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清冽而舒爽,阳光温和而舒畅,公鸡早起啼声亮,我出东门去,看这漫山风光。
墙头上的雪依旧堆积着,最大限度地保持原样。地上的风吹雪也足有五十厘米厚。我开始习惯了这寒凉,终于伸出手,摸了摸这白晶晶的干雪,凉,但不是特别凉。
姥爷把一个小口大桶放斜了,将里面的葵花籽儿油倒进蹲在地上端着个盆的姥姥的盆里。黄橙橙的葵花油,冻得有些黏糊。盆里接满了,姥爷将桶子直起来。姥姥把糊在桶口和桶壁上的油用手抹进盆里,把这一大盆油倒进一个开口的大桶里。
这大桶底部有很多黑色沉淀物,“这是啥?”
“葵花皮皮子呦。”
因为常年使用,桶壁上方出口处也粘了很多这种黑色沉淀物,“奶,这个桶都用了好多年了,换一个。我们家有很多大桶矿泉水瓶瓶子,我拿上回来,干干净净地装上油。 ”
“莫处放呦。”
姥姥又接了一大盆油。姥爷将大桶子的盖子盖起来,拿个小漏斗插进矿泉水塑料桶的开口里,扶好,姥姥端着一盆子油一点点往里倒。
“这两盆子就够溜,一盆子炸油饼,倒到罐罐里嘀炒菜。”
小黄猫也围在库房里跳来跳去,人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我忽然觉得,姥姥、姥爷的储存方式没什么问题。这戈壁上,四处是土,狂风又多,雨水又少,干燥起尘,屋子里桌椅都难免地总落上土,何况是这放置好几个月的大油桶呢。看似笨拙,也自有笨拙的生活道理。
姥姥将她存了好些年的枕巾、被套、单子都翻出来,准备给新房添置。“奶,你有这么多单子嗫?炕上旧旧嘀,还舍不得铺,赶紧铺到去,等到啥时候去嗫?”
姥爷,“留哈慢慢铺,再过个几年。”
“我妈新婚一千块大衣舍不得穿,放在柜子里好好存着。放了十几年我都长大了,样式过时了,给我又舍不得给。一场大水啥都冲没了。有啥舍不得的呢?有什么新东西就赶紧用上,用旧去。有什么好吃的,就赶紧吃掉,别放过期了。”
“用不到,吃不到,总不能撂到去。爷那就着实买新棉絮去歪嘀很,都铺到新房炕上,铺嘀厚厚嘀。”
一会儿,姥爷不知从哪里抱了棉絮预备进屋。
姥姥出去看,远远就听到声音,“就害怕老鼠打,棉絮吊嘀高高嘀,那都打到了么。老鼠屎都有嗫。”又收拾一个新棉絮,“棉絮引住,那就不肯烂咧。我套哪个套子?”
姥爷,“你看嘀么,你想套哪个套哪个。我弄枕头去,我去找枕头,都抱过来。”
不知姥爷去哪里找枕头,我以为他新买了枕芯。可是,从房子这个柜子翻出个旧棉袄,那个床底翻出个旧大衣,叠起来,装进新买的枕套里。“好溜,娃娃们过年回来,一人一个枕头。”原来如此,办法总是人想的。
我出门,去马路上踩雪,正午的阳光照得人脑门热乎乎。
从人家的院落里飘出来油香味,该是谁家在炒菜。
路上终于能够看到人影了——提着个小桶子去村上的老爷爷;手揣到兜兜里去别人家串门的中年妇女;拿个铲子把门口积雪铲进树林带的中年男子;两个蹲在雪堆旁玩雪的小孩。
走出乡村屋落,眼前瞬间开阔了。辽阔雪原上的白雪呀,还是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脚下的土地几乎与地平线齐平。整个天空显得分外的广大,像一个巨型玻璃罩。薄纱似的云朵散漫开来,占了大半个天空。定一个点观察都看不尽,必定得抬着头转着身地看。
我往小村庄西边去,西边有一个湖。
整个湖呈椭圆形,长度有一百米。刚到近旁就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湍急的水流从湖底圆柱形的石拱里流出来,砸出了非常多的白色泡沫。
爬上了草滩,就能看到整个湖了。湖的表面完全覆盖了一层透白的冰,冰面中间堆积着一些雪。这冰层我可不敢上去踩,从刚刚那湍急的流水就能推断出冰层下的水深了。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嗑噔”一声,整个冰层仿佛下坠了一毫米。
正值中午,阳光暖和,温度升高,冰层融化。
走近了看,这冰层分两层,最接近草滩边缘的一层已经完全断裂了,只剩下一些攀附在岸边的宽一米的断层。冰层根部有厚二十厘米的雪堆。这断裂冰层厚五厘米,完全是可以放心踩上去的。
再往前走一点,断裂冰层紧连着最新形成的完整冰层,形成一个高半米的坡度。我想顺着这个坡滑下去,但我立马停了脚步。若是滑下去了,我该怎么上来?若是这冰层果真的断裂了——万事皆得有个万全的准备和预计。
我顺着草甸绕着湖走了半圈。这湖是一个内陆湖,从夏天记忆里的样貌推断,湖底有非常多的泉眼,泉眼里不断地冒出水流,水流积多了形成了一个小湖泊。这湖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刚刚我所看到的石拱。
湖的西面和东面,有明镜般的倒映着湖岸的枯草和蓝蓝的天空的水镜,这两处没有结冰。
我又走回到原来那个断裂带。着实好奇,坐下,顺着那块斜着的冰坡溜了下去。冰层承受住了我的重量,并没有发生松动。这种冒险的感觉真不错。坐了一小会,两条腿在冰面上来回摆动了几次。翻身站起来,走了两步,我爬上坡去。
安全站在了草甸上,刚迈开腿准备走,忽然听到“噌”的一声,冰层裂开了一道我目所不能及的缝儿。
回去了,又走进了小村庄,可以听到麻雀们追逐嬉戏的玩闹声。
天蓝得像一匹明洁的丝绸。阳光照在我冰凉凉的脸蛋上,我却感到冰凉里有一种暖和。
“值班把人就整嘀就,这里一哈子,那里一哈子。”小姨来了,在聊些家常,“你尕舅妈那又闹嘀分家嘀嗫,分到哪去嗫?分到咧自己挣嘀钱自己都吃不饱,我们家吃嘀喝嘀供嘀足足嘀,还往哪跑嗫?”吃嘀喝嘀是有,但和小舅感情莫有。“打个电话一哈子莫言喘,一哈子发牢骚,疯婆子咧一样。”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爱到绝望,但又揣着希望离不开他,哪个女人能做到不如此哀怨?
“更年期咧么。”
“一老更年期嘀嗫。”
暑假小舅的两个女儿还回来了,十一假期没有回来,寒假至今没有回来。小舅养两个女儿,一年见不上几次,都不亲近了。但小舅自己的日子终究的得自己过,感情的事,谁来好说?
我想起拿回来的酸奶,还有两袋,姥姥、姥爷也一直想不起来喝。于是赶紧翻出来,趁车走之前看着他们喝完。小姨也没有,她就说,“亚茹每次回来就记这个爷、奶,把我们从来都不记得。”
后来不知怎的,小姨又聊到洪水后我家不该把房子要到市里,要到村里就挺好的。人不住房子,四个人都有地,一年也两万块钱租子那着呢。就我爸和我妈常常穷得很。
我忽然有些生气,“市里的房子虽然边缘,但这几年那块一直在盖高层。慢慢地人多了经济就发展起来了,人住在市里,买个啥都方便。况且我和妹妹打工都得住那房子。”
“你租房子住去么,一年才六千。”
“这是我们家人一致的决定。不管有利有弊,这个决定已经无法改变了,为什么还要拿出来说!不要再说了。”
小姨本来要睡午觉,就为了给我联系便车车主才一直在姥姥家等着,全然说话快,想到啥说啥。听我反驳,忽地起身,二话不说,拿着大衣就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火炉旁,心里的气久久不能平静。
姥姥、姥爷又忙得去新房打扫卫生。我等了半个钟头,也没等来车。姥姥进来了,拿了胡萝卜、青萝卜准备做晚饭。
“奶,你做啥饭?”
“看嘀做。”姥姥没继续做饭了,而是坐在我旁边的炕沿上,语重心长地说,“你尕姨从你小小也疼你嘀很。等你上大学咧,一老你一回来,就偷偷给你给些零花钱。每次回市里都给你找便车。尕姨也对你好。下次回来开咧,给尕姨也买上个十块钱的好吃头,也不多,呐就高兴嘀很。下次别人说啥咧你就听着,生气了隐忍着,不要顶嘴。”
我只是坐在火炉旁,没有抬头。原是我这种隐忍到自己处处受欺负的性格,是如此来的。
若说以前的我是个听话的孩子,长辈都尊重,事事都忍让,如今的我早也不会了如此受气了。有什么话,对的就是对的,不对是不对,该说的时候说一句,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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