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整日赖在李子默府上,占着李子默府邸上最好的一间屋子,一门心思给楚玉离当老妈子。在楚玉离的强烈要求下,沈穆命人打了一副轮椅,每日把他抱上轮椅,推着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要说这些日子,沈大将军可谓十分贤惠。昨晚楚玉离不知是何缘故,服过药后就直泛恶心,把晚饭全呕了出来。沈穆认为定是府上的小厮没带脑子抓错了药,心里不放心,次日干脆撸起袖子亲自蹲在药寮里盯着煎药。
午后,楚玉离在屋子里窝了太久想出去透透气,又不习惯使唤人,便自己有些吃力地摇着轮椅,慢慢往院子里挪。
沈穆正端着药走进院子,见状赶紧走过去帮着推。
“混账东西,你是没长嘴吗?”沈穆在楚玉离脑门敲了一下,“不知道喊人帮忙?”
“……”
院子里的老家丁耳聋眼花,只怕我在屋里喊破了喉咙他也听不见。
楚玉离没好气地想着,脸气得红嘟嘟。
“不成,李子默府上真是寒碜,反倒让本将军整日伺候人忙得团团转——还有凌若那厮磨磨唧唧,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沈穆瞧着这老气横秋的府邸,在心里烦躁地想着。
说曹操曹操就到,沈穆刚把楚玉离推到院子里,就见院子外一人大步走来。
“将军!”一女子走到沈穆身边,单膝跪地行一礼。此女打扮的雌雄难辨,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黑色的骑马便服袖口紧束,脚蹬一双高帮靴,整个人英姿飒爽。
“凌若知道将军着急,先行赶了来。马麟他们已经在路上了,随后就到。”她音色干脆,正如她的长相一般。
直到她抬起头同沈穆说话时,楚玉离才发现,这人眼神毫无神色,瞳孔也对不上焦。
“嗯。”沈穆点点头示意她起来,“你以后就留在这里。”
“将军不要凌若了吗?”女子抬起头,语气可怜。
“啰嗦什么?”沈穆一个眼神过去,凌若忙磕头应下,“是,谨遵主命。”
沈穆坐在轮椅边吹了吹碗里冒热气的药,随意道:“她姓戴,戴凌若,是我三年前在西北收养的野女子。”
他瞧着楚玉离一直盯着那女子的眼睛,才想起来,补充道:“哦,忘了说,她是个半瞎子。”
“……”让个瞎子照顾一个瘸子,沈穆这是让他们俩互补的意思吗?
楚玉离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少主!”戴凌若倒是七窍玲珑心,临走前裴茗给她简单介绍了楚玉离的情况。此刻她二话不说,精准地走到在楚玉离脚边再次跪下,“少主不必多虑,凌若虽眼力残弱视物模糊不堪,但余感极敏锐,行动亦与常人无异,定不会照顾不周!”
楚玉离垂下眼没有说话,心里却忽然有一点不舒坦。
他觉得奇怪,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他稀里糊涂地被沈穆救活,稀里糊涂地被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稀里糊涂被一个不男不女的女子称作“少主”。沈穆对他很好,可这份好不过是因为一时的同情和愧疚。他不愿意接受沈穆的施舍,也不喜欢被人安排、寄人篱下的生活。
等腿伤好一些了,自己就悄悄离开吧,楚玉离想。
沈穆笑着摇摇头,示意戴凌若先退下。
他端着温度正好的药盏准备喂药,还没喂两口,却听李子默府上那个老管家跌跌撞撞跑过来,“沈将军,三、三皇子突然光临咱们府上啦!”
沈穆心道:什么三皇子四爷爷的,就算是天王老子驾到也是归李子默应付,关我沈穆什么事?
他头也不回,敷衍地问:“谁?”
“三皇子……”老管家跑的急,喘气道,“三皇子急着要见您呢!”
哪阵风把京城里的三皇子给吹来了?沈穆心中惊讶,“三皇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老奴也不知道啊,他一进府就指名道姓要找您呢。人已经进了前堂,我家大人赶紧让老奴来告知将军您……”
沈穆立刻起身往前堂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他现在其实应该是“告病在家”来着。
他十分头疼,赶忙把凌若叫过来,低声对她吩咐了几句。又解了发冠,破天荒地把头发披散下来。
凌若递给沈穆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在他身上。沈穆本就身形修长,这么一打扮,还别说,整个人没由得多了分清瘦柔美。
沈穆用力咬了咬嘴唇,估摸着唇色应当绀紫了,才拢了拢大氅,大步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楚玉离满头黑线。
“少主,”凌若满脸贼笑,凑到楚玉离身边悄悄道,“要不要去看看咱们将军演大戏?”
……
三皇子赵襄年仅十七岁,因其母家平庸,在当今皇帝仅有的四个皇子里并不甚受宠,但其天生聪慧勤奋,为人又谦恭诚恳。上个月皇帝在国子监考察各皇子们的课业政论,赵襄出类拔萃,将太子和二皇子比了下去,引得皇帝大为惊艳,特此准他提早出宫,跟着朝中官吏多多历练学习。
“李大人,今日冒昧叨扰,乃是父皇让我下至各个州府巡视历练,晚辈早就听说您吏治卓越,特来拜访。多有打扰,实在抱歉。”赵襄样貌青涩,虽贵为皇子,倒也谦恭有礼。
“三皇子光临寒舍,实在令下官惶恐,”李子默躬身作揖,“府中鄙陋,招待多有不周,还请殿下担待着些。”
“李大人不必客气。我听说……沈穆沈大将军半路病了,如今暂住在您府上将养,不知当下病况如何?”赵襄想了想,满脸关切问道,“将军现在内室吗?我先亲自去看看沈将军。”
“咳咳咳……岂敢。”
赵襄刚站起身,就听闻一句中气不足的声音掺杂着低咳,抬头一瞧,沈穆正披头散发,披着厚重的大氅,慢慢走近正堂。赵襄瞧他身形单薄,唇无血色,浑身上下都是苦药味儿,当即上前搀扶住他,“呀!沈将军怎么亲自出来了?实乃晚辈之罪过。”
“微臣参见三皇子殿下。”沈穆躬身行礼,身子才躬到一半,就被赵襄托住了胳膊。
“沈将军这礼我万不敢当,快快请坐。”
“咳咳……微臣多谢三殿下。……咳咳咳……”李子默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穆被赵襄搀扶着,一步三咳,浑身无力,在他的正厅里落座。
“将军这是着了风寒吗,都喝些什么药,近日可有好转么?”赵襄忙把桌前的茶盏递到沈穆面前。
“不过是旧伤复发,无甚大碍。”沈穆无力地笑着。
“晚辈听闻将军在西北受了很重的伤,伤到哪里?严不严重?”赵襄一个劲儿的问,“我明日就向父皇请奏,为您多赐些良药。”
沈穆随意拉开衣袖,右手手臂上那一条长长的伤疤就显露出来,“西域蛮贼的弯刀很是锋利,一刀割皮入骨,每每入冬就疼痛难忍。唉,微臣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如今甚至遇到一点小风寒,就……咳咳……”
沈穆拉上袖子,手捂着嘴低咳起来,咳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了。
“沈将军是为了我朝天下黎民安定,才遭此疾患。”赵襄不住唏嘘,“赵襄在此替天下人谢过了!”
他说罢,又站起身,当头就要行大礼。
沈穆心道:这小子还没完没了了?
“咳咳……殿下啊,微臣万不敢当。”他虚虚把人扶起,趁机朝身后打了个眼色。
中堂东侧的紫竹屏风后面,戴凌若推着楚玉离在屏风后,正看得起劲儿。
“少主,您在这里等一下,我给将军送药去!”
楚玉离眼睛还停留在沈穆已经遮起来的手臂上,闻声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下。
戴凌若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保证自己待会儿不会笑喷出声,这才托起一碗乌黑滚烫的浓药,走了出去。
“将军,该服药了。”戴凌若在沈穆身边跪下,将托盘里的药奉上。
“头发长见识短的蠢东西,三皇子还在呢,还不拿走!咳咳……”沈穆苍白的脸上因为恼怒有一丝红。
“将军……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您一路上就因为日夜操劳,总是不按时喝药,这才把病拖得越来越重……这样下去奴婢实在、实在……”戴凌若那向来无神的眼珠子竟然也变得水灵灵了。
“沈将军!您就先去服药歇息吧,风寒若是不重,也是能要人命的。您是朝廷顶梁柱,万不可就此倒下啊!”赵襄心中感动,心想,朝中竟然还有大臣上奏说沈将军是刻意装病,居功自傲,给父皇摆脸色看,这群老儒官真是其心可诛!
沈穆如释重负,躬身作揖,颤颤巍巍,逃也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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