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次的病毒变得更隐蔽,航司已经有不少人中招,陈瑜刚打开手机,看见有人正在陆陆续续分享着自己的经历。
“这下你有事儿做了。”
“我是无症状,只是隔离,现在还能住酒店。我听说有些地方已经去方舱了…”
“怎么样?伙食和环境好吗?”
“比航司肯定比不过,但是这时候了,能吃能睡就是一种福气。”
方舱的环境谈不上舒适,陈瑜一阵恶寒…想到那么多人乌泱泱的在一个地方,她密集恐惧症快犯了。
陈瑜起床洗漱,简单吃了点东西,把跑步机配速调好,增强免疫都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意味。
陈瑜隔着窗户看过去,窗外的“大白”已经上岗了,他们忙碌的身影在陈瑜心里进一步具象化,疫情这几年,普罗大众都通过各种渠道接触到了基层,也许有好有坏,可是抛开职业呢,抛开这些弯弯绕绕的要求呢?
她开启了一个社会哲学问题的思考,可她没有答案。
抗疫防疫的措施层层传达,传达到基层,普通牛马根本不会有时间想这么多。
童舒岚除了基础的后勤保障,还被抽调出来和防控办的一些人组成了“追阳组”。疾控的消息有延迟,信息走到镇上,往往已经凌晨。
特别是这几天,“阳”越来越多,到凌晨四点,追阳组还在打电话、走现场。
铁打的身体多来几天都吃不消,领导开恩,他们开始倒班,童舒岚今天能休息一天补觉。
迷迷糊糊睡到下午两点,刚一起来,肚子就饿得泛酸水,她翻箱倒柜在抽屉找到一袋方便面,赶紧煮了吃。
麻辣牛肉面的味道是永远的经典,这东西能给饥饿的人类一种类似“幸存感”的幸福。
此时窗外是低沉的天色,童舒岚偶尔听到外面的广播宣传声,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屋子里。
积压的伤感在身体修复后愈演愈烈,她的心酸涩极了,竟委屈得想哭。
童舒岚眼睛紧闭,而后缓缓睁开,预想的泪水没有出现,懊恼却在此时逼上心头,她看向房间的一处,眼神空空,而后,视线聚焦,她终于看见亮晶晶的一条光。
懒懒的,她不愿下床,那条光藏在狭窄的桌角之下,她强迫自己去挪动那窄窄的方桌,再低头,终于看清楚光的来源。
那是一条铂金手链,细细的链子,造型精美,一看就是女士戴的。
童舒岚捡起来,仔细看了看,确定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她的房间之前做了清洁,最近只有马思思那三人来过,这手链应该是她们其中一个人的。
屋子里没人,洋芋时不时眯眼看她一眼,童舒岚又想起她那几件衣服来…说来也不好意思,童舒岚买衣服的物欲不高,宿舍放几套衣服,租住的房子放几套衣服,父母那边又是几套衣服…现在天气又降温了,她的衣服也显得捉襟见肘。
短时间内指望陈瑜寄回来是不可能了,目前物流不畅通。童舒岚盯着手里的链子,自言自语:“贵重的东西总要当面给吧。”
怎么弄得像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似的?
童舒岚拿出手机。微信里陈瑜的聊天界面落得有些远,她们那天吃着饭,黄椒鱼辣得陈瑜的嘴唇泛红,呼哧呼哧的喝着风,像想起什么,主动道:“差点忘了,我们把微信加上。”
童舒岚那时便惊奇:“你手机没掉水里啊?”
“快摔下去那会儿正好掉旁边了。”陈瑜转了转自己的手机,钢化膜左上角呈蛛网。
她其实没太听进去,但一面装得好像恍然大悟,一面不时注意陈瑜被辣椒刺激的嘴唇。
她没敢深想,搜到陈瑜的名字。
“我刚刚在宿舍发现了一条手链。【照片】是你们当时掉的吗?”
手链风格明显,只看了一眼,陈瑜立即确定那是她的手链。
汗涔涔的背脊有些发凉,陈瑜却不觉寒冷。
她以为挣扎时项链已经掉在水里,现在见这项链安安稳稳地躺在童舒岚的掌心。
有点一恍如梦的错觉。
社会学议题的答案似乎摆在眼前,陈瑜回过神来:“是我的…真不好意思,把手链忘你这里了,我现在在居家隔离,可能只有等出来了才敢活动。”
“没关系,我已经在单位驻扎了,也要等这一波结束才能回家。”童舒岚已经接受了命运。
她仔细将手链洗干净,擦干,轻轻的放在茶几上,找到一个装首饰的小布袋子洗干净,用吹风机迅速吹干,将它装好,才在手机里继续发消息道:“我给你装好了,等自由了再拿来给你,这个不像衣服,比较贵重,不好走快递。”
童舒岚言辞真切的一番“长篇大论”,令陈瑜有些无所适从。
她按着输入键,但很久没打出来一个字。
工作算是将她的“不善交往”基本改造,可一接收这样“满溢的善意”,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有些程序化的礼貌。
面对面时还能憋出几个屁,但到了线上,她的嘴好像就有些笨拙。程序化的礼貌并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因为这个人还救过她。
她忽然想到文涓提过的童舒岚的表碎了。是的,她应该回礼才对,可当下她去哪里买这东西?更何况童舒岚的喜好她更是一概不知。如何问童舒岚呢?她想,对方不一定会接受。
走远了,就说当下对方这些话,她热情点应该怎么回应?
她想了想,组织语言删删减减,嘴唇里念着编辑的字,最后还是认命一般发出去:“好吧,谢谢你…哦对了,那天之后你感冒了么?我看你那天打了好几个喷嚏。”
隔着屏幕,陈瑜长舒一口气,得体,至少充满关怀。
童舒岚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这时候也就没说真话:“没有,你呢?”
陈瑜的愧疚少了些,可这又像是越欠越多的样子,还要人家亲自跑一趟来送项链…她搓了搓手指,想了想,先放下自己的纠结:“我也没事,你的衣服我也洗好了,到时候见面再提给你。”
童舒岚的衣服沾染上她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又在阳光里晒过两天,在她的烘干机里滚了一圈,已经全然闻不出那时的香味…这套衣服被陈瑜装好,乖顺的躺在衣柜里。
对方还没来得及回,陈瑜发过去:“等疫情结束我请你吃饭哦。”
顺便要打听一下那块表,对,她又点进文涓的对话框:“你还记得小童老师那块表长什么样子么?”
文涓没回,陈瑜手机里又蹦出来一条消息——“好,贴身的不用还了,我没穿过的。”
童舒岚值班放的衣服很少穿,那件内衣刚被替换成新的,还没来得及穿。这样私密的衣物,不该在人与人之间流通。
陈瑜微窘,没料到对方如此直白。
彼时童舒岚百无聊赖,对方也正在隔离,转移话题只需要一个共克时艰的契机。
陈瑜没应那句话,快到饭点,她像个北京老大爷似的问:“你吃饭了吗?在单位要自己做饭吗?”
这段时间,大众能填饱肚子并吃得丰盛已经成为日常的一道亮光,照耀着每个人日益贫瘠的居家生活。
“不能堂食了,要自带餐具,中午在食堂打饭回来吃,自己可以在街上买到菜,晚上可以自己做,食堂也有饭,我把电磁炉和锅搬来了。”
可是太累了,煮方便面这次还是第一次用…
她客观陈述自己的生活,乡镇还算相对自由,压力没有中心区域那么大,只是相应的,没有其他支援,镇干部和村社区干部就是唯一力量,落到每个人头上的任务都不算轻。
她又觉得,自己的描述一定有些无趣,陈瑜生活的风景在精致的高楼间,工作在天空之上,而她的生活单调,工作在国家一处最普通不过的乡间。
也许,陈瑜对她的这无趣的生活并不好奇,但她带着点私心,不想让这段对话只得到一个干巴巴的收尾。
她问陈瑜:“你呢?居家隔离包饭吗?”
陈瑜没回这问题,她的眸子弯了弯,好似昨夜天边的月牙。她忽然放松下来,想到一个奇妙的形容:“你知道吗,我突然觉得我们的对话很像看守所的狱友,正在交流伙食如何如何。”
童舒岚在那头整个人窝进床里,傻笑了下,好像这一下午的麻木被什么打碎,隐隐约约有了些生机,她一百来斤的体重,压在洋芋的尾巴上,洋芋不耐烦起来,懒洋洋地抽出尾巴伸了伸自己的后腿。
小眼神看了看她,童舒岚解读了下,大概是在控诉她“虐猫”。
四肢百骸都泛着活泼,房间里也有了温度,童舒岚回复:“是啊,可惜不能让我们选,不然我得选个爱炒鱼香肉丝的。”
“鱼香肉丝只加葱!”
“真害怕你为胡萝卜木耳举大旗…”
“土著都不喜欢那种吧…”陈瑜迟疑着以偏概全:“我上次在山东的基地食堂吃到了胡萝卜木耳的,味道是OK的。不过就是吃不惯…。”
“你们这么多基地,空乘的工作累吗?我好像也很久没出去玩了。”童舒岚真心感慨。
那天四个人一起吃饭,陈瑜显而易见的有些拘谨,现在,她看见陈瑜发来:“相信我,任何工作都是依托答辩…”
对方的无差别攻击,似乎和拘谨沾不上半点关系,她有些惊讶,随即又想到总挂在嘴边夸洋芋的一个形容…
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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