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不可伤树!”
林深处,莫望舒一式飞剑刺向虫怪,拦住一守卫,怒斥。
“千树岛上一树一命!难道你们不知么!”
守卫迅速收回贴在树根上的火把,颤声道:“殿下……那虫怪只怕火……”
“那也需谨慎用火,断不可伤及他人性命。”
说完,莫望舒又极速往另一方向刺去,紧接着挥剑将虫怪一并置入火中。
烈火能除邪祟,燃烬万恶之怪。
然而,那端灵树遭噬,腐朽一窟,空洞一心。那虫怪吸食灵木之心,似得了无尽力量,层出不穷。
半刻已过,仍有数只噬心蚁从树心涌出,激奋逃窜,与巨型噬心蚁一同抵在结界边缘,或钻或咬,发癫发狂,妄图冲破青光桎梏。
慌乱之中,安翊努力回想当初惊雷谷灭蚁的场景。
“清舒,松油!”
冷清舒点头,挥袖飞针置松油,安翊则以箭矢引火射之。
刹那间,结界边缘燃起烈火。虫怪遇火疯窜,猖獗之势弱下。
可没过多久,安翊便发现,烈火也只能消灭普通噬心蚁,那只巨型噬心蚁依旧□□不倒,反倒有愈燃愈狂的势态,挣扎欲出界。
“为何……”安翊不可置信地低喃。
“安翊哥,我来吧。”
一旁的白桃颤颤巍巍站起身,双手起灵光。
“它吸收了我的灵力,寻常火焰奈何不了它。”
话落间,一束耀眼红光朝巨型蚁袭去,只一霎,狂蚁身上燃起赤焰灵火,转瞬,那灵火又迅速化金化紫,比任何火焰都要炽热而猛烈,烈火灼烧下,不一会儿,巨型蚁便仰天抽搐,连连退步。
这是众人都不曾见过的火焰,但烈火有多惊艳,施术人便有多苦痛,一火焚燃,彷佛也将她燃烧殆尽。
“小白!”
见白桃面色惨白强行施术,安翊惊声欲拦。
然而此时,却见结界青光骤然闪烁,下一刻,大大小小无数噬心蚁竟相拥成团破界而出。
安翊惊目,迅疾拾起长枪,快步将蚁团逼退回界,与此同时,冷清舒快速释放灵力,施术修复结界。
白桃则紧闭双唇,催动灵力火攻蚁团,谁知那蚁团遇了火,如蜕壳一般自行卸下一层火蚁,抵力再出界。
见此状,白桃神色惊颤,但很快镇定下来,咬牙继续燃旺灵火。
“小白!”安翊一边奋力推蚁团,一边厉声大喊,“你不能再强行施术了!”
人生树则生,树活人则活。灵族人树相生相依,如今灵树已空心,本就是命悬一线之态,再经不起任性放肆。
“安翊哥,我不怕。”
白桃声音很轻,但话语与目光都异常坚定,像是早已决定了什么,平淡又从容。
“……”安翊担心白桃冲动,又急切喊道,“惊雷谷中千树空心尚能生存,灵树集灵力于身,一定也可以熬过此劫,别放弃,我们能活下去!”
不行,不能让白桃再消耗灵力了。
噬心蚁,要将那树里树外的噬心蚁统统消灭。
可如今一界相隔,退是泛光千树,进是空心残木。
他该如何做,才能顾全此局呢。
安翊心急如焚,绞尽脑汁思考,双眉紧紧皱起,额间满是汗水。
忽然,侧方再次传来白桃虚弱的声音。
“安翊哥,我的树,其实已经……这是我逃不过的劫难。”
她释然一笑,环顾四周,唇角鲜血冉冉溢出。
“我不能让这些怪物,再去害别人。”
话音落,猝不及防间,火光烛天。一轮明艳之焰吞噬一树洁白繁花,又再黑夜中重新绽放夭夭灼华,炽焰随风舞动,热烈而招摇,彻底将暗夜照亮。
“小白!停下!”
安翊见白桃**灵树,瞬间慌乱失神。
而此时,那蚁团像是感受到不安,开始狂躁暴动,其间的巨型蚁更是伺机探出头,仿佛下一秒便要趁乱而逃。
“安翊哥!烧死它们!别让它们逃走!”
白桃撕心裂肺大喊,那灵树之火又盛几分。
安翊再不能顾虑,浑身颤抖,狠咬牙,欲蚁团推往结界冲去。
“安翊!你不能进去!”
一声呵斥响起,安翊惊然顿步。
不远处,冷清舒厉目凝视着他,再次强调:“结界会将你困在里面!”
不能进去……结界……会将他困在里面……
冷清舒的话,如洪钟响雷,一遍遍震荡着安翊心弦,使他想起自己在深渊的出口碰壁的一幕。
结界术以光为界,用以阻隔外界侵害或禁锢界内事物。设了暗示的结界,会将一类事物归结为禁物,向内或向外形成壁垒。
如今结界向内禁锢虫怪,若他也只能进不能出,那便是应了楚无言那句话。
“你生来便该待在深渊!”
此话虽刺耳诛心,但却让安翊恍然顿悟:若是深渊异怪皆冲他而来,也应是他才能化解灾祸。
他紧攥长枪,侧目望向白桃。
只见她凝眉深锁,双眼紧闭,唇齿之间不断有鲜血溢出,可仍是如此,她依旧不肯放下发颤的双手。
那昔日爱哭、怕疼的女骇,如今白衣染尽鲜血都不曾落泪,他又何必畏惧呢。
安翊眸中闪过决绝一念,怒视蚁团迈步向前,冷清舒见状朝他飞去,欲夺他手中长枪代之冒险。
然而,就在此刻,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的金逾,猛然从后方冲上来,抢先一步夺走长枪,嘶吼着将蚁团步步逼退至结界中,紧接着,又似发狂一般,不顾一切前进,将其狠狠推向灵树烈焰。
“金逾!”
安翊又一声惊叫,跃跃欲上前,被冷清舒拦下,而身侧,白桃不堪重负垂身倒下……
这一夜,火树长明如昼,众人张皇奔走,携火灭怪,呐喊声、惨叫声混成一片,不绝于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
没人知道虫怪会在何处突然暴走,也没人知道光明何时会来,那些守卫端着刀枪在幽林间来回穿梭,脸上写满恐惧与不安。
幸运的是,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雾洒来,数名重甲剑士也离船上岛,布阵清剿余怪,片刻之后,一切终于恢复平静。
东风吹散缕缕青烟,青光结界渐渐暗下。
金逾撑剑支起伤痕累累的身体,低沉着头,缓缓向白桃走去。只是才走两步,又重重跪倒在地。
“林哥哥……”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金逾瞬间模糊了视线。他微微抬起头,摸索着寻找说话人,却恍然看见染血白衣上寸寸银丝。
灵树一夜长明,除了留下草木烬余,也让白桃一夜青丝变白发。
金逾再也忍不住,跌撞扑向白桃,推开安翊,将人紧紧抱在怀中,颤声回应。
“我在。”
“林哥哥,我现在……是不是很丑……”白桃说着话,但却紧紧闭着双眼,不敢看金逾的表情。
“……”
见金逾没说话,她慢慢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捂住自己苍白的脸,忍了许久的眼泪此刻决了堤。
“一点也不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金逾柔声说着,随后握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崎岖的脸上。
白桃忽觉触碰到一片黏腻,下意识缩回手,她惊然睁目,那血肉模糊的半张脸便映入眼帘。
她欲碰又止,指尖颤颤从眼角划到唇边,哽咽道:“林哥哥……你的脸……”
一夜殊死奋战,金逾将结界中的噬心蚁尽数烧死,却也遭毒液侵蚀遍身。
灼痛伴着心痛,他努力不露出狰狞模样,但微笑最后还是变成苦笑。
“是不是很丑。”
说完,金逾嘴角倏然溢出鲜血。
白桃见状,以极低的声音向周围两人哭喊:“安翊哥,冷大哥,你们救救他!”
“此物能解蚁毒,但是不能去掉伤疤。”
安翊深呼吸调整情绪,取出惊雷草,欲给金逾服下。然而对方不配合,一把将他推开。
“拿走。”金逾看着安翊狠道,“我苟喘一口气,不过是为了再见她一面。世间苦痛纷扰,我早就厌了!如今深渊结界破损,青陆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劫难,与其战战兢兢活着,不如早日解脱干脆!”
话音落,几人纷纷沉默。
“安翊哥,你将药给我。”
安翊心知劝不动金逾,便将解药递给白桃。
白桃拿到解药,没有着急让金逾服下,而是抚上他的脸,轻声道:“林哥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白桃笑了笑,继续说。
“那日,我一眼便认出你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岛上等你,见你迟迟没来,我才,才跟着船出去。起初,我还担心找不到你,没想到,才下船,便遇上了你。”
“我也是……”金逾悲咽,“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是你,可我……”
“林哥哥,谢谢你,还记着我。”
“我没忘,什么都没忘,答应给你做的簪子,我也一直放在身上。”
金逾从怀中取出一支桃木簪,与旧簪不同,此簪经过精雕细琢,整体线条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温婉而灵动。
白桃看着簪子,眼中闪着泪花:“真漂亮,可惜,我的头发,已经……”
“不可惜,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永远会给你做最漂亮的簪子。”说着,金逾将簪子别入白桃发间。
“真的吗?”
话落间,白桃指尖化出一段带花的树枝,随后,将解药与树枝一并递入金逾手中。
“我想要一支带花的簪子,林哥哥,你可不能失言。”
金逾颤抖着手,泪目看向白桃。
而对方凝视着他,直到看到他将解药服下,才缓缓放下手,转头向安翊看去。
她轻轻挥袖,一套衣服齐整出现。
“安翊哥,你替我,和温老板,说声抱歉。”
“可惜了这衣服,我一次,也没能穿上……”
那是她桃粉色的成年新衣,清新,娇俏,如春季盛放的桃花,更如她往日灿烂笑颜。
安翊跪地,匆忙将新衣拾起,用力深呼吸保持冷静。
他低眉啜了几声,想同白桃说句话。
可就在他抬眸一瞬间,一阵东风拂过,人随花落,飘零而去。
只一霎,便化作一道浮光,消散于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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