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以柠嗓子有点干，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她偏过头，不去看陆云望的脸，“不是你自己说的，不想被人缠上么？”
陆云望咳了两声，“解约至少要提前一个月以书面形式告知，这是基本的商务礼仪。”
洛以柠收回桌上的文件，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当场掏出手机，“那我现在给你写邮件。”
陆云望手指在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把笔折断，脸上却保持着带有距离感的平静，“好的，请。”
洛以柠一字一字地敲完了邮件，顺便还抄送了一份给陆星泽。
“叮咚”，陆云望的电脑上跳出了邮件提示。
他随手点开看了一眼，缓缓开口：“解约理由没写，补上。”
不容置喙的语气，洛以柠几乎是来不及反应就把手机拿了起来，准备继续写。
可在打开键盘后，她停顿了。
理由怎么说？
我现在不需要你了？
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太势利，像是用完就把别人踹开的白眼狼一样。
但如果直接写上因为不想掺和他和宋菀徽的关系，又似乎没必要。
思来想去，她竟然想不到一个可以写进邮件里的理由。
“明天有一个活动需要你和我一起参加。”陆云望沉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飘过来。
洛以柠睁大眼睛看向他，陆云望低着头翻页，额前的头发微垂下来，将他的眉眼掩藏在发丝后面，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是看他整个人的姿态，放松，却一点都不显得懒散，就好像是完全忘记了洛以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解约。
感觉自己被深深地忽略了。
洛以柠一拍沙发扶手站起来，“你没事吧？我都要和你解约了。”
陆云望头也不抬，似是连半分精力都懒得分给她，“合同的第二十三条写着双方有义务陪同对方出席必要场合。”
还是那样平淡无奇的语气。
“你有没有搞错？”洛以柠站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盯着陆云望，“正常公司老板知道员工要离职都不会安排工作的。”
被人这么近地逼视，陆云望的情绪仍然是分毫未动。
不过他放下了笔抬起头，比刚才更尊重人一点。
“因为我不是正常老板。”陆云望抱歉地一笑，吊儿郎当的笑意里掺杂着几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无赖。
一股**辣的血液直冲脑门。
洛以柠当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铁了心要结束合作，就一点边也不会再沾。
她转身就要走，陆云望自顾自地冷声说道：“明天早上八点我去接你。不是严肃的场合，所以不需要穿得正式，平易近人最好。”
洛以柠站定，愤懑地看着他。
陆云望说完注意事项，细长的眼睛轻微一闪，视线与她在半空交汇，“好聚好散。”
洛以柠思忖片刻，咬一咬牙，道：“最后一次。”
***
第二天早上，洛以柠被六点的闹钟从床上薅了起来。
怨气冲天地梳洗完，她遵从陆云望的要求，从衣柜里找了条设计简约的纯棉长裙，把头发在脑后随手一挽。
昨天约好了时间地点，然而洛以柠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活动。
她是真的懒得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八点钟，她准时下楼。
在公寓楼下，一辆低调的宝马停在路边。随着她的走近，车窗缓缓下降，露出陆云望的侧脸。
早晨玫瑰金色的阳光斜斜射进车内，阴影与光线将他的轮廓细细描摹，平时不怎么有表情的面容呈现出不属于尘世的神性。
洛以柠失神，直到听见他唤了一声：“洛以柠，过来。”
起得比平时早，上车没多久，洛以柠就昏昏欲睡。
陆云望本想和她介绍今天的行程，看见她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的恬静神情，也就把话都咽了下去。
目的地距离市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快要到达的时候，洛以柠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无意中看到前面的遮光板不知何时被拉了下来，保证了阳光不会直射在她的脸上。
她悄悄地用余光看陆云望，他还是和其他任何时候都一样，没什么表情。手松松握着方向盘，手背上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比常人更明显一些，一路延伸进卫衣的袖口。
正悄摸观察着，车就停了。
车窗外，一大片被修剪整齐的草坪绿油油的，生机勃勃。再往远处看，几栋苏式建筑映入眼帘。
从风格就能看出来这些楼有些年头了，可外观干净如新，修葺保养得很好。
烦躁的心情得到了治愈，洛以柠面色缓和，问：“这是……哪儿？”
“溪山福利院。”陆云望答。
他们一道走在大路上。
远远的就能听见孩子们的嬉笑吵闹，连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活泼的因子。
一个留着短发的中年女人带着一队人迎了上来。
她身穿洗旧了的衣服裤子，笑容满面，和陆云望、陆星泽很是熟络的样子，热情地打了招呼。
随后，她注意到走在旁侧的洛以柠，惊喜道：“这位就是云望的……”
营业时间到。
洛以柠一秒切换表情，伸手和她一握，大方得体地自我介绍：“我是云望的女朋友，洛以柠。”
女人赞不绝口，殷切地邀请他们三人一起进主楼。
谈话间，洛以柠得知女人姓文，是溪山福利院的院长。陆家多年来热心慈善，其中，溪山福利院是陆家最关心的一家福祉机构。
就比如今天的到访，也是陆家一年一次的固定探望。
这对福利院来说，是一件盛事。主楼里挂满了彩带装饰，孩子们手绘的画五彩斑斓，和细节满满的照片一起，贴满了走廊的墙壁。
文院长一路走过去，眼里是掩藏不住的爱意。
她停在一张照片前，指着上面抱着篮球笑容灿烂的男孩子，对洛以柠道：“这是星泽小时候。”
洛以柠笑容骤然僵住。
她愕然看向陆星泽，又看了看陆云望。
之前她不曾细看，也从未多想，现在再看，两人确实长得一点都不像。
陆云望面容英气，下颌线干净利落，很有漫画男主的风格。而陆星泽脸型偏圆，两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金丝眼镜非但不会显得他成熟，反而增添了可爱。
陆云望也不藏着掖着，微笑着解释：“星泽是我六岁那年，爷爷从溪山收养的。”
也就是……火灾结束后一年？
“那件事之后，云望总是一个人，不爱说话。和陆老先生一起过来的时候，反倒和星泽能说上几句。”文院长见洛以柠若有所思，道。
陆星泽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
洛以柠点头。
陆星泽跟着院长去看望正在上课的孩子们，陆云望则带着洛以柠去室外。
球场上，一帮半大小子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一场球赛。
看见陆云望过来，少年们都涌过来，拉他一块去。
陆云望给洛以柠递了个眼神。
洛以柠敷衍地摆摆手，“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把陆云望送走，营业的压迫感就少了一大半。她找了处阴凉的地方站着，百无聊赖地看起了比赛。
陆云望今天穿的是卫衣加卫裤，和往日里西装革履的模样截然不同。他挽起袖子，重心下沉，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手里的篮球，伺机而动。
下一秒，他瞅准时机，起跳抓住了已经飞到头前的篮球，然后双手一沉，握着球放在腰间，接着单手抡起篮球。
他一个飞跃，侧身将篮球砸进了篮筐，身影在半空划了道流畅的弧。
衣服皱起的那一秒，腹肌和细腰一览无遗，直直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洛以柠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心想夏天真的已经到了。
篮球进筐，陆云望稳稳落地。
“云望哥哥太牛了！”少年们高呼着，整个球场的上空似乎都回荡着众人的笑闹。
陆云望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和少年们勾肩搭背。
隔得远，洛以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过了会儿，孩子们围成半个圈，让陆云望站在了最前面。
看样子，他是要教他们投篮。
陆云望弹跳力很好，动作很轻，百发百中这件事在他的表现下，像是很容易做到似的。
他做完示范，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上去模仿尝试。有几个孩子年龄小，身高矮，怎么尝试也投不进，陆云望便单膝跪地，耐心地纠正动作，一遍遍给他们讲解。
在他们终于成功之后，他也丝毫不吝啬掌声和夸奖。
这是洛以柠第一次见他和普通人相处。
她想过很多次总裁的日常会是什么样，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平易近人，脾气也好得过分。
就……很难想象。
过了一阵，陆云望和孩子们一起，朝她走来。
洛以柠立刻低头看手机。
“云望哥哥的女朋友真的好漂亮！”
“真人比照片好看一万倍。”
“你们不要只关注外表呀，”紧接着，是陆云望的声音，“你们柠柠姐姐可是江大的博士生，做过国家级的项目。”
“哇！”孩子们爆发出佩服的惊呼。
洛以柠摸了把脸，心说这天怎么越来越热。
陆云望在她身前停下，“孩子们吵着要来看你，真是的，这才第一次见，他们就喜欢你胜过我。”
洛以柠站起来，脸颊微红，羞赧地和他们挥挥手。
手机在手里震动起来，她抱歉一笑，“我接个电话。”
孩子们都默契地安静下来。
“柠柠救我狗命！我论文格式乱了，怎么都调不回去，下午轮到我pre（做展示、做发表的意思）。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段慧月急得声线都在抖。
洛以柠几乎是一口答应：“好，我这就去。”
挂了电话，洛以柠对陆云望：“我有急事得回学校。”
陆云望笑意收敛，“现在？”
洛以柠点开打车软件，“嗯，我打个车回去。”
“这个地方不好打车。”陆云望直接从洛以柠手里拔出了手机，“我送你。”
孩子们齐刷刷地拖长调子，“欸~”了起来。
“云望哥对柠柠姐好关心啊！”
“你俩啥时候考虑结婚？”
“你们还是小孩儿，大人的事情不要管。”陆云望装作生气，又不忘嘱咐，“我一会儿回来检查你们的练习成果。”
洛以柠追在他后面，“这可是江洲，怎么可能打不到车。”
陆云望回头把手机给她看。
页面上果真在转圈，显示车辆数量紧张，正在扩大搜索范围。
看到洛以柠眼中的失落，陆云望果断取消了订单把手机还给她，“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两人双双坐进车里，这时洛以柠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来回三个多小时，你不累吗？”
陆云望瞥了她一眼，“在大小姐面前，我哪敢喊累？”
洛以柠：“……”
把洛以柠送到江洲大学之后，陆云望来不及休息，便直接往回赶。
午后，日光迟迟。热意被玻璃隔绝，可照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
陆云望一整个上午都没有休息，困倦感从身体深处一丝丝漫上来，侵占了神经。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秉持着安全驾驶的原则，他变道驶向了服务区。
在换去右边车道的同时，侧方插进了一辆准备超车的轿车。陆云望反应慢了半拍，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两辆车已经剧烈地撞到了一起。
宝马的一侧被高高抬起，车身倾斜，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尖刀一样戳着每一根神经末梢。
头部猛烈磕在了坚硬物体上，剧痛一瞬间扯碎了他的意识，也抹掉了他的视力。
在一片刺目的白光当中，陆云望闭上了眼睛，放任一切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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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甜柠陷落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