳,但同时好像有一件东西在胸脯里迸断了,积攒了一下午的气彻底泄掉。他像个破产的守财奴看着万贯家财挥霍殆尽,心如死灰满脸苍白,不觉往后退一手扶着晾衣绳以免自己倒下。几乎是哽咽着说:“那我祝福你们?”

田家英看他脸色出奇的难看,不忍再逗弄下去,如实说:“我不喜欢他,但是他也不讨厌。不像你,讨厌——你讨厌,手抓哪里了,快松开,弄脏了。”田家英发现赵子言的手刚好抓着自己洗过的贴身衣服,一把过去拍掉他的手。

子言松触电一般把手收回去,同时也松了口气,他没有见好就收,而是乘胜追击:“如果你不喜欢他你就该直接告诉他啊,不然不清不楚的,对方还以为你钓他胃口。”

“我钓谁胃口了?”田家英斥骂似的反问他,吊胃口的话刺痛了她的心,狞起眼睛看了一下他又说:“你知道什么?我们全家都靠他们照顾着,这店铺都是他帮我盘下来的,每个交的还是最低的租金,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这么帮着我们孤儿寡母的,还不是他图我妈他儿子图我。而且他们一直对我们都是尊敬爱护的,没有半点强人所难,谁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帮助我们谁就是好人,我凭什么对对我们好的人去说过分的话。就为了图你开心吗?你开心了能给我们一个店面一份生意做吗?”

“你就是觉得我穷学生什么都给不了你是吧?”赵子言也觉得伤了自尊。

“谁要你的东西了,再说你是谁啊你要管这么宽?”

“你说我是谁,我是什么心你还不知道吗?”

田家英看他面红耳赤,知道是真的刺激到他了,放低了姿态小声说:“我哪里知道你的心?”

赵子言只管沉浸在自己的失落愤懑当中,脑海里思绪万千却又找不到一点头绪。田家英看他木头一样默不作声,只得再开口说:“过两天我们要关门去参加别人的乔迁宴,你那天不用过来了。”

赵子言憋不住爆发了,说了一句:“我再也不来了。”扭头就走。田家英愣在原地俄而才说:“唉,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要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深陷情网的人对于他倾慕对象所说的任何狠话都不过是用来证明自己色厉内荏的本质,他立志不再去的骨气都没有蜉蝣的寿命长。晚上在窗台用望远镜看到田家英的身影时气概全无,因为儿女情长所以英雄气短。

赵子言在宿舍睡到一半梦见田家英给自己打电话,他心里高兴却故意怄气不接,直到睡梦被铃声吵醒,才知道田家英真的打来电话,说她妈妈突然高烧不退,还一直说肚子痛,这么晚也不知道找谁。

赵子言借了一辆车带着他们去市里最大的医院,他庆幸自己会开车了。急诊科里面挤满了人,虽然挂了号,但是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田家英急的要跺脚。子言灵机一动,带上他们去另外一家医院,车上他解释说现在肯定是流感盛行的时候,这个点估计去大医院的急诊科估计都要排队,不如找一家小医院的住院部,那边有值班医生。果然如他所料,小医院的住院部冷冷清清,值班的医生许是无聊,望闻问切也比坐诊时多了几分耐心。

求医问药本是人间疾苦的一部分,排队、交钱、取药,不过是十几米的路程却是举步维艰,能有人帮着砥砺前行,对于她们孤儿寡母来说是真切的雪中送炭。子言一路跑前跑后,不辞辛劳,等田家英妈妈在监护室挂上点滴时又帮着去买来点心。田家英道谢后要掏钱给子言,但是子言执意不收。两人僵持了一下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子言借着去打开水的理由拿起保温杯就往外面走。田家英手里攥着邹巴巴的钞票赶到门口骂他不懂事,看着他快步着往热水供应区跑去,眼眶不禁湿润模糊起来,揩了一下眼睛才敢回屋。一旁打点滴的病友笑说一家人还算得这么清楚啊,又对田家英妈妈夸说你的女婿可真孝顺。田家英欣慰一笑说:“我弟弟。还在读书,还没挣钱呢。”

子言回来的时候田家英叫了他一声:“子言。”他抬头问怎么了,田家英看着他满怀感激地说:“谢谢你啊。”赵子言天真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田家英也笑了笑,算是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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