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可奈何

许祝山正准备着措辞,他试图用更委婉的表达方式,好让他们的女儿更容易接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公主,”许祝山白纸般的面孔上划出墨痕般的笑容,“爸爸知道你喜欢话剧,一直以来,我和妈妈也很支持你的想法。我们希望你能实现梦想,希望你能握住人生的拼图,把它拼成你喜欢的任何模样。

“事到如今,爸爸也没准备去改变你的梦想,毕竟,破坏别人的梦想,可是要进监狱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许祝山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大,只不过顾忌着身上的创口,他没敢笑得太剧烈。

许安源撇撇嘴,知道他这是又在拿她小时候说过的胡话来戏弄她自己了。

“源源,小时候的你天真可爱,总以为人只要做了错事,就要被警察带走坐牢。就连爸爸我啊,有一次出差忘记给源源带礼物了,都差点被你打电话告到警局去。还好,妈妈救了我一命,没让我坐上牢。还记得这件事吗,小公主?”

“我记得。”许安源点点头。

许祝山说的话也令她一瞬间从现今回到了往昔,可她也不敢更深切的回忆,因为回忆里的每一个时刻都有妈妈的存在。

许安源赶快停下联想,她在心内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的,至少还有爸爸在呢。

许祝山继续笑道:“爸爸很认可源源的梦想,你想成为世界闻名的话剧演员,想去维也纳,那你放肆大胆地去吧。你有这个能力,爸爸相信源源。”

“所以房子过户给源源后,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你来决定它的去留,无论源源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爸爸都不会责怪你。合同和手续,这些你都不需要担心,爸爸跟赵秘书d都交代好了。”

“爸爸还会专门留给你一笔资金,用来给源源过日子。源源,你是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孩,我们不希望你受任何的苦,这不应该。”

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许祝山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喝水,所以他狠狠地咳嗽了几声,才用干涸的嗓音又说道:“很抱歉,源源,爸爸原本想为你做更万全的准备,但是现在……”

他的笑容转为苦笑,目光在身周这些囚困住他的各类仪器上一扫而过。

“对不起,源源。是爸爸对不起你。”

许安源没反应过来,她依然在生疼的大脑处理不了这些讯息,或者说,她理解了,但装作无法理解。

她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忽然转到了房子、钱和合同上,父亲现在所用的表达方式她也很不喜欢。

“爸爸,”许安源道,“你说得好像……你很快就要离开我了一样。”

许祝山没有给出正面的回应,只是道:“公司还是别给源源了,源源的性格不适合做管理,我会考虑将公司转让或者找专人代理。源源,有不懂的事情,你都可以找赵秘书,别觉得麻烦了他。”

“万一、如果万一源源以后遇见了资金方面的困难,可以去找你王叔李叔还有纪伯伯,他们跟爸爸的关系很近,会帮助你的。”

“如果遇见他们也解决不了的难题,源源还有一个选择,你可以去找首都的外公帮忙,嗯,爸爸之后会把梁家的联系方式写给安源。”

说到这部分,许祝山又叹着气补充道:“……外公的脾气坏,源源要试着去包容他。一般情况下,我不建议源源去找外公,事情能解决是没错,但结果会很……麻烦。”

许安源终于忍不住抬手打断了她父亲的话。

“爸爸,我怎么都听不懂你说的意思。”

母亲的离世早让她身心俱疲,而父亲拐弯抹角的话语,更让她思维混沌,心里好乱。

许安源用了质问的语气:“爸爸!你刚刚为什么故意不回应我关于‘离开’的那个话题?我压根不在意房子和钱,我现在只想确定,你没有事!妈妈她已经……怎么连你也变得这么奇怪?”

许祝山像是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他面上的难色,哪怕隔着一层病容也太明显了。

“对不起,源源。”他说道,“有件事,我跟妈妈隐瞒了你很久,但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想要你担心。”

“源源,对不起,你爸爸我……原本就活不长了。”

许安源此时的面色竟然比病床上的许祝山看起来还要苍白。

“爸爸,”许安源笑容勉强,那根本都算不上是一张笑脸,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你该不是要在这种时候告诉我,你有什么不治之症吧?”

许祝山没有回应,但他的眼神代替语言说明了一切的真相。

“这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许安源恼怒地站起身,她在病房里来回地踱步,为许祝山的默认感到强烈的焦虑和不安。

“你们太过分了!”许安源带着怨气指责道。

“你们也太自私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可以瞒着我呢?!”

“你们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说话啊?凭什么不说话?!”

许祝山解释道:“是在你念高三的时候确诊的,那时候你正在准备校考,那是你人生中的重要时期。”

他很明显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肺癌,晚期。发现的时间太晚了,我和你妈妈讨论过后,一致认为不能影响到你的考试。你的人生由你做主,我们不希望以任何形式影响到你,更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许安源急切地打断他道:“我怎么会觉得你们是拖累呢!”

许祝山轻轻地摇了摇头:“源源,我们只是不希望你会后悔。我跟你妈妈若云,我们以前经历了很多,我们也都年轻过,犯过错。我们的过去很辛苦,所以不希望你也辛苦,我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所以在养育你、照顾你成长的同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恐惧。”

“‘恐惧’?为什么会恐惧?”许安源无法理解。

“若云青年时期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漫画家,可她最终失败了。我也曾经有过一些想法和设想,但同样的失败了。”许祝山在说起这些过往的经历时,竭力表现得很轻描淡写,但许安源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那些他没能说出口的更深层次的情感。

哪怕是父亲,他也会迷茫。

许祝山喑哑的嗓音还在继续:“我们恐惧,你有想成之事但无法实现。到那时,不管你埋怨还是不埋怨我们,我们都会觉得很惋惜,为你,也为我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惋惜。”

“有我和你妈妈的前车之鉴,我们不希望你也因为一些很现实原因,从而被迫放弃你的梦想。我和你妈妈很早便达成共识,认为我们的孩子不能像我们一样,被迫接受自己的平庸。”

“当然,源源,‘平庸’并不代表不好,如果你决定成为一个普通人,我们也依然会支持你。但你不是的,源源。”

“你有梦想。”

“在计划生下你之前,我们已经决定好,或许会很难去实现,但我们会努力不让你失望,会竭尽所能地满足你对人生的想象和追求,我们希望你是一个自由、幸福的小孩。”

“虽然我们不是完美的父母,但我们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我和你妈妈会永远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我们永远希望你最好。”

最爱公主的人,从来不是王子,而是国王和王后。

不知怎么的,许安源忽然想到了这句话。

她的目光在许祝山身上来回地扫射,试图从脑海里找寻到合理的反驳的话。

但世上究竟有什么能用来反驳爱呢?

父母不加掩饰的爱,怎么能用锐利的言语进行抨击、回怼。

是许安源的父母把她养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他们给予她一切,所有的一切,让她成为众人眼中艳羡、高不可攀的许家大小姐。

许安源向来都是很自信的,而她自信的根基,正是宠爱她的父母。

许安源也想起来了一些很严重的话,可她没办法说出口。所以她只能讷讷地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她说:“你们真的太过分了。”

下一句,许安源想接“我讨厌你们”,可目睹父亲瑟缩在病服里的虚弱模样,她就连一句“讨厌”,也不舍得说出口了。

医生前来提醒病人要注意多休息,不能太过打扰,于是许安源不忍心再让爸爸强撑着身体跟她说话,同父亲说了“拜拜,明天见”后,她沉默地退出了病房。

随后,许安源怀揣着一丝希望,找到了正在跟主治医生交流的赵秘书。

“赵秘书,我爸爸的病真的治不好了吗?”

“是的,许小姐。”赵秘书点点头,镜片底下的眼睛里是遗憾与怜悯,“老板的病是个无底洞,哪怕消耗再多的资金,也只能短暂延缓癌细胞的扩散,而且许小姐,我必须要提醒您,整个化疗的过程,会非常的痛苦,老板此前已经受过很多次这种罪。”

“许小姐,哪怕老板他又顺利地度过了几次化疗,还有冗长的康复期和药物副作用在等待着他。更何况,以老板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支撑不了他做那些治疗……”

许安源闻言丝毫没有犹豫道:“我想给爸爸治病,我不要爸爸留给我的那些钱了,我只想让爸爸活下来。赵秘书,请你帮帮我。”

许祝山渐渐意识到了他女儿在这件事上的执拗,他企图劝说他的女儿放弃掉他,但对方总是刻意地回避这个话题,就像当初他们夫妻隐瞒她,不告诉她许祝山的身体情况一样。

许祝山在车祸中受到的伤还没好全,需要精心、静心修养,有关癌症的所有治疗,只能暂缓。

许安源每天上完课都会过来陪许祝山,不管对方是清醒还是昏迷,她都风雨无阻。她还谢绝了所有的社团活动和聚会邀请,不希望有任何其他事情来干扰她与父亲见面。

母亲的骨灰在今天落葬了,葬礼由赵秘书代为操办,病床上的许祝山没有办法出席,而他也并不想出席。

事到如今,许祝山也无法坦然接受爱妻的离去。但他们之中,又有谁能坦然呢?

当许安源把母亲落葬了的消息转述给父亲时,病床上这个形销骨立的男人,他沉默了半晌,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但许安源注意到了他正在发抖的双手,和他眼里浓重到抹不开的绝望与哀伤,很快,父亲用手将那双眼睛给捂上了。

这天的黄昏,许祝山望着窗台花枝柔嫩的百合,嗓音很疲累道:“宝贝,你别再念着我了。我想,我有些累了。”

“那我呢?”许安源将百合换成更坚韧、寓意更积极的向日葵,她轻声地回应,现在轮到她害怕会惊扰到曾经刚强得仿佛无所不能的父亲了。

“爸爸,你害怕妈妈丢下你一个人,我也同样地害怕你会丢下我啊。爸爸,我现在只有你了。”

“我才十九岁,也才成年不久,爸爸,你真的忍心像母亲那样抛下我吗?我会很难过,很害怕,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我害怕一睁眼就会有人告诉我,爸爸你也不在了。”

类似的话题,他们在这些天里讨论过许多次,一次也没有讨论出结果。许祝山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就算是他的回复。

许安源知道他今天心里难受,说过告别语后,也很快退出了病房。

她有满腔的愁绪等待被宣泄,那些不安的情绪,充盈了她的整颗心脏。但她不能跟父亲提及太多,这样对父亲的病情没好处,他需要静养,不能太忧思。

许安源拿出手机,同她唯一要好的朋友只有那一个人,所以此刻,她也只能选择向她倾述。

纪芸怡很快地回应了她的忧愁,只是这次和往常不一样,纪芸怡不再对她有耐心了。

“安源,我的宝贝儿,我知道你的难处,知道你最近过得不太好,但是你总是跟我发那些很消极的内容,搞得我压力也很大。”

“宝贝儿,我倒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能不能跟我聊一点别的内容?总是一两个话题来回地转,我也是会累的呀。”

“说实话,我最近课业方面,遇见了一点……小麻烦。我挂了两门课,最近在忙着补考和背资料。”

“宝贝儿,唉,实在不行的话,不如这样吧。我找个人替我陪你说话,好吗?他是我们同一届的音乐生,风评还蛮高的,还很喜欢你。你先让他陪你几天,等我补考结束,我马上回来找你玩,好吗?”

如果是平常的许安源,她决计不会答应这种红娘似的牵线提议。可现在的她身心俱疲,迫切地需要一道发泄的闸口,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事来分散注意力,所以她答应了。

音乐生把许安源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轻奢手作咖啡店里,约得是二楼靠窗的位置,许安源微微偏头,能很清晰地看见街道上来往的各色行人和茂密的银杏树叶。

灿烂吸睛的金黄笼罩了整颗树木,而投下来的树影,刚好地倒映在了她的杯子里,杯子里的拉花也恰好是一枚银杏叶。

坐在对面的男孩正在做自我介绍,许安源心不在焉地听着。

“你好啊,安源。我的名字是张止淮,停止的止,淮水的淮。咱们都是同一届的,我学音乐,你学表演,这太好了。虽然表面上可能看不出来,但我的性格很内向的,我不擅长跟校外的女生相处,认识的人也不多。”

张止淮对隔壁艺术学院的许安源早有耳闻,之前的联会舞台,许安源和她的同学们一齐演了段剧本,剧目的名字是什么他早不记得了,但舞台上古灵精怪的女演员形象,让他印象深刻。

起初,张止淮以为许安源本人的性格,估计和剧本里演出来的差不了多少,会很好接近。可短短的几次交流过后,张止淮发现,眼前的这个姑娘她傲气得很,见面好几次了,都没能记住他的长相和姓名,视他于无物。

但张止淮也没有太介意,毕竟好看的小姑娘嘛,任性一点,也是可以容忍的。反正被搞到手之后,女孩一般都跟拔了爪子的小猫似的,会变得乖巧听话。

张止淮本来没想到今天能约到许安源,可学美术的那个纪芸怡告诉他,许安源同意了可以跟他见面。张止淮闻言果断鸽掉了原本约好的另外一个文艺风学妹,把约会的地点从校内的书吧改成了校外的咖啡店。

这家店他经常来,知道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最好,最适合和小女生谈情说爱。张止淮不知道许安源吃不吃这套,但还是决定试一试,毕竟许安源很难约,长相又是天菜级别。

面对许安源的沉默,为了不让聊天陷入尴尬,张止淮开始发挥他的长处,主动接过话头,散发他的人格魅力。

说话的同时,张止淮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许安源身上。

谁能想到呢?看起来总是一副“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模样的许安源,实际上却是一朵生长于高山上的雪莲花?这强烈的反差对比。

不过此时此刻,许安源静坐在窗边一言不发的姿态,再配合那不知道停留在何处的空茫眼神,倒是别有一番惹人怜惜的滋味,活脱脱一个“许妹妹”。

张止淮知道这段时间她家里出了事,所以当他再看向许安源时,眼里多出来了几分怜惜和心疼。

“安源,我很抱歉,我知道没有资格对你说这些话。不过,你最近肯定很辛苦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我能帮你解决你的不高兴。如果你觉得最近心理压力太大,都可以跟我说说看,说出来会更好受一点。”

许安源没有把痛处随便说给外人听的习惯,她摇摇头,拒绝了。

可对面坐着的人并没有知难而退的自觉,他盛情邀请许安源到他朋友新开的唱吧里玩,被许安源以话剧演员需要保护嗓子为理由拒绝了。

许安源开始觉得这场聚会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她情绪太差,也不想借用陌生人来发泄这份压力,这对双方都不好,她没准备让自己连累其他人。

所以她站起身道:“抱歉,我还有事,咖啡和甜点我都付了,你自便。”

男生却主动拿起了许安源挂在椅背的外套,看样子是准备为她披上。

许安源刚要出言拒绝,但男生动作很快,她无奈地拉紧了外套,正想说“没这个必要,但还是谢谢了”,男生很突然地搂住了她的腰。

在许安源困惑地看向他时,张止淮拿出他把妹专用的招牌笑容道:“安源,我送你回去。”

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杀手:送什么?你送谁?送回哪里?我先送你归西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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