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几人还在饭桌上听张夫人说起此事,没想到,第二天京都就有流言传出。
说司天监拿着俸禄吃干饭,不仅吃干饭,还无中生有,当初编造不实言论说四皇子命格和当今陛下犯冲,致使四皇子刚出生就离宫,被送往江南外家长大,实则是司天监监正背后有人指使,想离间四皇子父子亲情。
至于谁有这能耐指使司天监监正做这事儿,京都上下各有猜测,反正不外乎对象就那么几个。
最大的可能就是其他几个皇子,或者他们身后的母家。
“四皇兄,你就算再想翻身,这次的手段未免低俗了,都有点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呀。”
下了朝,六皇子陈营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几步的人,快步追上去,笑着安慰,“别急,凡事慢慢儿来。不过要想改掉与生俱来的命格之说,光对付一个司天监有什么用啊,天命如此,人力啊,不可强求。”
他施施然如是说道。
四皇子陈瑎站在原地,文质平和的脸上不见愤怒,淡淡的扫了眼前后路过的官员,趁着人少的空档儿回他一句:“六皇弟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怎么今日不见你和三皇兄走在一起?”
视线触及后方被几个官员围在中间,和他们说说笑笑的三皇子,四皇子嘴角勾起轻蔑一笑,意有所指,“喏,三皇兄在那边儿,六皇弟还不快闻着味儿巴结上去,狗见了主人,都会摇着尾巴凑上去,六皇弟可不能落后呀。”
一番嘲讽完,不顾六皇子铁青着的脸,四皇子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回到四皇子府,四皇子换下朝服,站在窗边,面带沉思。
他在想,司天监这事背后到底是谁在布局?
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因当年之事针对司天监,但实则,他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司天监监正是三皇子一派的人,虽然他早晚都要除去,但至少现下京都里沸沸扬扬的流言不是他让人传播的。
这背后之人,是故意拿他当筏子。
“乐丰。”
随着四皇子低声传唤,门外一个长相英武腰间佩刀的男子走了进来,弯腰拱手一礼,“殿下。”
四皇子:“去查查看近日有关司天监办事不力的流言都是从何处传出来的,尤其是事关本殿当年之事。”
“是。”
他派人手去查此事,但此刻派人盯着他的还有三皇子。
三皇子府,三皇子和六皇子也在说这事儿。
“这事儿不太像是老四做的。”三皇子思索道。
主要是太直接了。
当年,四皇子降生,恰好同日宫中供奉着先祖牌位的太安殿东南角起火,当时起火的线索没有找到,司天监通过四皇子的生辰八字一通测算,最后得出他生来克父,故降天火示警的结论。
于是他便被送出宫,送到江南外家抚养长大,一直到他十五岁身上的不祥之气化去,这才得以回宫。
这事儿是三皇子的母妃顺贵妃做的,但他母妃早将此事的尾巴清扫干净,没个证据,四皇弟就敢指控司天监监正胡说,说当年压根不需要将他送出宫?
命理之说,玄乎。只要司天监正咬死了自己算的没错,四皇子又能拿他怎么办?
六皇子一惯以三皇子的意见为主,现下虽有些不信,但也只敢疑问,“三皇兄,不是他又是谁?他可是做梦都想摆脱这命格不祥之说,有当年之事在一天,他在父皇心里,就始终存了这么个影儿。”
可以说,当年之事不化解,四皇子这一辈子也无缘帝位,更别提跟三皇子争了。
“想用流言重提当年之事,把高兴阳拉下马,若无实证,恐怕还做不到这一点。四皇弟不傻。”
突然,三皇子想到什么,回头对六皇子道:“六弟,你今天有空悄悄替我问问高兴阳,他可有私下做过什么事,把柄落在别人手上?”
“三皇兄是担心此事还有后手?”
三皇子轻点了头,“嗯,司天监监正这个位子虽不处朝堂中心,手中无权,但有时候,还有些用。”
比如当年,不就用一句话、一把火,直接把四皇子给踢到了江南,远离朝堂十多年。
所以高兴阳这个人,他还得用。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换人。
最好是让他自己先好好想想儿,都犯过什么事儿,如果真有把柄落人手上,他们还能提前想对策防范。
“好的,三皇兄,我记下了。”
六皇子母妃出身普通,并不得宠,好不容易机缘巧合下有了六皇子,这么些年,在后宫全靠有三皇子的母妃顺贵妃庇护,日子才算过得不错,六皇子也顺利长大。
因此,他自小就跟在三皇子身边,以他马首是瞻。
夜里,司天监监正高兴阳的书房。
面对六皇子突然造访,听到这个问题,高兴阳显得很懵,站在一旁恭敬道,“下官私下并未做过什么落人口实之事呀。”
六皇子全当他说了句废话,按捺住心里的不耐烦,“你再想想,好好想。”
“不拘是最近,又或是今年发生的,把自己做过的事都在心里头好好过一遍。我三皇兄既然让我来问你,定是有他的考量在,你别因一时大意,被人抓住把柄还不自知,万一后面哪天事情被捅出来,闹大了,给我三皇兄添乱子。”
六皇子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盏,用盖子轻轻刮去浮沫。
高兴阳站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左右踱步了一下,皱眉冥思苦想了好一阵,这才小心的看了看六皇子,还是说道,“六殿下,下官真的想不起来能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上。”
他揣着双只手,微微低下头,躬着腰,“下官当这个司天监监正都二十多年了,自然知道不管是做事,还是做人,都要小心为上这个道理。”
看六皇子不说话,他才接着继续说道:“下官一心为三殿下做事,平素自然不敢马虎大意,就怕给殿下添麻烦。”
见他态度诚恳,六皇子这才说道:“京都近日有关你司天监办事不力的流言你可听说了?”
高兴阳:“听说了。”
“其中,就有我那好四哥当年命格之事。你可得小心了。”
六皇子意有所指的提醒他,“我三皇兄也是担心这背后之人留有后手,万一你要真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他怕救你不及时。甚至是,有心而无力。”
高兴阳心头一紧,背后渗出一层虚汗,腰弯得更低了一点儿,连连应道,“还请两位殿下放心,臣句句属实,万不敢有所隐瞒。”
话已经带到位了,六皇子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本殿回去了,你最近多注意些。”
“是,下官恭送殿下。”
送完六皇子离开,高兴阳心情仍有些凝重,他平素为人谨慎,最注重扫除首尾,甚至朝中甚少有人知道自己是三皇子一党的人,有人要对付三皇子,最不应该的就是先拿他开刀。
毕竟他自问,自己就是个小喽啰,也是真的没什么把柄能被人抓到。
那难道是私仇?
但此事又将四皇子给扯了进来,看起来不大像,高兴阳一时间还真有些猜不准敌人是谁。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
他低声感叹完,吩咐一旁的管家,“吩咐下去,最近闭门谢客,没什么大事儿府里的人就尽量别出去。”
“是,大人。”
高兴阳的谨慎不是说说而已,他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一听到跟自己有关的任何风吹草动就像个乌龟一样,赶紧缩回自己的地盘儿。
甚至连府中的下人都严格约束,在外从不让他们道破自己主家的身份,府中也甚少接待外来不熟之人。
后几日,他直接称病告假,闭门不出。
“大弟,好好考,大哥在家准备好酒好菜等你考完出来庆祝。”
今天是秋闱院试的日子。
贡院门口,张夫人和丞相府另外三个子女都来送张知越进考院。
一行人站在马车旁,和张知越分手告别。
陈闲余说完,张知越无语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大哥,都说了叫我二弟。”
“好喔,二弟。”
张知越一看某人笑眯眯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因为有张夫人在身边,他才表现的那么乖,要不然铁定又是一声大弟来了。
张夫人没多说什么,只是含笑望着张知越转身离开。
走出去没两步,张知越回头,他望向陈闲余,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大哥真的觉得司天监是个好去处?”
陈闲余怔了下,笑笑,“我如何认为的不要紧。二弟,你只需好好考就是,一切,自有天意。”
万般思绪被暂时压下,张知越不止一次的感觉到,父亲和陈闲余之间,藏有秘密。
一个只有他二人知道的秘密。
“还是等殿试完了,大哥再为我庆祝吧。”院试而已,张知越不觉得以自己的实力过不了,自信且从容的留下一句。
陈闲余笑了,“好。”
张知越转身,进了贡院。
一路上都多是来贡院赴考的考生和送考的人,还有一些小商贩抓住这暂时的商机,担着东西摆在路边叫卖。
马车逆着人流,走在回相府的路上,张夫人想着陈闲余的年纪也不小了,再加上这些日子先生反馈的学习进展,思索着说道,“闲余,你于读书上虽起步的晚,但胜在用功,再过个几年你也下场试试如何?”
陈闲余听出了张夫人话里的期望,笑笑,“那便过几年再说吧,母亲。”
听他这话似是对当官兴致不高的样子,张夫人又看了看他的神情,还是照旧什么都看不出来,于是探问,“你不想入仕?”
她倒也没什么强迫陈闲余必须听她的话的意思,只是想着男子总归是要自己立起来的,不拘于将来官职大小,在这年头,混个官身总比没有功名傍身要强。
陈闲余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过了一会说道,“没有。只是世事变得太快,儿子也拿捏不准,几年后是何光景。”
张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就见面前的陈闲余像被什么东西忽然吸引走了注意力,手指挑开车帘,露出一个不大的缝隙正定定的望向车外。
此时马车正好行进到一个学堂的后街,路旁,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正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学堂走出,和马车背道而过。
“等下了学,乖乖等娘来接你,不许跟人乱跑听到没有?”
妇人温声叮嘱手边的孩子。
男孩脆生生地应道:“放心吧娘,我肯定不乱跑,就在学堂等你,哪儿都不去。”
妇人和孩子的身影渐行渐远,陈闲余望着车外的时间有点长,长的叫马车内的其他三人想不注意都难。
“看什么呢?”
张文斌率先好奇,也想凑过去看一眼,就见陈闲余松开手,车窗的帘子落下,遮住外面的景象。
陈闲余笑着说:“没什么,只是看看到哪儿了。小白的话本子看完了,我今天正好给她再带些回去。”
张相府没人不知道他口中的小白是谁。
那是一个在金鳞阁都快称王称霸的侍女,下人堆里早都议论开了,但她是陈闲余一个人的侍女,处罚奖惩都由着陈闲余说了算。
其实说是侍女,陈闲余拿她更像在对待姐姐。
张文斌不感兴趣的又坐了回去,“哦。”
张夫人问他,“在哪儿停车?”
“再过一条街,正好就有一个书局。我去那儿给她买,母亲不用等我了。”
“嗯。”谈话声过后,马车内再次陷入安静。
到了地方,陈闲余下车,走进那家名叫一念书局的店,车内传来张夫人淡然的声音,“走吧。”
于是,车夫再次挥动鞭子赶车,马车咕辘辘的再次向前行进。
陈闲余走进安静空旷地店里,两层小楼的书局内,除了一个在躺椅上睡觉的女老板和一个正在打算盘的伙计,一个客人也没有,安静的很,见他进来,店内的两人也只是随意的抬头瞥了眼他,就再没管。
整个书局看着就像是一幅快要关门大吉的样子。
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找到摆放着一堆一堆的话本子的地方,拍拍书页上的灰,翻了翻,挑了几本走到柜台前结账。
“一两银子。”
老板走过来,伸出手跟陈闲余要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陈闲余动作自然的从怀中掏钱,放到她手里,“半个月后,我会再过来买。”
“哦。”
面对客人下次还要上门来她这里买东西的话,老板反应分外平淡,一点儿没有赚钱的积极性和快乐。
陈闲余拿着四本书就走了。
还是先前路过的那条学堂后街,街角那棵巨大桂花树下的石椅上,坐着一身白底上绣浅灰色云雾纹样的年轻公子。
他一个人坐在树下,看着那家学堂的后门时关时开,不时有人牵着孩子进出,他们有的是送孩子来上学堂的,有的是来给孩子送东西的。
陈闲余双手搭在膝上,看着那扇门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未动,脸上也不见任何表情,整个人静若死海,足足坐了有一刻钟,在他身旁摆放着蓝皮书册的话本子被风吹的发出几声“哗哗”的响声,他才好似回过神一般。
拿起书册,准备回去。
转身抬头,见到停在路旁十几步远的马车,车旁还站着张夫人和张文斌、张乐宜。
三人还在等他。
“回去了,闲余。”张夫人平静的呼唤了一声道。
“嗯…是,母亲。”陈闲余脸上的表情短暂的一怔,声音也不知为何有些不稳,后迅速扬起惯常的浅笑,抬脚朝他们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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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念书局,桂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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