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童舒岚的咳嗽明显了些。
秋冬季节易上火,她吃辣虽然发了点寒气,但她被刺激得加重了咳嗽,幸好身体底子不错,她喝下一口黏腻的止咳糖浆,一边滚动鼠标,点下保存。
边咳嗽,她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挺不错呀!”她踌躇满志,灌下几口温水,消解喉咙的不适。
出租屋的电视一打开就有时代的印记,中间直插着一条分割线,她转头过去,洋芋四个小脚站直,这时正张大了嘴打了个哈欠,猫嘴里露出“凶狠”的獠牙。
“都六点半了,洋芋你可真行,睡四个小时。”
童舒岚对着她那白花花的胖猫咪扑过去,抓着他的小爪子笑道:“小丑喵喵…”
老旧的电视机也终于传来声音,默认的本地电视台正在播放本地新闻,女主播的声音是司空见惯的严肃:“市内感染病例新增347例,其中…”
“又来啊…”
童舒岚一顿,有些焦虑,洋芋挣脱童舒岚的怀抱,还显得一派天真。
童舒岚没理洋芋的动作,她仔细听,较昨天新增了一百多例。这速度太快了,暗示着社会上还会有更多没发现的阳性。
又是一次看不到头的反复,还没接到通知,童舒岚就提前感到一阵疲倦和内耗。
半小时后,清嘉园宣布紧急闭园,公众号的消息发的飞快,田青青在小群里吐槽:“我的命好苦,昨天熬夜剪视频,今天还没睡四小时,被叫起来做公众号…天理难容啊!”
“这次进展太快了,像年初那次…”
没人有心情接话,年初那次封城半个月…是个人都不想经历一次那样的生活。
电话响起,办公室主任打来的,那头男声飘来:“小童,好点没?”
简单寒暄了两三句,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童舒岚该死的莫名其妙的直觉上来,认命地问:“是不是要发通知了?”
“准备收东西吧,明天开始估计不能回了…疾控消息,本区都70多了。”
几年前,这些话听起来肯定是天书,现在已经是各地通行的暗语。
“知道了,我明天早点到,我要先去整理仓库吗?”
“老代已经去收拾了,你明天正常到就行,东西带好,时间估计不短。”
童舒岚谢了同事的体贴和主任的提醒,挂了电话,盯着剩下的卤肉发呆。
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提前给大家通气。
“我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刚通知我,要不许回家了。”
“卧槽…刚才我看出去,那边会议室还开着灯,估计就在商量这个。”
“这逼疫情什么时候滚啊…说不得,刚才蒲英涛也通知我,明天我俩就去卫健委拉第一批调来的物资,区里这帮人这次倒是动作快。”
“也该他们快点,不然又当二传手不得累死我们。”
七嘴八舌的,一个个的都开始暴躁起来,暴躁里,似乎安排已经逐渐到位。
童舒岚放下手机,开始清理自己的东西。
晚上**点,主任在工作群发出通知:“请所有干部职工明天带齐衣物,自明天到岗后开始24小时在镇,等待本轮疫情结束后通知方可离开本镇。”
这次清嘉园开园本就是顶着各方压力,这下什么名头和收益都还没见到,又要转移工作重心了。
怎么说呢,总有种费力不讨好的感觉…童舒岚的内耗在这件事上反复。
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又给自己的猫——洋芋弟弟,装好了一个月的猫粮、猫砂,连冬天的窝都包好,第二天要一起带去宿舍。
想了想,还是不够,再多带了一袋。
“乖洋芋,幸好我们还能相依为命…不然怎么办啊。”
一人一猫,她惆怅的语气荡满这小小的的客厅
童舒岚在家庭群发了消息,提醒家里人多买些蔬果肉蛋,减少出门。她的家人们在群里叽叽喳喳的,和工作群的沉默形成了鲜明对比。
普罗大众担忧生活,基层干部忙于落实政策。新时代下,这也算是干群关系一个小小的体现了。
她的行李准备好,这租住的房子都好像空了一些,童舒岚在客厅走走停停,稍加思索,又给妈妈周蓉打去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焦急,忙问道:“怎么了?童童。”
童舒岚拿着充电线,倒不在意,只是提醒:“妈妈,我明天就要在单位不回来了,你们在家里要多备点菜,不要出门。”
“我知道的,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买得了菜吗?怎么都不准回家了啊?”
“没事,现在我们那里还是安全的,只是预防,现在城区新增多,主要是怕后面住城区里的同事被隔离,镇上那边没工作人员了。”
童舒岚离家不远不近,但有些时候总是鞭长莫及,她又提醒道:“妈妈,外婆要住院就赶紧去,后面想出去容易走流程耽误时间。”
周容也担心这个,早和社区物业沟通了,此时心已经放回肚皮里,声音也不再焦灼,道:“我们先报告情况了,现在不敢去,去了只怕是出不来了。”
童舒岚转念一想也对,形势发展一天一个样子,只希望这一波能赶紧消停。
“也是,备点常用药,估计快递又停了,外婆那个药还有没有?”
“有的有的,就是前几天看着情况要恼火了,我们找医生开了药,一个来月没问题。”
童舒岚还是担心,周容同样如此。
“童童,你们那里要是搞核酸记得要保护好自己,该穿该戴的不要少。”
“嗯,我知道。”
她看着自己这一圈的行李,安静下来,却再次生出疲惫和颓然…
有时候做梦都会在19年之前,那时候大家出门也不用报备,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活的样子和现在没什么不同,却又处处不同。
童舒岚的无奈不重要,她只是庞大机器里一颗不起眼螺丝,卑微再次提醒了她。她起身,先左右手大小包提着拿了一堆东西放去车里,来回两趟,洋芋好奇的打量她,童舒岚的心终于不可抑制的软了下来,又琢磨着明早要早点去,把洋芋安顿好。
还有几件衣服是被翻出来又不用带走的,她有些力竭,坐在沙发上,那堆衣服里一抹浅浅的蓝跳进她的脑子里。
那是一件长袖衬衣,她许久没有穿过…衣服揉成一摊,只看颜色和纹理,好似那天陈瑜穿的上衣。
这一个念头才开始,纠结和燥热弥漫在房间里,童舒岚竟不知道从何处剖白自己此时的心意。
她沉默,前几天买的彩票被揉成团放在裤兜里,她掏出来,没展开,直直的丢进了垃圾桶。
买彩票是一种安慰行为,等着开奖,其实是满足自己不切实际的希望。
可今晚,她对一切都不太乐观。
全国都在新增,羊城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快到深秋,这雨来得莫名其妙。
航班因为恶劣天气已经取消,终于挨到天气稍好,陈瑜所在班组又被告知航线暂时取消。
又是打白工的一天。
走在工作通道上,陈瑜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人心惶惶的时刻,这个喷嚏将她的疲惫都打没了。
整个乘务组都有些落寞,陈瑜也担忧自己的状态。她们回程不载客,相对来说,这是好消息,至少免去了隔离的苦恼。
没有乘客,乘务组在机上就能自在些,三号位上前和她聊天:“瑜姐…你有什么安排?”
三号位最初的带飞老师就是陈瑜,两人算相熟。
陈瑜说不上来,她心里计算着轮班的频次,还没去想这看不到头的安排。
三号位动了动嘴皮,好一会儿,没收到回答,隔着口罩叹了口气。
陈瑜也在心里叹口气,心说这种悲观的情绪蔓延的得真快。
落地,机场人员来来往往,有的人跑动着,都像是这个城市彻夜不眠的蓝图里微不足道的一角。
乘务组拖着疲惫的身躯挨个走到检测处,机械似的半蹲又站起。
“大白”将鼻拭签深深的捅进鼻腔深处,陈瑜手心一紧,口腔冒出哼哼声,脑袋止不住后退。
多少次了,还是没办法坦然接受。
鼻拭子要了老命,陈瑜觉得自己天灵盖都要被捅穿了。
飞行结束的例会照旧开完,出来后夜深得不知已经几点,她搭着班车到基地,找到自己的车,手机里适时推送来新增多少多少的消息。
这次新增史无前例,已经到1200多例,陈瑜困劲清醒几分,回想起三号位的问题,是啊,这次长长的“休息”,她有什么安排呢?
强迫着振奋精神,她发动车子,快速路上的每一辆车都在疾驰,快得让她更加犯困。
挣扎着开到居民区,街上有些地方早已经拉起警戒线,灯光还肆无忌惮的亮着,路上的白色垃圾不知道被谁乱扔出了,随着风起舞。陈瑜减慢速度,车辆寥寥,竟然有种行驶在在末世的感觉…
马思思那里还能自由进出。马思思熬夜是常态了,听陈瑜说落地了,赶紧出门拉了几大包吃的给她。
避免有交叉,马思思在车库门口等着她,陈瑜感动无比。文涓的航班有旅客确诊,前几天就已经暂停工作。
两人隔着距离,文涓在微信里发起了聊天:“终于回来了,小鱼,居家隔离呢,现在快日夜颠倒了,我们这的志愿者还上门送饭,政策好啊!”
她在宽慰陈瑜,向来如此。陈瑜的朋友们都是好心人。
马思思和陈瑜隔着口罩都笑起来,深红色的夜色之下,乐观又在对视里活泛起来。
“我走了啊小鱼,你注意点。”马思思一边说一边往空气里喷酒精,带着手套的手本想习惯性戳陈瑜的肩膀。
想到了什么,她悻悻然收回了手。
陈瑜一脸无奈:“好了,知道了,你回去也小心点。”
小区的保安原本打着哈欠,在车库入口被这番动静弄得稍抬了眼皮。他看她这打扮顿时来了精神:“业主您等等,我看看你的两码。”
夜深露重,灯光两三。陈瑜自觉拿了手机出来,给他看过。
大约是她的疲惫写满脸,保安耐着性子解释:“不好意思,不是我为难你,看了大家都放心。”
“没事。”陈瑜本来还想多解释几句,又觉得大半夜的,多说一个字自己都累。
她停好车,拉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走。
家在新区的黄金位置,最近几年人烟逐渐多了,炒房客们手里攥着一大波二手房,经济不景气,房价见跌,许多人却还攥着不愿出手,她们小区空置率挺高。
夜灯渐渐温柔,陈瑜打开家门,父母都不在。
这是意料之中又提前知晓的事情,她把行李打开放在地上,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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