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声惨叫的人满目惊恐,浑身颤抖地看着掌背上的痘疹。他又嚎了几声,求助似地看向周围的人,然而,方才还同他并肩捕鱼的人,此时纷纷躲远。
安翊朝那人看去,忽然停了停手上的动作。
此时,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站出身,向那人走去。
“你与我回去,我家还有药。”
说着,两人转身欲离开。
“谁同你们说可以走了。”安翊站起身,晃了晃手里的刀。
男人攥紧双手,不一会儿,突然回身环顾众人大吼道:“不过是烧死了两个祸害!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见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答话,男人怒目圆睁,直视安翊。
“昨夜是我放的火!”男人大吼,“但那是他们该死!若不是他们将鱼怪引进村子,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无端丢了性命!”
安翊听闻,缓缓走向那人。他凝视对方眼睛,抬手狠掐其肩膀,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男人被安翊的眼神震慑住,但很快,又怒声回应。
“是他们该死!再说一万遍,也是他们该死!”
一刹间,目若深空,声如雷震,男人昨夜记忆涌入安翊脑海。
“你说什么?”男人看向疤痕男,惊道:“你说,你在郁郎他们家看见了鱼怪?”
疤痕男点头,认真说:“千真万确,他们将鱼怪养在鱼缸里呢。”
“不行,我去看看。”说着,男人拿起鱼叉,匆匆往外走,可刚走出门,又回头问,“自青郎去世,他们母子一向低调,如今为何要养那鱼怪招惹是非。”
“甄大哥可还记得那疫病。那病发作时不仅高热不退,还会让人全身长满痘疹,遇水便奇痛难忍,而且,那病传男不传女……”
“自然记得,那段时间,我们不仅受病痛折磨,还一度断了口粮。”
“其实,过去,我同我兄弟几人,与那对母子有些过节。”疤痕男低声说道,“疫病爆发前,我曾看见郁郎偷偷跑到我们屋院里,第二日,我兄弟便被那鱼怪咬了,不久后,便长了痘疹……”
“你怀疑郁郎故意放鱼害你们?”男人疑问,转念又喊,“那你们当初为何不早说!”
疤痕男惊,连连解释:“我……我们当初也不知那是疫病,就连那鱼怪的危害,也是后来听明月殿下说了才知道的。”
“可怜我的两位大哥,双双患病殒了命,而我,也是险些没熬过去,直到前几日,才敢出门走动。”疤痕男捂住自己身上的疤,痛心说,“说实话,我没有确凿证据指认当时那鱼怪是郁郎放的,但那小子仇心重,见我没死,说不定会故计重施。于是,我便时时盯着那小子的举动,果不其然,在他们家发现了鱼怪!”
男人握紧鱼叉,神情严肃:“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得多带些人。”
片刻后,男人沿街寻了一些人,众人听闻,纷纷惊叹着说要去郁郎家找说法。
队伍渐渐壮大,而男人一手执鱼叉,一手握火把,气势汹汹走在人群前方,踏进巷末屋院。
此时,郁郎腿伤刚好,在院中准备凌晨捕鱼的器具。他揽了揽渔网,正打算将其收好,一抬眼,看到一群人挟怒而来。
忽然间,他吓得面色如土,匆忙撒开手中的东西,迅速奔回屋,以极快的速度关上房门。
不一会儿,屋中传来尖锐声响。
“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是不是又偷懒……”
见郁郎逃回屋中,几人小心翼翼走到鱼缸前,将火把凑近,探头一看,下一刻,惊声后退。
“是,是那鱼!”
“快!鱼叉!”
就在众人即将动手之时,男人走上前,看了一眼鱼缸中的鱼,沉静说道:“且慢,鱼在缸里不会跑,先审问审问那小子。”
“有道理。这鱼死了会化成灰,先留着作物证。”
一人点点头,越过鱼缸,奋力敲门。
“开门!”
“快开门!”
“再不开门,我们便硬闯了!”
那人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屋门,同时厉声叫喊。
“敲什么敲!都当我们好欺负吗!”
随着一声怒吼传来,屋门打开。一妇人手拿扁担,惊异看向众人。
见来者皆怒目,忽然,她目光一转狠戾,骂道:“大半夜骚扰孤寡母子,你们就不怕遭天谴!”
那人见妇人泼辣剽悍,默默退到男人身旁。
“甄大哥,这……”
男人摆摆手,依旧淡定。
“我们找郁郎,让他出来。”
“郁郎?”妇人怔了怔,但很快又恢复凶悍,“有事情冲我来,找孩子算什么事!”
“甄大哥,我看我们直接进去要人吧,这泼妇定是不肯将孩子交出来。”
“对啊!直接进去!”
几人附和着,怒气冲冲便朝屋门走去。
此时,妇人发了疯一般挥动扁担,放言:“除非我死了,否则今日谁也别想踏进这个门!”
强闯的,硬堵的,尖叫的,怒吼的,一刹间,现场乱成一团。
“都让开!”
男人一声吼叫,高举火把。
众人闻声,连连退散。
下一刻,火把划过半空,飞到妇人身前,妇人急忙惊慌后退,用扁担不停敲打火种,可不知为何,那火顽固至极,无论如何拍打都始终留着火光燃烧不灭。
此刻,郁郎默默出现在妇人身后,低声喊:“母亲……”
妇人发现郁郎,立即将他推回去:“不是说了别出来!”
郁郎看着家门口的火把,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男人见状,上前质问。
“郁郎,那日王家的鱼怪,是你放的吗?”
妇人听闻,瞳孔瞬间放大,喊道:“什么鱼怪!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鱼怪,是你故意放的吗?”男人盯着郁郎,再问。
“……”
郁郎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故意放鱼怪去害人!究竟是谁在造谣!是谁!”妇人声音高亢而沙哑,随后,她看向郁郎,双手摇晃其肩,“你和大家说实话,大家不会冤枉你。”
郁郎看着母亲,目光颤抖,但依旧没说话。
然而此时,一个愤怒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说谁造谣!那夜我都看到了,便是这小子将鱼怪放进我们院中!”疤痕男边说,边走到几人面前。
郁郎与其母见到那人,神色突然变得惊恐万分。
方才一直沉默的郁郎,沉沉开口。
“你居然还活着。”
“怎么,失望吗?”疤痕男冷笑,脸上的伤痕愈发狰狞,“老天有眼留我一命,便是来为村里揭露真相的!大家看好,半年前,便是这个小子将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鱼怪带来村中伤人,才引发了我们村中的瘟疫!我的两个兄长,都死于那场疫病!”
众人听闻,眼神中的怒与悲一并涌上。
“我的父亲,起痘疹的第二日,便去了。”一人怒视郁郎,狠狠说道。
“我的夫君……”一妇人哭喊,掩面而泣。
疤痕男看向身旁紧握鱼叉却低头不语的男人,说道:“最惨的还是甄大哥,妻子本就早逝,一场疫病,父亲和儿子全没了,只剩他一人……”
“……”
骂声,哭声,声声不断,门前火也渐渐燃烈。
然而,火光在前,屋内无人顾及。
“郁郎……真的是你吗?”妇人颤声询问,良久,又问一句,“那青郎……”
“对不起,母亲。”一霎间,郁郎跪倒在地,声音决绝,“事情是我做的,与母亲无关。我一人做事一人担。”
“一人担?”妇人失控般晃着郁郎,声音已经哽咽,“村里有多少因疫病无辜死去的人!你要如何担!”
“母亲……”
郁郎喊了一声,谁知下一刻,竟被母亲紧紧揽在怀中。
“罢了,他们只是想发泄,想找个众矢之的。别怕,娘亲陪你。”妇人一边安慰郁郎,一边往门前的烈火看去,声音决绝,“今夜,只要娘亲还活着,必不能让他们进门。”
此后,屋中人与屋外人对视着,互相都没有再交谈。而门前火光,也正如众人心中的怒火愈来愈烈,火舌渐渐攀上房屋,将屋中人包围在烈焰之中。
最后,众人看着母子俩完全被烈火吞没,开始清理残存的鱼怪。
他们砸了鱼缸,猛刺鱼怪,可鱼怪却没有被消灭干净,鱼身附在鱼叉上留下阵阵鱼腥。
众人见状先是一惊,但很快便笑着扬长而去。
“那不是鱼怪,只是普通的滩涂鱼!”
“还好只是普通的鱼,说实话,我刚刚动手的时候还有些害怕。”
“……”
解了恨,无人再去深究巷末那处房屋的一切,任其在烈火中消失殆尽。
疤痕男与男人最后离开。
“那鱼,大概是我看走眼了。”
“无妨,他们该死。”
他们该死。
听到男人冷漠的一句话,安翊恍然从火光中苏醒回神。
他怒目看了男人一眼,最后还是放开肩膀,转而看向躲在角落的疤痕男。
见其丑陋又怯懦的嘴脸,他不禁一阵作呕。
冷清舒察觉,缓缓抚了抚他的背,问:“如何?”
是继续抓人,还是先放人?
安翊思索着,片刻后,沉声应答。
“清舒,我们先回去,这笔帐,我要好好算算。”
两人回到屋院时,青郎与白桃的状态,几乎与两人离开时一模一样,依旧是一人跪地面向废墟,一人在其身旁忧心查看。
安翊看着青郎,神情凝重,问道。
“青郎,你知道鱼怪的事情吗?”
青郎听闻,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久久之后,平静应答。
“没错,鱼怪是兄长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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