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轮回

人死后会有灵魂吗?

有。

只是大多数人死亡时,灵魂不得归处,转瞬便消散于尘世。

而冷霁不一样,每次死亡后,他的灵魂总会来到一处地方。那里虽漆黑一片、不知天地,但却有一人一直等着他。

冷霁不知那人从何而来,也不知对方为何长留在那处,他只知道,那人原先不是人,是一团富有灵性的白光。

白光团是那片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而且会释放出一股暖暖的力量,因此,冷霁很喜欢那白光,每每见面,总要与之细语长谈。

久而久之,那白光化成人形,化出五官,看上去与人无异,可就是空有模样,没有任何表情,也不会说话。

“你何时能同我说说话呢?”

冷霁背靠着那人,喃喃道。对方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应。

他无奈叹了一声,偏头向后仰了仰,瞥见到那人神情略有变化,眸中立刻闪起亮光。

“上次见你,你还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次见,果然又有了一些变化。”冷霁转过身,看着对方的脸,又笑道,“或许下次再见面,你便能开口同我说话了!”

“……”

“上一世,我活了三十年,再上一世,我活了二十年……这样算,我们下次见面,应是……”

也许是死后灵魂有所安置,冷霁记得自己重生后的每一世记忆。他也常常同那人谈自己的前尘往事,谈下一世要继续做上一世没做完的事。所以,死亡对他来说,是结束也是开始。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自己襁褓之期的记忆,并且每次死得都很突然。哪怕他万千小心避开危险,还是会莫名死于各种“意外”。

想到此处,冷霁沉下脸,不禁打了个寒战。

“希望我下一世别再重生到风陵镇,那地方,好像有问题。”冷霁看了一眼对方,低声又说,“镇上的人像是知道我能通过眼睛读心,纷纷带上了遮目纱。而且,每当我想出镇,他们便会千方百计阻拦。”

冷霁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一刻愁眉苦脸,下一刻便能舒眉展眼。

“不过,即便下一世仍在风陵镇,我还是有机会出去的。上一世,我拼死救了好几个孩子,下世再重生,他们应该可以帮我。”

“若是成功出了镇,我便去寻那些书上写的奇观美景,回见时,我再同你说,可好?”

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空荡的景象,冷霁缓缓闭上眼睛,在脑中想象美好画面,想着想着,不自觉笑出了声。

他笑意正浓,忽然,耳边竟传来一个低又哑的声音。

“好。”

冷霁听闻,猛然睁开眼。

“你会说话了?!”

他激动得抓住对方的肩膀,笑问。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见那人连续摇着头,冷霁灵机一动,拍手说道:“既然你没有姓名,不如同我姓冷吧。”

那人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冷霁,此刻,一股松香袭来,虽清冽寒凛,却莫名让人舒心。

“名字,便叫清舒,可好?”

“……好。”

“那我今后,便唤你清舒了。”

“好。”

看冷清舒呆呆的模样,冷霁笑得更开心了。

“哈哈,你是只会说‘好’吗?”

冷清舒沉默。

“无妨,你以后啊,都会慢慢学会的,学会如何说,如何笑。”说着,冷霁环顾四周,“到那时候,或许,你便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冷清舒摇头。

“你不想离开此处吗?”

冷霁不解问。良久,才等到冷清舒沉沉一句回应。

“等你。”

他声音平淡,脸上也依旧没有表情,可即便如此,冷霁还是感到一阵暖意缓缓涌上心头。

冷霁上前拥住对方,深深呼吸,嗅着冷清舒身上纯净的清香,柔声道:“谢谢你。”

话音刚落,远方传来一道亮光。冷霁移目看去,依依不舍地放开怀中人。

“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冷霁站起身,朝亮光走去,走了几步,恍然想起什么,又回眸。

“对了,我叫冷霁,雨后霁晴的霁。”

留了话,冷霁悦然离去。

那时匆匆一别,一晃又是数年。

然而,不同于别时言笑从容的模样,两人再见面,冷霁一言不发,深深埋着头,将自己蜷缩在黑暗中。

“冷霁。”

冷霁幽幽抬眸,只见冷清舒站在面前。与从前一样,他清瘦,安静,周身散发着微光,不似人,更像神。

那微光似暖火,灼灼映入冷霁的黯淡双眸,半晌,他渐渐回神,低声回应。

“清舒……”

冷清舒没说话,缓缓蹲下。

一瞬间,清冽松香环绕身畔,冷霁鼻尖一酸,再忍不住,伸手将对方紧紧拥进怀中,眼中的泪水也决堤而出。

“抱歉清舒……我上一世,还是没能逃出风陵镇……”

“他们都在骗我……我最好的朋友,也只是为了杀我而靠近我……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做,我努力了,但什么都改变不了!”

冷霁哭喊着,泪如碎珠滚滚洒落,不一会儿,便浸湿冷清舒衣肩。

这不是冷霁第一回在冷清舒面前哭,偶尔寂寞孤独时候,他也会自己悄悄抹眼泪,可他从不曾如此失态。

他哭得撕心裂肺,毫无保留地暴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我不想再转世了,此处再黑暗,还有你陪着我。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冷霁情绪失控,说话语无伦次,“你留在此处陪着我,好不好……”

“好。”

“你不能骗我。”

“好。”

像是怕冷清舒反悔,冷霁将他拥得更紧,闭上眼睛,不说话,也不再哭泣,仿佛要将他牢牢禁锢在身边。

远方亮光几经投来,反复召唤着冷霁,但他视若无睹、无动于衷,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轻嗅对方身上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冷霁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冷清舒的身体开始渐渐变透明。

他惊慌失措,松开人,焦急询问。

“清舒,你怎么了?”冷霁抚摸冷清舒的脸,颤声欲哭,“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为何,为何……你不能走……我只剩下你了……”

“我不走。”冷清舒应答。

“那你的身体,为何在消失。”冷霁凝视着冷清舒,刹那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哽咽道,“清舒,是不是我不去转世,你便会消失。”

“我不会消失。”冷清舒低头看了看自己,淡言,“只是,难以维持此形态而已。”

难以维持此形态……

冷霁反复思考冷清舒的话,恍然大悟。

“不,你好不容易化成人形,我不要你变回去,我想看着你,想同你说话,想抱着你,还想……”

话未落,一束光亮划破黑暗闪耀照来,这一刻,冷霁也清晰看见,冷清舒的身体已淡如清水,任光穿透。

冷霁神色黯然,双手紧握,眼眶中溢出泪水。

光亮闪烁着,像是在逼他做选择,他狠咬双唇,倏尔沉声道。

“清舒,我想忘记一切,轮回转世去。”

“……”

冷霁看着那光亮,露出释然的神情。

“知晓越多,越是痛苦。若是我能放下前世记忆从容转世,或许这死生轮回,便不会那么难熬了。”

“你会忘了你自己。”

冷霁看向冷清舒,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无妨,只要看见你,我总会想起来的。你能替我保管记忆吗?”

“好。”

话落间,冷清舒用手轻覆冷霁额头,很快,冷霁便感觉一阵晕眩,仿佛有东西正从脑子里慢慢抽出,迷糊中,他喃喃道。

“清舒啊,我喜欢你……日后,你若见了雨……雨后初霁,可不可以,偶尔想起我……”

“好。”

冷霁闻声,笑着闭上双眼。

片刻后,那笑意淡下,再启眸,恍若隔世。

“你是谁?”

“……”

冷清舒凝视着对方,不论他说什么,都没有任何回应。直到他走出光亮,冷清舒默默念起自己的名字。

“清舒。”

“清舒?”

见冷清舒没有反应,安如蓝又喊一声。连叫了几回,终于将人叫回了神。

冷清舒看向安如蓝,神色有些茫然。

“清舒,你怎么了?”看见冷清舒发白的面容,安如蓝忧心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

冷清舒后知后觉,匆匆往树后走去。

“清舒,你又要进树里休眠了吗?”

冷清舒顿了顿,点头。

安如蓝上前走了两步,将手放在小腹上,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会好好将他生下来的,你好好休息。”

说完,安如蓝转身离开。

这个孩子来得突然,安如蓝一时间不知要先告诉谁,在岛心犹豫许久,最后,她跃起飞向布庄。

然而,她还未进门,先闻其声。

“滚。”

“你听我解释。”

“谁还信你的鬼话,你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

安如蓝没想到,她离开了许久,这两人居然还在吵,再这样下去,怕是又要打起来,无奈之下,她咬咬牙,推门进屋。

然而,推了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两人拉扯着亲到一起的画面。

她瞬间瞪目,转身大喊:“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起开!”温弦怒骂一声。

楚无言擦了擦唇边血迹,默默向门外走去。

此时,温弦也移步前去。

见温弦跟来,楚无言欣喜回头,谁知下一刻,温弦狠狠将门关起。

“滚远点儿!别偷听!”

确认那人离开,温弦看向安如蓝,问:“你要说什么?”

气氛忽然安静,安如蓝反倒有些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半晌,愣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再不说清楚,我……”

“哥,你要当舅舅了。”

猝不及防间,安如蓝明明白白说了,神情也十分郑重严肃。

温弦先是一怔,随后笑问:“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没开玩笑。”

一霎间,温弦笑容消失。

“是哪个臭小子!我连面都没见着,你怎么就……”温弦眯起眼睛,狠戾说道,“现在,立刻,马上,带他来见我!”

安如蓝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但是……

“哥……他,不在灵之岛。”

“嗯?”

“他是,深渊人。”

温弦震惊,用手摸了摸安如蓝的额头,问:“傻丫头,你脑子没烧坏吧。你是灵族,怎么可能会怀上深渊人的孩子。”

“哥!我真没开玩笑,这是真的。”

安如蓝急切地说着,就在此刻,屋门突然打开。

楚无言的神情比温弦更要惊慌,颤声问。

“如蓝,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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