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谶语

“凤出凤出,儿过于父,游游天际,天之意乎。”

安和五年,在余姚一带不知因何兴盛起一句谶言来,大街小巷的孩童人人都能唱得一二。

此句古怪,却无从追溯来源。

曾有人见衣着怪异的外乡人出没于街头巷尾,却又神鬼不知地离去了。

自那之后,余姚一地渐渐兴起了这莫名的歌谣。

连黄口小儿竟也会学唱三分,街头茶馆更有文人骚客窃窃私议。

这唱者无意,听者有心。

此歌谣恰逢当今皇后临盆之际,生事者的心思昭然若揭,惹得天子震怒,正欲下令追查之时,皇后突然生产了。

——太监来报,正是一女。

/

翌日,殿前上朝。

文臣武将均静立在两侧,偌大的殿内静得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民间谶言的事愈演愈烈,自然也传到了各大臣的耳里。可这些人各怀心思,无一人想做出头鸟。

“诸卿,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天子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虞帝虽对着台下的臣子说话,但并未抬头,只一味垂首翻看着往日的折子。

这堆奏折内有多人提及谶言的事,另一些则是废后的奏折。看来朝堂里面已是暗流涌动,有些人急于换一个能让他们攀附的皇后。

然而这一切虞帝并不急着捅破,今儿台子搭起来了,那他就陪着众人一道演。

戏总要演全才好看。

“臣,有奏陛下。”队列中果然有人急不可耐,走出来的是一位言官,章丘。

他已老迈,是言官中做官时间最久的一位,眼下似是痛下决心的样子。

“臣闻余姚有一怪闻,当地儿童人人传唱一词,曰‘凤出凤出,儿过于父,游游天际,天之意乎’。”

“......臣以为,恐意有所指。”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看来这章言官颇有几分胆量。

可惜在做官这条路上,靠胆量一向没有什么好下场。

章丘并未停止,苍老的声音中却不自觉地有了一丝颤抖:

“陛......陛下迎娶皇后时,钦天监曾进言,皇后命格单薄,恐难承受圣上龙恩。”

“但陛下并未听取臣等谏言,仍执意迎娶。”

虞帝难得抬头瞥了一眼老言官,手上的折子也随之丢在了一旁。

话赶话已经到这了,章丘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去:“然皇后自大婚后身体就弱病不断,五年无所出。”

“今诞下公主,却有此谶言盛行。”

“臣惶恐,不知是否是上天降怒,不吉之兆啊!”

大殿里一下沸反盈天,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难道章丘真的不想安度晚年了?

左丞相沈文山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章丘,此人并非自己门下,却在废后一事上出头。

既没有自己的庇护,又如此鲁莽,恐怕官路是要到此为止了。

人群中有一新任言官魏绍,低头不知在思忖些什么,随后大步一迈出列进言道:

“陛下,臣以为此乃江湖术士妖言惑众,不可尽信。”

“章大人许是年事已高,竟信起了这神鬼之说。”

“臣当请陛下准其休沐半月,好好修身养神,免得在大殿上又胡言乱语。”

言毕又恭敬一礼,有意看了章丘一眼,如此台阶,不知章老能否意识到。

在天子动怒之前先斥责一番,也许能保章丘一命。

然而章丘是真的老了,他竟听不出这话是来救他命的,反而气急败坏起来:“魏绍!竖子尔敢羞辱于我!”

章丘指着魏绍的鼻子,在大殿上破口大骂:“黄口小儿,黄口小儿!”

“你父亲在朝时,亦懂这天道之理,如何能生出你这等蛮子,竟是半分未随魏公!”

魏绍无奈地与之对视,这章老真是又老又犟,看来今日再难救他了。

正欲再替章丘辩驳两句。

龙案之上飞出一本奏折来,正砸于二人中间。

二人登时一身冷汗,齐齐跪地伏身。

然而虞帝并未有后面的动作,大殿一时恢复了寂静,只听得奏折翻阅的声音。

虞帝似乎忘却了这俩人,批注了一本又一本的奏折,硬是晾着一老一小两个言官跪在地上。

此等情形,更是令其余大臣敛声屏气,不敢再进言。

龙案上的奏折每翻一页,章丘的冷汗就多一滴,这一生他从未感到有如此难捱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虞帝的声音才传了过来:“章爱卿,朕看你是老不中用了,整日奏本不是街巷传闻,就是家长里短。”

“朕看你不像大虞的臣子,倒像制那民间小报的。”

“既是心不在朝堂上,朕不如随了你的愿吧?”

看似打趣的一番话,背后却藏着帝王的怒意。

章丘此时已是两股战战,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直淌。

他重重地磕在大殿金砖上,仿佛誓要砸破自己的脑袋:“臣惶恐!臣惶恐啊!请陛下开恩,臣所言句句为大虞着想,并非有意冒犯皇后!”

龙椅上传来了一声冷笑:“这天下臣子若都像章爱卿这般,只怕日子要舒服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也不必要什么臣子,朕去买份小报便是。”

未等虞帝训完,人群中又站出一个老臣来:“陛下,章丘所言虽有不妥,但又涉及国本一事。”

虞帝的眼神随即转向这人,是礼部尚书严宏伯。

只听这人自顾自地说着:“皇后大婚五年尚才诞下公主,至今尚无嫡子。”

“此妖言虽无根无据,但无嫡子意味着国本不固,此事还需陛下三思啊!”

虞帝闭上眼睛,似乎被这帮老臣气得不轻。并非是他不想发作,然而前朝动乱刚刚结束不过数十年,他在战乱中得天下。

如今正是稳固朝纲、树立民心的时候,又岂能随意惩处朝中大臣。

他的来时路上每一步都殚精竭虑,每一刻都提心吊胆,这让他无比在意自己的王位。

虞帝缓缓起身,在高台上来回踱步,猛然又砸了一个折子过去:

“国本不固?严卿的意思是朕老得不堪用了,要急着此时立嫡为储?”

“朕看是那太医院昏庸无能!连皇后的身体都调养不好!”

虞帝怒言:“若今日你们只是来谈论朕的家事的,那便退朝吧!”

说完不待众臣反应,便起身拂袖。侯等的太监十分有眼色,随即高喊道:“起驾回宫——”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却是谁也不敢再上前进言,最后只得跪地恭送。

但虞帝并未直接回寝殿。

文武百官的话犹如细密的针,扎在了他最敏感、最在意、最不能对人展露的地方。

最是无情帝王家。

虞帝挥手停了下来,他高坐在轿辇之上,陷入了内心的博弈。

这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虞帝对公主不是没有怜爱的,可凤命的谶言令他时时刻刻不能安心。

就这么一点点的亲情很快也被皇权占据了,对于天子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虞帝唤了一个近侍过来,令其取了公主的生辰八字。

他要亲自去一趟钦天监。

轿辇很快重新动了起来,改变了方向。

在钦天监中有一人地位可比国师,盛名更是堪比李淳风,此人便是——公孙诏。

传闻这公孙诏生而知之。

出身乡野,祖祖辈辈以耕地为生。

他自幼无人教导,却可通晓古今、知天文地理。

当年虞帝探听到这人的传奇故事时便深感奇异,于是费尽心思欲使公孙诏入钦天监。

多年来屡次派人寻其住所都无功而返,也许是上天垂怜,派出的队伍终于寻到了公孙诏。

他在一偏僻山头建了一处茅屋,多年来闭门不出,只在山上种地为生。

见到帝王的队伍,公孙诏毅然决然地转身关上大门,怎么都不肯交涉。

奉命之人自然不敢擅自离去,只好在附近驻扎等候。

数日后,众人只听得公孙诏忽然在屋内狂笑:“罢了罢了,命数如此!”

竟打开房门同意进宫了,自此他便担任钦天监的要职,虞帝还特许公孙天师不必遵守宫内诸多礼仪规矩,甚至免他跪拜。

这么一位传奇的人物,如今也会为皇家卖命。

仪仗队伍缓缓行至了钦天监,却被人告知公孙诏正坐在城楼上喝茶。

虞帝也不恼,微微颔首,命人又来到了城楼。他抬手命左右止步,侍卫只好在城楼下候命,虞帝自己则独身一人上前去。

刚一上楼,只见公孙诏面前放了两盏茶。虞帝伸手一碰茶杯,竟然还是热的,不由得讶异抬头看了一眼:“你知道朕要来?”

“臣昨日寅时便惊醒,梦一奇梦,醒来心悸不已,便求了一卦。”

公孙诏完全没理会虞帝的发问,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此卦凶险异常,臣算尽便知命中之劫已至,故而特意早早沐浴更衣。”

虞帝并未计较他的自说自话,显然也习惯了公孙诏的行事,直接从怀里掏出玉牒丢与公孙诏:

“朕此来是为了替公主求吉问卜,她是朕和皇后第一个孩子,总是希望她平安顺遂的。”

在这交谈之间,远处的云已渐渐染上了墨色,看来有大雨将至。

风声飒飒,有鸟惊飞起。

公孙诏起身望见此景,不由得眉头紧锁。

如此预兆,处处显示着不祥,看来此事并不宜占卜......

公孙诏虽明白天象的提示,可帝王之命,谁又能违抗?他盯着象征着皇室秘辛的玉牒思虑再三,罢了,命中之劫又怎能躲过。

公孙诏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打开它......然而刹那间,电光石火!

一道闪电劈至大地,击穿飞鸟无数。

登时将公孙诏吓得跌坐在软凳上。

似这般景象,显然已不是他个人吉凶祸福的事了。便是举整个钦天监之力,恐怕也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这公主究竟是何命格,竟可牵动国运......

公孙诏擦了擦一头的汗,忙令人拿来纸笔在上面疾书演算。末了又猛然涂去,圈圈点点,如此反复。

良久他总算停笔,神色凝重地看向远方:“陛下可知我昨夜梦到何事?”

虞帝这才瞥了他一眼,顺着话询问道:“何事?”

公孙诏转头回望着虞帝,一字一顿道:“臣梦见一龙一凤在天上争斗,天地变色,好似宇宙倾倒。”

“臣在其中窥见此景,深知非臣可为。”

“......既非臣可为,却得见天机,必是命不久矣。”

虞帝望向远处,并未接公孙诏的话。

眼看虞帝仍然没有免他死罪的意思,公孙诏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臣醒时,听闻公主恰好诞下,就在寅时。”

虞帝猛然回头盯着公孙诏,神色变得晦暗起来,眼里似有精光乍现,言语中一时裹藏着杀意:“卿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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