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上,安翊想起这几天见到的灵族人,心中有个疑惑。
“小白,你们灵族没有老人吗?”
白桃迅速皱起眉:“岛主和温老板还不够老吗?”
安翊回想起那两人的面孔,真的和“老”一点都不沾边,继续问:“他们年纪很大吗?看不出来。”
“不能光看外表,灵之岛上,很多都是年纪过百,甚至过千的老人。”白桃说着,用手轻点下巴,“那两人加起来,应该已经好几千岁了吧。”
那确实很“老”了,难怪都给人一种成了“精”的感觉,让人猜不透。
这一刻,安翊又想起了冷清舒,那人同样让人读不懂,但又和“成精”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不知不觉,安翊走到了高坡底下。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高坡上,一棵雪松孤零零地屹立着,随风而动,风静而止,仿佛和那人一般,不知来处,也不知冷暖。
安翊离开时,冷清舒如往常一样在睡觉,若无人打扰,他应该可以睡一整天。
安翊向上走着,越靠近坡顶,却越轻手轻脚了起来。
谁知冷清舒竟没有在睡觉,而是坐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远方,他见到安翊,转而将目光放在安翊身上。
“你是在等我吗?”安翊有些惊喜,走上前在冷清舒身旁坐下,“我以为你在睡觉呢。”
冷清舒微微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安翊等了又等,没等到,于是问:“你怎么老喜欢睡觉。”
“休息,恢复。”
一词一顿,简单明了。
能把日子过得只剩下睡觉,冷清舒估计也是第一人。
安翊看着冷清舒瘦削的手,问道:“冷清舒,你是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
可话刚说出口,安翊便后悔了,瞬间低下头。
“不是。”冷清舒否认。
是啊,冷清舒是有朋友的,而且因为这个朋友,救了安翊无数次。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头一次,安翊问起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
安翊抬起眼,直直看向冷清舒,只见那人又沉默了许久,等到一阵晚风吹过,才说出一句话。
“爱你的人。”
能从冷清舒嘴里听见“爱”字,说明这份“爱”注定不简单。
趁着风还未停,波澜依旧在,安翊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冷清舒:“谢谢你。”
一瞬间,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身畔,抚慰心神。
虽然同样是雪松香,但是安翊发现,果然是冷清舒身上的味道,更柔和更温暖。
——
再次来到布庄时,安翊开门见山地问。
“我是不是灵族人。”
温弦也没料到这孩子居然这么直接,一时竟哑了口,不知该如何回答。
温弦稍稍低头,将手指放在下巴上,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啃,片刻之后,像是想明白了该怎么说似的,将安翊引到屋外的枫树下。
“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温弦指着树问安翊。
“你的灵树。”安翊快速回答。
“聪明!”温弦点点头,又说,“灵树又称守护树,树里会产生守护灵,给予灵族灵力。”
这些说法,安翊不久前听白桃说过,现在自然一听就明白。
“因为守护树的力量,灵族人可以长生,可以使用灵术,这听起来是不是很棒?”温弦抚摸着树,眼里却有说不出的落寞,“但是灵族人的一生,都和守护树捆绑在一起。”
“你听过灵族与神树的传说吗?”
见安翊摇头,温弦笑了:“那我便说与你听。”
“相传很久以前,灵之岛的环境十分恶劣,岛上除了一片绿洲,其他地方皆荒芜不堪、极难生存,随着时光的推移,那片绿洲也被一点点慢慢吞噬,眼看万物凋零,子孙生机渺茫,灵族祖先与神树立下契约,以共生共灭为誓,破除灾难……此后,灵族人生来便自带灵树种子,一人一树,人生树则生,树活人则活。”
温弦看了看安翊认真的模样,接着说。
“在孩子诞生后,父母会用孩子的灵树种子,为其种植守护树,但是因为灵力浅,年幼时期的孩子和树都十分脆弱,随时都有夭折的可能,只有熬过漫长的成长期,孩子学会控制灵力助树生长,树变成孩子坚实的依靠,灵族人与守护树一生的羁绊,才算正式开始。”
“灵族人依靠灵力生存,如果没有灵力,便会非常虚弱,直至死亡。”说完,温弦再次强调,“树或自然老去或意外死亡,人或没有灵力或耗尽灵力,都活不成。”
“如果你遇到了生命危险呢?”安翊理了一下灵族人与灵树的关系,努力找出疑惑点。
“那我的树会拼尽生命救我,一直到死亡。”
当然,树死了之后,人自然也就随之消逝了。
温弦看着安翊,眼神平静:“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灵族吗?”
“如何推断自己是不是依靠灵力生存呢?”
“简而言之,只要有灵力,我们可以不用进食不用休息。”
不用进食?
安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自从吃了冷清舒给的果子之后,便一直没有吃东西,但是也丝毫没有饥饿感。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安翊如实说。
“什么?!”温弦眼睛瞬间瞪大了,“那个木头人不给你吃的?!”
“他给我吃了果子,之后我便一直也不饿。”
哦,那岛上确实有那种能充饥的果子,温弦放缓神情:“那你总还是要睡觉休息的吧。”
“但是我会读心术。”安翊看着自己的手,疑问。
“我知道,可你的读心术并非灵术,不需要灵力即可控。”温弦轻言。
安翊一直都很好奇,温弦是怎么一眼看出自己有读心术的。
“你为何知道我会读心术?”
“因为你的眼睛,星斑慧眼,可洞察人心。”温弦看着安翊的瞳孔,抿嘴一笑,“我认识一人,与你一样。”
安翊听闻,眸中忽地闪起星光,但片刻之后,又默默暗下,他收起手,语气有些失落:“有灵术便能做到很多事吧。”
温弦摇头:“当然不是,灵术分为很多种,控制术、治疗术、结界术……每个人擅长的灵术都不一样,而且使用灵术十分耗费灵力,一般情况下不会使用。”
此时,一片枫叶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两人面前。
温弦接住枫叶,安慰道:“其实你也不需要遗憾,身为灵族人,没什么意思。”
安翊仰起头,看向满树的红火,眼里闪烁着红光:“如果都是灵族人,不就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在一起的。”
“……”
“总有人认为长生是好事,但是他们有没有想过,长生也有可能是一种煎熬?”
温弦一脸苦笑,拾起系在红色腰绳上的一串流苏结,指尖抚摸着上端空空的绳线,冷叹出声:“时间越长,烦恼越多,没有几人能经得住岁月的磨练。”
总有一人会在半途消失,而留下来的那人,往往是在日复一日的思念或痛苦中,慢慢消磨殆尽罢了。
“但是前半生的陪伴,难道不能治愈后半生的孤独吗?”
安翊低头看向温弦,星眸中彷佛还带有一丝红色余光。
“嗯,说的不错!”温弦欣慰地注视安翊,顿时感觉这小子有他当年的风范。
就在温弦还要夸赞的时候,安翊转头又说:“但如果是我,我才不愿自己孤独后半生,不如一了百……”
“啊呸呸呸!”温弦赶紧打断他,“胡说八道些什么,那些关心你的人听到你这话,该有多伤心啊,小小年纪别乱说话。”
若是从前,安翊高低要反驳几句,但是现在,他身边好像真的多了几个关心他的人,那他只能无奈地看向别处。
说来也巧,抬眼间,刚好看到前方走来一个男人。
安翊推推温弦:“温老板,来生意了。”
温弦此时也看到了那人,远远便开口询问:“小柳?你怎么来了,红栾呢?”
那男人徐徐走到面前,向温弦浅浅鞠了个礼。
“我今日来,是想拜托温老板做新衣。”说着,男人将手中的白瓶子递给温弦,“这是上次送来的梨花白,我听闻温老板喜欢,又带了一些。”
“先进来吧。”温弦笑着接过酒,转身进门,安翊也跟着一起进去。
刚进门,温弦打量了男人一番,又问:“我记着红栾前阵子才帮你做了一套衣服啊,怎么……”
“不不,不是我。”男人连忙摆手,“我是想为孩子做一套新衣,他如今快成年了。”
柳家父子俩相处得并不是很和睦,温弦也略有所闻,于是故意问道:“那你儿子呢?这人都不在,衣服可不好做啊。”
“这……”那男人看看温弦,又看看旁边的安翊,却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就在空气变得异常尴尬的时候,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女人。
“看你这支支吾吾的模样,直接说不就好了。”女人将男人拉到一旁,自己则上前和温弦说,“抱歉温老板,又来打扰了,我们这次确实是想帮孩子做新衣,但是那个孩子,你知道的,怎么劝也没能劝来……”
说着,女人看向旁边的安翊:“这位公子的身型,刚好和我家孩子差不多,温老板你看能不能……”
温弦摆摆手,没答应也没拒绝:“红栾啊,那你得去问问他本人。”
于是,女人拉着男人一起走到安翊面前,表情和声音都十分诚恳:“公子可否帮帮我们,孩子快成年了,我们想送件合适的新衣给他。”
安翊没说话,只是看向温弦点点头。
温弦见状,看着安翊笑了笑:“那你随我进来吧。”
两人刚进里屋,温弦便让安翊把衣服脱了。
见安翊不动,温弦捂着肚子笑:“放心,我对你这种小屁孩没有一点儿兴趣。”
“不脱,你身上这套衣服可就直接变没了。”
不知怎的,安翊脑子里,突然想起冷清舒自己穿着破衣却拿出新衣给他的场景,他也不纠结了,乖乖脱了衣服。
然而,刚才还说没兴趣的温弦,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翊身上看,看完前面,又绕到身后。
温弦看着安翊的背,唇角勾起:“身材不错。”
话音刚落,一套崭新的衣服出现在安翊身上。
安翊立即将新衣换下,穿好自己的衣服。
收拾新衣的时候,安翊突然发现衣领内侧写着几个字:仲秋廿一
“这是什么”安翊指着字问。
“那孩子的生辰。”
“为何要写在这里?”安翊接着问。
“灵族人常常因为活的时间太久,最后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温弦笑着说,“写在衣上便不会忘了哈哈。”
安翊沉默,继续叠衣服。
温弦站在一旁看着他,喃喃道:“衣服做出来了,那孩子也不一定收啊。”
“不收也得收。”
如果那对夫妻是真心关心孩子,那孩子便是该教育了。
安翊收拾好衣服,出门给夫妻俩送去,两人接过衣服接连道谢。
“我叫安翊,他若是不收,你们可以来找我。”
夫妻俩听见这话,更是握住安翊的手不停感谢。
等人离开,温老板寻了一处空,静静躺下。
“温老板,你为何要做布庄的生意?”
看着那些来找温弦做衣服的人,安翊便明白了温弦既不图财也不图人情,不知道他图什么。
“因为无聊啊。”温弦继续躺着,手上摆弄着身边的布,“我的人生就只剩下时间了,不做点事情,可能会被逼疯哈哈。”
灵族长生的烦恼,在温弦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安翊似懂非懂,但他还是没办法想象,如果他的人生也只剩下时间,该怎么度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