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轮椅、不是担架，是个盆儿。黎清的要求还挺别致。

问题是，哪里去找盆儿？

老秦求助地看向贺云璋，贺云璋此时面色也异常复杂。还是他脑子灵光，叫来一个手下，去装甲车里提了个装长狙武器的盒子，把武器倒出去，很快提了个空盒子回来。

过滤网的钢筋被拆除，一小队人提着武器盒进入下水管道，沈涵和赫原也担忧地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强光手电，眼前的景象吓了众人一跳。

潮湿阴暗的管道里，枯萎的老藤像血管一样，呈发射状散在地上。

同样呈发射状的，还有喷溅的血肉和不知名人体组织。

最中心是魏长官，他的上半身被震爆弹炸开，仅存的浮尸，也被荆棘扎刺得不成人形。

单是这幅场景，就足以窥见作战的惨烈。要是这管道里还有普通的作战兵，恐怕尸体就不止一具了。

贺云璋和老秦只看了一眼，就别开眼去，那是他们的长官，他们实在不忍看到昔日的长官变成了这副样子。

管道里没有黎清的影子。

沈涵看着脚下缓慢流淌的脏水，捏着鼻子喊了一句：“黎清，你在哪儿呢？”

“这儿。”

魏长官的尸体旁边，传出一阵虚弱的声音。

林素文是医生，这种场合下习惯性奔走在了救人的第一线，她提着医疗箱冲到尸体旁边，茫然四顾，脚下的水，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于是绕着尸体寻了两圈。

黎清出声提醒：“往旁边稍稍，林医生，你踩到我了。”

“哦抱一丝啊。”林素文赶紧挪开脚。

有林素文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没敢靠得太近，贺云璋英俊的剑眉皱成了疙瘩，他问黎清：“你伤到哪里了？”

“手臂和脸上有划伤、脚背穿刺，伤口很多。”

“黎清。”他叹了口气，“我说了以你的安全为重，只需要做诱饵就好，你不需要这么冒险。”

黎清只回答了两个字：“值得。”

贺云璋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沈涵出声打断他的关心：“行了哥，先把我姐妹捞起来再说。”

在场的人里，还是沈涵更了解黎清的第二身份，她接过盒子，悬着放在脏水上方两厘米处。

脏水里突然分离出一股的清澈的水流，像是泉水咕咚冒泡，紧接着，这股水流触碰到了盒子边缘，逐渐流淌到铺了绒面的武器盒里。

像是黎清在抬脚往上翻。

很快，脸盆容量的水，就自动分离出来了。

贺云璋身后的作战兵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观。

一行人小心翼翼端着盒子爬出了通风井，快速转移到救护车里，像端着一盒生化武器，生怕洒出来一星半点。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确实一盒“武器”。

路上，黎清偷偷问沈涵：“你的系统会和你交谈吗？”

“交谈？”沈涵浮夸地张大了嘴巴，“没有啊，除了最开始的提示，我的系统一直没有说过话，那不是系统设置吗？声音冷冰冰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黎清意识到，她的系统，和其他进化者的系统，不一样。

她早该怀疑这一点了，说明书的风格、语气完全不同，她的系统是特殊的。

只是不知道，她为何绑定了这特殊的一个。

系统来无影去无踪，黎清掌握的信息太少，她按下心中的疑虑，决定耐心等待它下一次到来。

武器盒子被放在救护车中间的担架上。林素文屏退其他人，仔细打量这个盒子。

从医这么久，林素文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画面，她的病人，是一摊水，她还需要和一摊水对话。

要不是现在发生了灾变，她都怕被人拉去精神病院。

林素文清了清嗓子，问黎清：“你的伤口沾到下水道的污水没？”

“沾到了，想避开都难。”

“那得消毒，万一伤口感染细菌可不得了，只不过救护车上不是无菌环境，可能不好动手。”她打开医疗箱，翻起了器械。

一般跟随出任务时，带的工具并不那么齐备，通常的伤只能做简单的包扎处理，等任务结束回军医院治疗。但现在，军医院都失守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好好治。

黎清思考片刻回答：“要不你直接把消毒药撒水里吧，现在没啥痛觉，再来点止血的、以及麻药混合混合，等我变成人也不会太痛，操作起来方便。”

“这是我听过的最莫名其妙的要求。”林素文扬起眉毛笑了一声，而后，完全投入了状态。

考虑到黎清不是正常的人类，不能以正常的病人来救治，她听从了黎清的要求，倒了消毒水，强效凝血剂和适当剂量的麻药。

瓶瓶罐罐叮当响，如果不是在救人，林素文差点以为自己在熬汤放调料。

这些药水并非和黎清混合在了一起，相互之间有很明显的分层，为了不让麻药进入全身血肉，盒子里的水荡漾起来，黎清在调整方向，很快这些药物漂浮的地方，对应上了她的伤口，她这才放任药水混合。

林素文问：“失血量自己能判断吗？”

“只知道很多。”具体流了多少血，黎清也没留意。

“现在有什么感觉？”林素文换了个问法。

“头晕，视线发黑，无力，觉得湿冷。”

“那不容乐观。”林素文表情变得严肃，她说：“凝血剂起效不会太快，最主要还是得缝合你的伤口。但是你现在这样我没法帮你缝合，你得变成人类。”

她按住武器盒边缘：“先别急，我问清楚，你最大的伤口在哪里？”

“应该是脚背和手臂，腿上也有一道刺穿。”

林素文吃了一惊：“伤得都不成人样了，你怎么忍下来的？”

“变成液态人会好受些。”

“看来你的身份救了你。”

黎清忐忑地问：“我变回人类就会大量出血，你确定能及时缝合吗？”

“放以前，我不可以。”林素文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她放下手中的器具，坐直身体，做了个深呼吸。

黎清见她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发慌：“你要干什么？”

林素文说：“是时候要展现真正的技术了。”她拍拍盒子：“趁你还清醒，赶紧变回人类吧，放心，保你没事。”

黎清感觉头脑越发昏沉，她将信将疑地变回人类，横躺在担架上，林素文非常迅速地把她身下的盒子移开，让她躺得舒服些。

果然如黎清所说，她一切换回人类身份，身上的伤口就开始冒血。

甚至比她说得还要糟糕，原本做了脏污分离的鞋裤，很快又被血迹沾染。她的身上多处刺穿，鞋子直接从鞋底到脚背贯穿个血洞。

唯一庆幸的是，防护甲替她挡了不少伤害，没有伤及到心脏和腰腹，不然大罗神仙难救。

林素文一边剪开伤口周围的衣物和鞋子，一边判断处理的优先级，她的动作很快，下手又准又狠，认真时，目光炯炯有神，这是个可靠的医生，黎清稍微放了心。

全麻开始起作用，黎清在失去意识前，忽然看到林素文变成了一卷奇长无比的医用缝合线，落在她的手肘边。

紧接着，那根绳子不用缝合针，自动缝合起了她的伤口，速度很快。

黎清大为震撼，这是个什么操作？

她们的第二身份就是本体，赫原也没把自己撕开使用，难道她们还可以当作消耗品？

她已经失去知觉，无法感知到林素文缝合的动作，只好趁着还未昏睡紧急问了一句：“林医生，你不会要把你身体的一部分，长久留在我身上吧？”

“你猜对了。”林素文回答的声音已经变得很朦胧。

不知道是麻药生效，还是被吓晕过去，黎清彻底失去意识。

……

再次醒来，黎清感受到剧烈的颠簸，四周嗡鸣不止，整个人像是在水上飘摇。

过了很久她才发现，不是在水上，她们在空中，而耳畔的嗡鸣，是作战机螺旋桨的声音。

这是一艘中型作战机，中间用靠背座椅隔成了前后舱，后舱用作休息，前舱活动。

黎清躺在一张简易行军床上，盖着军被，入眼是暖色的照明灯和作战机的骨架，从脚尖那头的窗户望出去，是无边的黑夜。

已经是晚上了。

身上有沉重的痛感，但并不十分强烈，挂在床头的空瓶子看起来是葡萄糖等补充能量的东西，黎清抬了抬手，因为得到休息，她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远处沈涵和赫原撑着脑袋在打瞌睡，而林素文，正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林医生。”她喊了一句，因久未开口，声音稍微有些哑。

林素文回头，脸上露出笑容：“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中午。”

黎清看到她走过来，猛然想到一件事，她抬起自己的手臂，看到上臂的狭长伤口已经被缝合。

黑色的缝合线非常均匀细密，就差绣朵花儿出来。

黎清一把抓住林素文的袖子，左看右看，也没见林素文少了哪块皮肉，林医生还是完整的。

“怎么会？”黎清呢喃出声，“你的本体，可以被切断使用？”

“嗯。”林素文大大方方承认：“我的身份是缝合线嘛，当然要派上用场。不用担心，留在你身体的部分不是我的皮肤血肉，而是我的头发，脱离了我的躯体，就不会随着我变化了。这也是我不久前才摸索出来的。”

她摸摸盘在脑后的头发，耐心叮嘱：“以后少受点伤，我可不想不到三十就变秃，虽然干我们这行，秃一点看起来比较权威。”

头发，抛开粗细不谈，看着还真像。

黎清终于放下了心。

“你之前不是说不能自行移动吗？缝合的时候可以？”

林素文：“嗯，我有‘自主缝合’的叠加技能，可以作用在自己或者别人身上。平时无法移动，但是遇上伤口，可以主动触发。”

“原来如此。”黎清躺了回去，“谢谢你救我。”

林素文挥手一扬：“嗐，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这世道，人类就是这样救来救去，才能活。”

她给黎清递了瓶水，还贴心插上吸管方便饮用：“我给你换了我的衣服，你身上伤口很多，不过没有伤到骨头和要害，休息半把个月，伤口就会自行愈合了，其间尽量不要打斗。”

“好。”黎清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并不乐观，这样的环境，哪里能允许她无灾无难休息半个月，遇上紧急情况，可能半天都休息不了。

她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林素文给她掖好被子：“贺云璋没和你说吗？我们下一趟任务，是去北河市。”

去农科所，黎清的眼睛一瞬间亮了亮，她能去找黎川澜了！

她抬起手，点开手环，时间指向凌晨四点，从朝溪市到北河，作战机应该只需要一个多小时，看来，她们刚出发不久。

在天上，不用担心植物的侵扰，她能搭上这趟顺风机也算是走了大运——要是开车上高速，还不知道被多少植物裹成人肉粽子。

远处沈涵和赫原没有被两人的谈话吵醒，她们太累了，两天来第一次打盹，休息时间弥足珍贵。

林素文也没有过多打扰黎清，她挥挥手示意黎清再休息一阵子，然后自行走去前舱。

后舱安静下来，黎清望着作战机的穹顶发呆，她想了一会儿，召唤出了系统面板。

早在下水道等待救援时，她就已经看过自己的数值。

贺云璋当时出言责怪她太冒险时，她回答“值得”，是因为真的值得。

这次的寄生物非常难杀，她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近乎死亡，可是收获完全对得起她的付出。

无数次的移动、变形、开枪进攻，最后还完成了反杀，这让黎清的熟练度增长得比她想象中还要高，从352猛地提升到了1052。

她升级了。

摆脱了E人的身份，从此迈入了D级行列。

不仅如此，反应速度和力量都有相应提升。特别是反应速度，因为她临空一击迅速切换身份，反应速度从52变成了63。她问过沈涵和赫原，两人的反应速度都只在40以下。

她估算自己大概在平均值以上。

让黎清没料到的是，升级原来还有附加效用。她的体能面板上，解锁了一个[生命值]的进度条，如今的进度数值，是47，呈轻度危险状态。

这个生命值对她这种冒险型人格作用匪浅，她能够及时判断自己的生命余量，只要不归零，就有反杀的希望。

所以她说值得。

这些是能够衡量的显化收获。而隐形的收获，也同样丰厚。

黎清的心态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正向反馈让她确认了自己能够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她确信自己很强，确信自己有能力战胜困难，哪怕她现在还很弱小。

这让她不会感受到恐慌。

这就比别人强了一倍。

黎清听着螺旋桨的嗡鸣，想起了黎川澜。

在她小时候，黎川渊时常就会这样激励她。如果她完成了一道难题，就可以获得一些夸赞和奖励。她那时只为奖励感到开心，如今才明白，她面对困难时不逃避不退缩，向上挑战的信心，是她母亲用心良苦培养的结果。

她以为这很平常，但是之前在公司帮人接送小孩的时候她了解到，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得到这种信心。没有被鼓励的人，会习得性害怕、逃避。

她有点想念黎川澜了。

黎清拨弄手环界面，黎川澜依旧没有给她留言，或许真如贺云璋所说，她妈妈进入了紧急避难区。

她们很快就会见面。

黎清计划着，天亮之前她得找到贺云璋，问问他是否联系上了农科所的幸存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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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植物异变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