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安翊在布庄里闲坐着,等温弦给他讲述更多关于灵之岛的故事。
突然,一个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反复呼唤着他。
“安公子,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红栾穿着一身粉色花裙,怀中抱着一捧开得正好的花枝,明明光彩动人,头却压得很低,“今日是我家孩子的生辰日,夫君给他送新衣,两人说着说着便大吵起来了,我劝不住……”
安翊想起昨日对夫妻俩说的话,点点头:“带我去看看吧。”
“谢谢安公子,他们此刻正在不远处的柳塘边,我带你过去。”红栾抬头道谢,用手擦了擦眼角。
安翊转头向屋里的温弦招呼一声,“温老板,我有事先出去了。”
见温弦抬抬手,安翊便出门,与红栾一同往柳塘走去。
“那孩子原先不是这样的。”红栾说起孩子,叹了口气,“自从三年前,我同夫君成了婚,他就变了个模样,常常不顾危险独来独往。”
年幼的灵族孩子很脆弱,安翊在脑海里冒出昨日温弦说的话。
“我与夫君时常担心他,多次找他沟通,但结果却是一次比一次糟糕,好几次父子相争,不欢而散……”红栾说着,眼眶不自觉又红了,“虽说我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我确实是把他当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待的,究竟要我怎样,他才能接纳我……”
“也许,他并不需要母亲。”安翊一脸平淡。
“什么?”红栾像是没听清,看向安翊。
“没什么。”安翊摇摇头,又说,“为何要送新衣呢?是灵族成年礼的一种习俗吗?”
红栾回过头,回答道:“倒也不能说是习俗,这还要从温老板开始帮人做衣服的时候说起,起初,他并不是什么衣服都做,只帮即将成年的孩子们做新衣,他做的新衣不仅美观,据说还有招福纳运的效果,久而久之,成年礼送新衣,便成了父母关切孩子的一种方式。”
听到这些话,安翊总算明白,温弦那种性格,是怎么获得他人尊敬爱戴的了。
柳塘距离布庄没多远,不一会儿,安翊和红栾便来到了地方。
“这是我与你母亲为你做的新衣,你拿去。”
“我说了,我不需要。”
见父子俩还在争吵,红栾远远喊道:“柳郎,少棠,你们别吵了!”
那两人看了她一眼,紧张的氛围却没有一点改善。
那名名叫少棠的男子,更是说了一句让父亲怒气喷薄的话,转身便要离开。
“姜少棠,你站住,她是你母亲,”男人呵斥,抓住姜少棠的手。
“我母亲早就去世了。”姜少棠不为所动,甩开男人。
“正因为你年幼失母,我始终感觉愧对于你,我与你红姨,都是真心为你好啊。”男人再次喊住姜少棠,字字哽咽。
谁知姜少棠听完,回头冷笑:“你自己想找女人,为何非要立个‘为我好’的名义?”
一句话,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了。
眼看姜少棠要离开,红栾想上前挽留,安翊一把将她拦住:“我去和他说。”
安翊走到男人身边,拿走他手上的新衣,径直向姜少棠走去。
“你叫姜少棠?”安翊伸手扶住姜少棠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姜少棠转头看向安翊,刚想把肩上的手拍开,却听见安翊又说:“你在想,‘哪里来的臭小子,多管闲事。’”
姜少棠愣了一下,还是把安翊的手拍开。
谁知姜少棠刚拍开安翊,下一秒又被抓住了手腕。
“少棠应该会喜欢这个成年礼吧”
“我家少棠穿上一定很好看。”
“以后能不能时常看他穿这身衣服呢?”
“这身衣服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健康啊!”
安翊一字一句,声情并茂,将夫妻俩昨日向他道谢时,心里默念的声音,统统读给姜少棠听。
“这是我昨日在他们身上听到心声,信不信由你。”
说着,安翊放开姜少棠的手,举起那套新衣服。
“你当真不要这衣服?”安翊问,见姜少棠不回答,他便转身要离开,“那我烧掉了。”
“等等。”姜少棠突然追过来,从安翊手里拿过衣服,“这是我的衣服,如何处置与你无关。”
这孩子,真是口是心非啊。
安翊看着他笑了笑,轻声说:“若是真有一天,你发现他们是在骗你,那你大可以与他们一刀两断,反正你也长大了,不是吗?”
说完,安翊走到夫妻俩身边,看着这一家人,眼里闪过一丝微光:“慢慢来吧,反正你们有的是时间。”
夫妻俩见孩子接过了衣服,也甚是开心,纷纷向安翊道谢。
“多谢安公子!我们夫妻俩,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说着,红栾抱紧怀里的花,向安翊鞠了一礼。
安翊赶紧将她扶起,连忙转移话题:“这是什么花?”
“啊,这是栾树上的果实,颜色粉红看起来很像花吧,我想把它送给少棠,希望他今后拥有绚烂的一生。”红栾整理了一下枝条,将最完美的一支送给安翊。
父母总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对孩子的期待和爱,不一定是语言,是行动,也有可能是一件物品,一个名字。
安翊看着手上的栾树枝,摸了摸胸前的石头,与夫妻俩道别。
回到高坡,又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
这几日,冷清舒总会坐在树下等安翊,但只是静静地坐着,见人回来了,也什么话都不说,活像一株种在屋院里的绿植,只默默呼吸,却从不干扰人类的生活。
对于冷清舒的“木头人”举动,安翊也从一开始的“看不惯”,慢慢变成了“习以为常”,渐渐地,他也能和冷清舒交流了,那种一人说、一人听的“交流”。
入夜时分,安翊便在树下长坐,与冷清舒娓娓而谈,除了讲述自己来灵之岛的坎坷经历,还会分享白日里发生的事。
“今日,我帮那对夫妻,把成年礼送到他们孩子手上了。”
安翊看着栾树枝,继续说:“一套新衣,一束鲜花,装满了他们对孩子的期待和爱。”
“那个傻小子,到最后还在嘴硬。”安翊下意识看了看冷清舒的手,有点后悔自己处理得太温柔。
谁知,一直充当倾听者的冷清舒,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生辰新衣已经送给你了。”
“什么啊。”安翊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又望向头顶的雪松枝,“我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
“衣服上有。”
冷清舒今天是怎么回事,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安翊不解地看着他,然而就在下一刻,“木头人”更是诡异地开始扯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安翊被他扯得有些不耐烦,刚想用力推开,但也正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这件衣服……
安翊连忙把衣服脱下,快速将衣领内侧翻开,一寸寸仔细寻找,却没有发现任何字。
他缓缓放下衣服,眼神也渐渐暗下。
此时,冷清舒伸手将整件衣服平铺打开。
安翊俯身看去,只见衣服内侧靠胸的位置上,俨然写着四个字:仲秋十六
仲秋十六?
安翊脑海里立马想起了那日的花灯、桂花酒、灯谜牌子,还有夜间的大雨。
不正是他落水那天吗?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一步步靠近灵之岛,最终遇到他要寻找的人。
安翊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从来没联想过,冷清舒给他的衣服,也是承载祈愿与祝福的成年礼新衣。
从来只在遗憾和苦涩中成长的孩子,一旦尝到了一点意外得来的甜,便会期待更多奇妙滋味。
安翊低头摆弄着栾树枝,不一会儿,他抬起眼睛,根根分明的睫毛下,星眸闪烁,看着冷清舒,双唇轻抿:“我也可以有花吗?”
听见安翊的话,冷清舒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安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和你说笑啦。”
话音刚落,谁知冷清舒竟一跃而起,瞬间跳到高耸的雪松上。
见到这一幕,安翊匆匆站起来,抬头大喊:“你怎么上去了。”
冷清舒站在上面,抬头看了看,从一根松枝跳向另一根松枝,越跳越高。
“你在干什么,快下来!”
安翊不知道冷清舒要做什么,只感觉他这样的行为很难理解,而且看起来很危险。
终于,在安翊的又一声呼唤中,冷清舒下来了。
落地的瞬间,冷清舒走向安翊,并往安翊手里放了一个类似圆球一样的东西。
此时光线已经有些昏暗,安翊抬起手,凑近看了看,好像是一枚松塔。
“你要送我这个吗?”
虽然不是花,但也算是“木头人”的心意,安翊弯唇一笑,欣然接受。
冷清舒见安翊似乎没看清,于是再次走近,将他手上的松果立起,又摆弄他的手指,让其握住松塔。
就在安翊皱眉不解的时候,冷清舒又让他将手慢慢放低。
瞬息之间,冷清舒双手放出灵光,点亮安翊手中的松塔。
安翊眼中随即绽放出生动灿烂的花朵。
圆球一样的松塔,从上方俯眼看去,居然出奇的似一朵盛开的花!
近乎完美的花型,花瓣错落有致,层层叠叠的向外舒展,漂亮且优雅。
“真好看。”
安翊笑着赞叹,抬起眼,正好对上冷清舒的眼睛。
在灵光的映照中,那双淡然的眸子似有冰花消融,瞬间冷意退却,摄人心魄。
“送你。”
冷清舒,笑了,很浅。
笑意和清香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安翊心上。
四周安静无比,安翊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神差鬼使一般,缓缓贴近冷清舒。
呼吸逐渐靠近,在即将重叠的那一刻,安翊却突然开口。
“为何不躲?”
“为何,要躲。”
一问一答,一热一冷。
安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总算找回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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