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白桃躺在床榻上睁开眼睛。
这一回,守在她身边的,不是金逾,不是安翊,而是……
“冷大哥?”白桃看了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问,“这是何处?我……躺了多久了?”
“临渊镇。”冷清舒顿了顿,又答,“三日。”
到了临渊,也就意味着,千树岛已近在彼岸。
“安翊哥呢?”
“楼下。”
白桃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皱起眉头。
“冷大哥,我的灵力……”
一语深沉未落,一阵春雷响起。
楼上惊了人,楼下慌了神。
“站住!”安翊高声叫喊,拦住黑衣人,“她的灵力已经开始流散,不久后,便要进入休眠,可能是几年,也可能几十年,你当真没有话同她说?”
“说什么?”金逾微微侧目,声音冷漠,“说抱歉我那夜逃跑了,还是说我会默默等你。”
“……”
“安翊,你不要以为你能了解任何人,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
“金逾。”安翊斥驳道,“你明明放不下,为何总是选择逃避,小白她……”
她也许,只是想好好将心意传达出来罢了。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因为我给不了她……”话说一半,金逾忽觉自己情绪失控,骤然停下。
“罢了,你不懂。”
金逾留下话,欲向雨中走去。
熟悉的感觉,无奈的神情,爱却不肯承认,他怎会不懂呢?当初冷清舒,便是这样一遍遍拒绝他。他能等,能磨,将人心防慢慢磨灭,可白桃不行。
“我不懂,但你可以说。”安翊拉住金逾,沉声,“那丫头其实挺怕孤单的,别让她带着遗憾孤独沉睡。”
金逾闻声,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回过头。
十年前,临渊镇。
晨雾已散,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
正是早市热闹时,不少商贩摊前挤满顾客,生意大好,然而,位于集市入口的一处簪子铺却寂静惨淡,仅有一名素衣乱发的妇人呆呆立于铺前,周围人见其状,纷纷绕道而行。
“看好了吗?这都看了多久了,你究竟买不买。”簪子铺商贩不耐烦,没好气地催促着。
妇人像是没听见,看着手中两支桃木簪,神情依旧呆滞。
“不买往别处看去,别在此处影响我做生意!”商贩骂骂咧咧,伸手一把将簪子收回。
“我……我买。”此刻,妇人忽然回神,慌张而不好意思地低头寻钱袋,寻了一会儿,神情更是窘迫。
“抱歉,我今日忘了带钱,那个簪子,我很喜欢。”妇人指着一支小巧的桃木簪,讪讪道,“簪子我先带走,我下回,下回定来将钱补上,可否?”
一听要赊账,商贩连连摇头,连骂带赶将妇人推走,可那妇人不肯,与商贩几经推搡下,竟原地撒起了泼。
“我夫君是青渊长使金若宸!我怎会讹了你的簪子!”
“那你便唤你夫君来买!别在此同我撒泼!”
“你说谁撒泼!”
两人相互吵骂,声响越来越大,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诶,婶子,此人是疯子吗?”一人推了推身旁的大婶,好奇问。
“你是才来我们镇子吧。”大婶看了看那人,往前指了指,低声道,“此人啊,是我们临渊著名的‘浪蝶笑柄子’,平日便是这般半疯不疯的模样,但她背后确实有人,我们惹不起,都是绕着走的。”
听见此话,那人立马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那女人,名叫林蘅,与金家长公子,也就是如今的青渊长使,是自幼便要好的‘金童玉女’,两人青梅竹马,少小无猜,本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可惜后来……”
“后来?”
大婶叹了口气,继续说:“后来那‘金童’移情别恋,与他人订亲了,而那‘玉女’不甘心,缠着人不肯放手,听说最后是未婚先孕,用孩子留住了人。”
那人看向妇人,摇摇头,又问:“那她也算达成夙愿,怎的还是变成这幅疯癫模样?”
“什么夙愿啊,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妾室……”
众人看着妇人与商贩撕骂,窃窃笑话,就在此时,一名少年穿过人群,冲上前将妇人拉走。
“别拉我,我东西还没拿!”妇人不依不饶,推开少年的手。
“母亲!”少年抱住妇人,高声叫喊。
妇人缓缓回神,看见周围的人,目色惊慌,渐渐暗下。
“母亲,别闹了,我们回去。”
少年牵着母亲的手,默默离开。
“看,这便是那个孩子,如今也这般大了,但是,听说是不受父亲待见,连姓氏都是随母亲的呢。”
“啊?那这孩子岂不是连金家的族谱都不能进。”
“可不是嘛,母子俩除了讨到一个没什么用的名义,其他什么都没有,这能不疯吗……”
偌大的集市上,闲言碎语不断,少年却如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平静地与母亲交谈。
“母亲,你为何自己出来了,外面人多口杂,你需要什么,同我说便好了。”
林蘅看了一眼少年,怯怯说道:“逾儿,你前几日不是做了一个桃木簪子吗?那个簪子,做工着实差了些,我就想着,上集市来买个好看的,让你好好瞧瞧。”
林逾听闻,神情瞬间缓下。
“母亲,那个簪子,我已经赠与她了,她很喜欢,就在刚刚,又送了我好多桃木枝。”
林逾同母亲说着,笑意不觉浮上眉间。
然而此刻,林蘅神色一变,沉声道:“那个簪子,不是给我的吗?你赠谁了。”
林逾不解:“母亲,不是你同我说‘受人之礼,要授之以礼’吗?我自然是将簪子送给那女孩了。”
林蘅听了话,怔了一会儿,忽然又点了点头,喃喃道:“对,对,‘受人之礼,授之以礼’,抱歉逾儿,娘亲一时忘记了,娘亲,一时,忘了。”
“……母亲?”
“嗯,对,怎会是我的呢……”
那日归途,林蘅低沉着头,反复呢喃着这句话,林逾虽疑惑,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母亲精神状态一直如此。
只是自那之后,母亲对于他雕刻桃木簪一事格外上心,又因其半醒半疯,时而是鼓励夸赞,时而则是讽刺挖苦。
“逾儿,这支做得好!”林蘅来到林逾房中,从满地木屑中翻出一支簪子,一边夸一边将其擦拭干净,“下回,你不妨将这支赠与那女孩。”
林逾停下手中的刀,看了看母亲夸赞的那支簪子,很快摇头:“母亲,那支簪子断了角,不能赠人。”
“这是什么话!谁说断了角的簪子不能赠人了。你父亲当年,便是做了这样一支簪子,我不也满心欢喜地收下了……”林蘅攥着簪子,认真反驳,不一会儿,又沉下头,“可惜,那簪子被我弄丢了。”
林逾听见此话,便知她又要哭闹,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母亲,你喜欢这簪子,我再做一支一模一样的给你,可好。”
“无妨,这支便好。”说着,林蘅将簪子插进发间,满脸心悦地走出门。
没走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惊叫出声。
“宸郎!”
林逾听闻,抬头看去,只见父亲一脸冷漠出现在屋院前方,他左右张望着,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林蘅见了金若宸,匆匆奔去,也不顾对方厌弃的目光,步步靠近。
“宸郎,你瞧,这像不像你当初送我的那支桃木簪,这是我们逾儿做的。”
“……”
金若宸没答话,连连退步,直到见到林逾跑来,才缓缓开口。
“林逾,你近日,有没有见到一只纸鸢飞来。”
话落间,一个与林逾一般大的少年悄悄从后边探出半个头,他直直地盯着林逾,眼中既有惊怯又有好奇。
“前几日,确实有看到一个纸鸢,我……”
“拿出来,那是金潇的纸鸢。”
“是……”
林逾回了屋,很快将纸鸢拿出,金潇见了纸鸢,眉眼一弯,愉快跑上前接过,笑道:“谢谢兄长。”
林逾看着他天真烂漫的笑容,正想回应,然而下一刻,后方慌忙跑来一个雪肌花容的女子,用力将孩子抱紧,斥责道:“娘亲不是同你说了不能乱跑吗?怎的如此不听话。”
“我没有乱跑,是父亲带我来的。”
“住口,跟我回去!”女子拉住少年的手,埋冤地瞥了金若宸一眼。金若宸讪讪低下头,随后,回头对林逾说了一句“退下吧”,便搂着两人离开。
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林蘅潸然泪下,追上前不停叫喊。
“宸郎……宸郎!”
“母亲!别追了!你还有我!”
在林逾的一声声哭喊下,林蘅慢慢恢复平静不再疯闹,可往后,她便失神地坐在屋院前,任凭林逾如何劝,都不肯走动半步。
林逾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回屋取了一件衣服,轻轻披在其身上。
“母亲,春日天凉,你若是坐着不舒服,便唤一声,我马上出来。”
说完,林逾走进屋,拿起刀,继续雕刻已完成一半的簪子。
他刻得认真,不知不觉天光暗下,他将刀放下,看着眼前流畅又别致的簪子,满意地勾起唇角。
此时,林蘅也终于进屋。她沉默着,坐到林逾身旁,幽幽问:“你做好了?”
“嗯,希望她能喜欢。”林逾举起簪子,眼眸闪亮。
“你要送谁。”
林逾以为母亲又犯迷糊了,正想解释,转头的一瞬间,刀光掠过双眼,紧接着,冰冷的刀刃无情斩下,一刹那,大量鲜血染红腿间,一刀断了弦,去了势。
“男人全是负心汉,你休想去祸害别人。”
这是林逾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同时,这也是母亲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清醒后的林蘅伤心欲绝,没过多久便精神崩溃撒手人寰。
林逾躺在床榻上,睁开眼的第一刻,传来的便是母亲去世的消息。
此后,林逾将自己关在房中,成日只雕刻木簪,不与任何人交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半年,直到某日,家中来了一个神秘客人。
那人走进屋院,扫了一眼周围萧条的环境,又看向屋内抑郁的少年,笑了笑。
“你便是金逾?”
见少年不答,那人摘下面纱,缓缓走上前,压下少年手中的刀,又说:“你不看看我吗?”
林逾被打断,皱着眉抬起眼,倏尔眼中一惊。
“母……母亲。”
那人听闻,噗嗤一笑:“我与你母亲是有几分相似,但是,我不是你母亲。”
“……”
“金逾,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件事想同你说……”
那人话音未落,林逾便说:“我不姓金。”
“你父亲是青渊长使金如宸,你就该姓金。”那人顿了顿,神情严肃,“你愿不愿意做件大事,让你父亲对你刮目相看。”
“你为何帮我。”
少年冷漠且警惕地回应着,那人对此反应却更是满意。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这件事,必须得是你们此类人,才能办成。”说着,那人看了看满屋的桃木簪,笑道,“青渊长使,表面上是管理东境事务的职位,实际上,其最重要的任务是看守千树岛。只要你同意为我办事,未来这长使职位,便是你的。”
听到千树岛,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但很快又暗下。
“你是何人,我为何信你。”
“我是唯一能帮你的人,你只能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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