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离开得突然。
从垂手到消散,几乎是在一霎间。
金逾怀间忽空,慌张向浮光扑去,可最后只抓住一片伶仃花瓣。
他将花瓣同木枝捧在手心,泪如雨下,哭了半晌,他盯着花瓣,双手发颤,倏尔惊声大喊。
“不。这明明是梨花,这不是桃花!”他摇着头,朝草木烬余看去,“是梨花,那不是她的灵树!”
“兄长……”金潇双眉紧皱,缓缓走近。
金逾看见金潇,目色一紧。
“去,快去!如今正是桃花正盛时,去找桃树!”
金潇眼角泛泪,伸手抚住对方双肩,厉声道:“兄长!那人已经死了!”
“胡说!”金逾推开金潇的手,重重甩了他一个巴掌,“快去找!否则我连同你母亲也一并幽禁!”
见金逾近乎癫狂的模样,安翊心中疑惑也渐起。
白桃的灵树,确实与从前相差太大,不仅仅是颜色相异,连开花形态都完全不同。昨夜繁花成簇开放,不该是桃花应有状态。
灵族一人一树,若那真不是她的桃树,或许,或许……
安翊抱着一丝念想,幽幽看向冷清舒,轻问:“清舒,那树……”
冷清舒明白他的疑念,低了低眉,眼眸略有浮动,默了一会儿,沉声道。
“那不是她的灵树。但她的确已经……”
已经死了。
此刻,安翊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噙不住,两行热泪悄然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抓着新衣,颤声反复道歉。
忽然间,金逾沉目向安翊走来,冷清舒见状,移步将安翊护在身后。
“让开。”金逾举起长剑,狠道。
冷清舒不语不让,只抬起手泛出灵光。
“清舒。”安翊喑哑一声。
冷清舒听闻,微微侧目,缓缓放下手。
“冷舒,我好像选错路了。”安翊站起身,声音沉重,“我不该离开深渊。”
“……”
有些事,只有痛彻了,后悔了,才知道做错了。
安翊低头苦笑。
辗转三界间,不论多少人想将他困住,他都桀骜不羁,彷佛没人能左右他的人生。
这一路坎坷,兜兜转转,起起伏伏,直到见了血,落了难,他才渐渐发现自己选错了。
可即便他已醒悟,终究还是拦不住又一场恶果。
“我选错了路,做错了事,总是要得报应的。”
说着,安翊侧身抱住冷清舒,将对方的手牢牢制住后,他看了金逾一眼,释然一般闭上眼睛。
金逾深黯的眼底充满愤怒,猛然向前刺去。
眼看剑刃马上刺中安翊,冷清舒身体与脚步双双行动,瞬间与安翊变换位置,刹那间,安翊惊慌睁眼。
然而此时,一声闷响传来。
金逾忽然弃了剑,看着两人,狰狞又肆意地放声大笑。
“金逾……”
安翊放开冷清舒,目视金逾,眼神忧而悲。
金逾收了笑,与之对视,良久,瞥看冷清舒一眼,恶狠狠念出:“安翊,你可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下去。
许多人同安翊说过这句话,或是临别一言,或是叮咛嘱咐。而如今,金逾语气最为不同,他话语中的“活着”,像谶言,像诅咒,让人不寒而栗。
语罢,金逾转身离开。
望着摇晃而去的孑然背影,安翊双眼迷茫而恐惧,不觉紧紧握住冷清舒的手。
冷清舒发觉,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将安翊发颤的手覆住。
安翊与之眼神交汇,一霎间,对方眼中缓缓流出如水般的眸光,明明一语未发,却胜过千言万语。
天边日光渐明,照拂万物,仿佛一切又回到最初的模样。
安翊望天,问:“清舒,灵之岛上出现过深渊怪物吗?”
“没有。”
“那灵之岛一定也有结界吧。”
“……嗯。”
听到此回答,安翊目色暗下,顿了片刻,沉声道:“回深渊之前,我想先见一个人。”
“好。”
话音落,冷清舒携安翊往千树中央飞去。
来到那片环形空地,两人还未落地,冷清舒挥去一抹青光,传送门随即显现。
只是那传送门与昔日不同,洞门不再是原来的白色,而是变成了黑色。
这也意味着,通往灵之岛的门变成单向,只能进不能出。
安翊带着不解与怒意,同冷清舒穿进传送门。
而门的另一端,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灵之岛。出了门,映入眼帘的不再只有大片树木。
安翊惊然四顾,目光所及之处,竟熙熙攘攘站满了人。
他们大多面色凝重,如树一般沉默,看见两人,也只是惊了一眼,转瞬又纷纷垂眸。
安翊看向冷清舒,问:“清舒,他们……”
“他们的灵树,在千树岛。”
冷清舒话语平淡,却也透露出一丝无奈。
“楚无言……”安翊双唇微微发颤,握紧了双手,正想往藤花道奔去。
然而就在此时,几人匆匆从人群后方挤来,其中一人见了安翊,激动万分。
“安公子!你是从千树岛上来的吗?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少棠!他的灵树也在千树岛,岛上情况如何?”
女子冲上前,失了控般抓住安翊急切询问,但很快,其身后男子便将她拖回,皱眉斥道:“红栾,不可失礼。”
红栾恍然回神,看了看身边人,眼眶渐红:“抱歉,安公子,我们已有数日不曾见那孩子了……我们想下界寻他,可通往千树岛的门早在半月前便被岛主关闭了……”
“你们放心,姜少棠没事。”安翊顿了顿,又说,“千树岛的祸乱,如今,也已平息。”
听闻此话,夫妻两人双双看向对方,喜极而泣。
“太好了……”
“好了好了,我就说那孩子不会出事的……”
安翊凝眉低下头,忽然间,又一声音传来。
“小白呢?”
说话人低沉着嗓子,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安翊听见声音,却迟迟不敢抬头看那人,他想回答,但一样如鲠在喉难启齿。
那人察觉到异样,看着安翊与冷清舒,换了个语调,说道:“小白常同我说起你们,你们一定知道她在何处吧。”
“那棵续木灵树遭虫怪侵蚀,已经焚毁了。”
冷清舒一声应答,周围人无一不惊。
“焚……焚毁……你……你们怎么可以!”
那人落了泪,但依旧满目愤恨,扬起手欲泄愤,下一刻,另一人拦住她,平静道:“白英,冷静。”
白英听此话,神情愈发悲恸,高声大吼:“哥!那是你女儿!是嫂子拼了命才救回来的孩子!”
“嗯。当初不该救她。”
安翊闻声抬眸,只见男人面色冷漠,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哥……你别这么说……小白她,是个很好的孩子……”白英彻底失控,痛哭道。
可男人依旧面不改色。
“不幸的人,会一直不幸,并且连累他人一起不幸。早日解脱,对她来说是好……”
“住口!”安翊怒斥打断男人的话,“你就是白桃的父亲是吧,那便是你将她带来这世上,是你没照顾好她,是你对她不管不顾!口口声声说她不幸,但你才是那个让她不幸的人!”
将男人骂得失了声,安翊望向众人,又说。
“昨夜虫怪逃窜,白桃为了保护你们的灵树,选择了**。她还没有成年,但她很勇敢,我为她拥有这样无情冷漠的父亲,感到悲哀。”
安翊话音落,众人不再沉默。
“这样也能算是父亲吗?”
“不会养便不要生。”
“孩子真可怜……”
……
“走,我们去找楚无言。”安翊欲往藤花道奔去,余光却瞥见冷清舒没有跟上来,便疑问,“怎么了。”
“他不在那处。”
“那他……”安翊怔了怔,很快反应,“布庄?”
冷清舒点头,同时揽人飞去。
两人飞在半空,远远便看见一树火红枫叶,虽不似初见时那般繁盛,却也比上回见时好了许多。
安翊看着那红枫,心中默默期盼,甚至开始想象画面:若是温弦醒来了,他是否应该先喊一声舅舅。
带着美好的想象,安翊快步踏进布庄。
可惜,事与愿违。两人进了屋,看到的还是双眼紧闭的温弦。
而其身旁,正是岛主楚无言。
几人对视,楚无言先开了口。
“想清楚了吗?”
楚无言的声音从容而淡定,却让安翊感到异常不适。这人彷佛早知自己会回来。
“我会回深渊。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楚无言没有意外,回道:“你说。”
安翊盯着楚无言,眼神一紧:“你为何不救千树岛。”
明知千树岛上有数千族人,为何不给千树岛设结界;明知深渊灾祸降临,为何提前关闭去往千树岛的通道。
他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
“我救不了。”
听到如此薄凉的回答,安翊终于忍不住发怒。
“你可以设结界,也可以打开传送门,你为何不救!”
楚无言沉声:“因为千树岛隶属于青陆,不论千树岛发生何事,我都没有权利去救,更不能让他人坏了规定,否则便是违了协议!违了协议,只会引来更多纠纷。”
“……什么协议。”
“一份关于三界互惠互利、又互不干涉的协议。”
互惠互利?互不干涉?
突然间,安翊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互惠互利、互不干涉。楚无言,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勾当,你的族人在千树岛危在旦夕!你还在乎这个!”
楚无言看了看安翊,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各有命数,哪怕是逆天改命,也难逃一劫。”
像是怕安翊没听清,楚无言继续说。
“白桃的灵树,十年前便烂了根,是她母亲强行移花接木,用禁术将灵力尽数传给她,才救回她一命。可这样的续木,往往枝根相斥,灵力增长缓慢,仍旧抵不过狂风暴雨。”
“……”
安翊满目震惊,噤了声,紧接着,身上开始隐隐发颤。
楚无言见其模样,忽然看向冷清舒,疑问道。
“怎么,那件事,你还没告诉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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