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你还没告诉他吗?”
楚无言看着两人,话语中带着些许惊异。
若是往日,安翊定会追问那是“何事”,可如今,他只是默默凝视着冷清舒,眸中有疑惑,有不安,还有难以言述的深深情意。
冷清舒与安翊对视了片刻,微微沉下头避开目光。
但他越是回避,安翊的眼神越是深情,不一会儿,那情意如银线,丝丝缕缕溢出眼眶,彷佛在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接受”。
楚无言见状,移目看向温弦,缓缓蹲下,抚上其发丝,喃喃道:“无妨,知道太多,只会误了你们的感情……”
“不。”
忽然间,安翊攥紧双手,切齿喊道。
“我不会再逃避了。也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然而,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因为害怕而装天真任性。
楚无言先是一怔,继而浅笑一声。
“你的读心术如何了?”
“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可以通过你的眼睛,知晓你所知晓的一切。”
“一切……这一切,没有你想象的简单。”楚无言凝眸,又说,“你长期使用读心术,没有副作用吗?从前你母亲若是频繁读心,便会目眩几日。”
安翊顿然。
读心即与他人通感共情,将不属于自己的想法与记忆传输到自己脑中,说没有任何影响,都是逞能装强,但……
“会有晕眩感,但不碍事。”
见他已决意知晓真相,楚无言站起身,看向他那双星斑眼眸。
“你需先知道一件事。你的母亲是灵族人,而父亲是深渊人。你体质特殊,不需要依赖灵力生存,但你也有自己的灵树。”
依照往日,安翊此刻该屏息凝神,专注于对方的双眸,渐渐读心入境。可听了那句话,他彷佛失了控一般,止不住晃神颤抖,无论他如何调整呼吸,都无法平息内心的慌乱。
他无助又茫然向冷清舒看去,只见那双浅淡如水的眼睛同样满含复杂情绪,甚至比他更惶恐而不安。
“清舒……”
安翊轻唤一声,想起那夜的一句模糊话语。
“若我说,我不算是人呢。”
这是两人千树岛相逢前,冷清舒同金逾说的话。安翊有疑却没问。
你不是人,会是什么呢?
我念你爱你,为你痴为你醉,你究竟有没有生出真心?
若是你我走向末路殊途,你是不是便会撒手离去?
安翊思绪凌乱,脑中似有异物开裂,一时疼痛难忍,只能紧紧捂住自己的头。
见安翊异样,冷清舒抬手欲安抚,就在此时,一声猫叫猝然响起,惊引几人目光。
原先趴在床榻边的白猫,不知何时跳到温弦身旁,叫唤几声后,它轻舔温弦的手,下一刻,那指尖竟微微颤动起来。
几人见状,纷纷惊目,而安翊第一时刻冲上前。
“舅舅!”
安翊紧握温弦的手,急切呼唤一遍又一遍,可对方只是手轻颤着,面上无任何变化。
“舅舅,你是不是有话想同我说,你醒醒,我在这儿。”
刹那间,安翊恍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他立即会意,侧目瞥看一旁的楚无言,严声道:“你退开,舅舅说不想看见你。”
楚无言看着温弦,悲伤在眸中凝聚,面容绷紧如弦,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写满了愁苦与心酸,然而,最后还是无奈退步。
待楚无言退离,温弦果然有了反应。
似梦魇缠身不得解,他双眼颤抖,眉间紧锁,痛苦挣扎着,可直至面色发白,额汗滚落,却依旧睁不开眼睛。
“舅舅……”
安翊一声哽咽,随后厉目看向楚无言。
“舅舅为何昏迷。”
楚无言没有作答,而是直直凝视着安翊。
两人对视良久,不料安翊就此入境。
……
“楚无言你骗我!”
“……”
夕阳已沉,红枫树下,红衣男子挥袖击出一道利刃,嘶声力竭哭喊。
“你明明答应我了!为何出尔反尔!”
楚无言唇边缓缓溢出鲜血,沉声应答:“我没有……”
“你还在狡辩……”温弦眼角滑下泪水,拎起对方衣角怒斥,“不是你逼她,还会有谁逼她!她已经同意不再见孩子的父亲,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她!”
“我没有逼她!”
楚无言抬眸,双眼黯然。
“她看到了那孩子的未来,说自己无论如何,要保护他……”
温弦听闻,心如刀绞,可却忽然止了泪。
“孩子在何处。”
“……”
“我问你孩子呢!”
温弦勒紧丝刃,见楚无言不应答,便甩手欲离开。
楚无言立即反应,将其拦下。
“你要去哪,那孩子如今很安全,你不必……”
“我是他舅舅,我不护他谁护他!”温弦闭上眼睛,像是不想再见眼前人,冷漠道:“让开。”
而楚无言不让步,严肃道:“那孩子体质特殊,日后必会引发横祸。你的灵术护不了他。”
“无所谓,即便是拼上性命,我也不能让他再轮回枉死。”
温弦睁目,推开楚无言,跃身而起。
“那我呢。”
楚无言声音变得深沉而凝重,可温弦仍旧没回头。
“楚岛主,从今往后,我的事,与你无关。”
说完,温弦往前飞去,然而,刹那间,面前忽现一屏金光。
他大惊失色,即刻转身回望,不料身后人已无踪影。
“楚无言!你以为这样便能困住我么!”
温弦怒目凝眉,手中泛起灵光,此时,周围传来楚无言的声音。
“你最好别乱来,即使强行冲破结界,你也没有多余灵力再去别处。”
“……”
半晌,温弦沉下眼眸,双唇颤抖。
“楚无言,你当真叫我恨你吗。”
“无爱便无恨。你恨我,我也不会放你走。”
金光结界起,一关二十载。
期间,除了必要时去安抚温弦情绪,楚无言极少出现。更多时候,他只是远远看着枫树,仔细观察那枫叶是否是红了落、落又红。
春秋交叠,一切如常,即便是那孩子长大成人再出现,楚无言与温弦的关系依旧不变,僵持着,扭曲着,理不清,也剪不断。
直到那夜,楚无言被白桃骗去岛心。
双生铃双丝绳,银铃之绳,一红一蓝,正映照着兄妹两人。自安如蓝离世,双铃破碎,仅留下伶仃丝绳。人在铃在,铃去绳留,人已灰飞烟灭,那绳便成了唯一念想,因此,温弦仍将之视若珍物,从不曾取下。
看到断裂红绳的那瞬间,楚无言难以自抑地慌了神,再顾不得其他,便紧握断绳飞去岛心。
然而,正当他来到岛心焦急四顾之时,天边才亮起一道刺眼红光。
一时间,楚无言心头一绞,一股力量如爆裂般冲击体内,巨痛之后,回流心间。
楚无言捂着心腔,欲往那处飞去,而此刻,温弦已冲破结界,来到面前。
温弦强行破结界,情况比楚无言更差几分,身躯都不得挺直,但在看到岛心闪烁微光的一瞬间,他像是失去了痛觉,笑着飞身而去。
“温弦!停下!”楚无言惊声大喊,“你若是再强行催动灵力重启传送门,会力竭昏厥!”
温弦不顾其言,以一式飞仞,将泛光之处的花草尽数斩断,只一霎,其间光环之门愈加明显。
楚无言见状,迅速上前擒住其手,可很快又被其睁开。
“楚无言,这回你若拦我,我必将耗尽所有灵力与你对抗到底!我说到做到!”
话落间,温弦一掌将楚无言击退,紧接着便释放灵力向光环投去。
见温弦不肯罢休,楚无言厉声喊道:“温弦!他生在深渊,注定是要留在深渊的,那是他的归宿也是他的使命!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住口!”温弦看向楚无言,面色苍白而狰狞,“他是人,不是怪物!没有人生来就该被定命!你们问过他的想法吗!你们凭什么将他囚禁在深渊!”
骂完,他移目凝视光环,弯眉一笑。
“关闭已久的传送门之所以会闪,是因为他想出来啊。”
“他想出来,你们为何都拦着他。”
温弦自顾自地喃喃着,渐渐地,眼中水光愈亮,眼神也愈加温柔。
“哪怕所有人都希望你留在深渊,舅舅也会尊重你的选择,为你打开这扇门。”
眼看温弦的灵力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消散,楚无言惊慌失措,只能颤声喊:“温弦!我答应你重启传送门!你快停下!”
温弦看了楚无言一眼,眸中满是不屑。
“温弦,你快停下……”
相同的一句话,但语气已完全改变。是妥协,也是乞求。
楚无言眼含泪水,只求对方放下手。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
一瞬间,光环发出一阵强光,与此同时,红衣与泪水双双坠落。
楚无言接住温弦,飞速往红枫树飞去。
“你别睡,我马上带你回去。”
雪夜飞空,吹泪成冰,可楚无言热泪盈眶,依旧泪如雨下。
温弦用仅剩的一丝力气抬起手,抚去他的泪水,轻言:“楚无言,你不是喜欢关着我吗?这回……我再也跑不掉了……你该笑,不该哭。”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答应我……别欺负,我外甥。”
“……”
“你若是趁我不在,欺负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
安翊视线随楚无言记忆跳转,以温弦开始,也以温弦结束。通感共情,真切痛心。
只是回到现实时,楚无言泪已干,而安翊则握紧温弦的手止不住呜咽。
这一刻,他终于深切体会到那股力量,那股有亲人相持的,来自心底的强大力量。
他目光坚定,不再迷惘。
“回到深渊,我能知道一切答案吗。”
“嗯。”
“好。”
安翊再次合拢双手,轻念。
“舅舅,谢谢你。我已经想通了,这回,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用极其温柔的目光看向冷清舒,继续道。
“不论我身在何处,你都不必担心,我过得很好。”
温弦似是听进了安翊的话,眼角轻颤,泪流耳鬓。
此时,一阵清风入户吹来,两人并肩出门,迎风往岛心飞去。
白猫飞奔跟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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