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出来,我们预备出发去市里参加雪雪娃娃的百天宴。说是车没有位置了,姥姥、姥爷都不来。李亚茹上车时,车上却还空出来一个位置。小姨说位置预定掉了,但人没来,都是给一诺给了钱的朋友。
本来两天前说车有一个位置,姥爷说他去,一天前说车有两个位置,姥姥说她和我去,姥爷准备好自己在家待着喂羊、管猫,自己下点拨鱼子。下午时小姨又打电话说了两句话,“还有一个位置,可能去了回不来。”姥姥就开始发疯,焦虑得不得了,说都让别人去,不让自己家人去,不去了,都不去!
村里人总是这样,做好的计划临时改变,或者根本不做计划,想一出是一出。而姥姥、姥爷也安于现状,很难接受任何改变,一旦有所变化,就开始心急、胡思乱想。他们很难接受新的事物,买的杨桃、山竹、车厘子、人参果、百香果,他们也高兴吃,但姥爷总说,“净买嘀个怪东西,还不如买个馕饼子么。”
姥姥就怼他,“你就会吃个馕饼子!”
“买些莫有吃过嘀,尝哈么。啥是个啥嘀味道。”
车子铺满雪的戈壁上行驶,走得很慢。青灰色的天,被雪覆盖的广袤戈壁尽头有嶙峋的黑山尖。黑山后像是风卷大雪,又像是大雾弥漫。
从车窗里看,太阳成个红黄蓝三色,一颗孤独的毫无陪伴的发光星球在群山之上挂着。
过了碱泉子,路上就没雪了,戈壁滩上的雪像维吾尔族服饰上奇异的花纹。
李亚茹衣服穿得厚,酒店大堂里又热,加上人来来往往,抽些烟,空气也显得压抑、浑浊。上了一道又一道菜,每道菜尝两筷子,菜还没上完,肚子就饱了,只是觉得不好吃。
回去时又路过黑山群,阴沉沉的天空显得积雪白得浅淡,黑山群几乎完全被厚雪覆盖了,只有丝线般的黑山脊蜿蜒、丝滑,简练的线条,像是把宣纸上工笔勾出的形拖入了现实,没有泼墨,没有渲染,大片的留白,流动的线条,单一的美感。
打回来一箱子菜,姥爷看得很满意,姥姥拿来盆子、盘子把打包带里的菜都单另倒出,放好,把沾油的塑料袋都放在一起。每倒一盘,姥爷就哈哈大笑,笑得露出大白牙来,合不拢嘴。红烧鲤鱼、羊肉焖饼子、松子玉米、花卷大盘鸡、毛血旺、西兰花……这些堆放在酒店桌子上丝毫不起眼的菜,根本吃不下的菜,拿回来在姥姥、姥爷的笑容里都变美味,变珍贵了。
“这么多咋么吃完嗫呦!”
“明天就吃掉,吃不掉给猫吃,猫吃饱给狗吃,一点点都不浪费。”
小舅妈带着龚晨晨参加百天宴,去了市里住下,这几天百年走访亲戚不回来,龚贝一个人在家。我去时她做了一碗蛋炒饭正在吃,家务能力比我上初中些强些。我喊她去姥姥家吃热的毛血旺,再加点菜,丰富得很。问小舅吃啥?她说小舅喝酒去了,比她吃得好,不用管他。
晚饭后,李亚茹剥了一颗红心柚。
姥爷,“再好吃莫有我嘀瓜子好吃,酸一哈,甜一哈,苦一哈嘀,古怪东西。”
小姨,“少吃些瓜子,瓜子吃上高血压嗫。”
姥姥,“那就莫有管闲嘀,就是个吃。”
姥爷,“净买嘀我这辈子都莫见过、莫吃过嘀东西,不如买一公斤煮火锅嘀蛋蛋子。”
李亚茹,“一哈子蛋蛋子,一哈子馕饼子。”
小姨,“蛋蛋子一公斤才多少钱?那这个、那个嘀,不要看去少,上百块钱喽。”
小姨夫,“那就知道个这么个么。蛋蛋子,面粉做哈嘀,你要煮火锅还不如买些夹沙丸子,纯肉嘀。”
丢丢趴在门口叫唤,想进房子,姥姥不让进。我出门看去,听到“门关住”,我关得轻。刚蹲在院子里,正当着面,门“啪”地一声再被狠狠关了一次。我仿佛是关在门外被遗弃的丢丢,那时失落感占据了空气的全部。家人是最亲近的人,但家人简单的举动或者语言,同样会最让人心寒。
我将丢丢带到西棚,它扭着胖屁股往里走。我前脚刚走,它后脚跟过来。我只好在院子里踱步,走到东头再走到西头,丢丢也跟着我走,只不过每次经过门口时都留恋地停留一会儿。臭猫猫,这习惯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后来我进屋去了,它眼巴巴地守着门,守着守着,拿爪子推一推,在门口唤,又成了个有期盼的小可怜。我以前上班的时候,它一只猫在家里,也是这般等在门口盼着人回来吧。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它收获了自由,吃肉吃到撑,但……想必也受了很多委屈。
它在门外叫不停,我还是打开门,“到房子里蹲蹲,等等就让出去。”
姥姥不愿意,跺脚,后来又开始看电视。丢丢不知跑哪儿去了。直到电视剧演完,姥姥从小卧室里把它打了出来。我赶紧抱起丢丢,带它去西棚下,“你这个胖丢,还知道妈妈睡哪里呢?聪明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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