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雪域(二十五)

天色混沌,风刮得人心中寥落。“呼呼”的风声,迎面而来的尽是干冷。

早饭是甜面条,配一盘菠菜炒鸡蛋,一盆凉菜。饭后我端着面条来老屋里喂猫。姥姥、姥爷搬了新屋,小黄猫只记得老屋。先前大舅抓小黄猫去了一趟新屋裁板房,想叫它习惯一下新环境,它吓得到处乱窜,瞅着机会,从门帘下钻了出去,跑回老屋。尽管现在老屋里空无一人,就它一个在炕上睡觉,它也住着。

我一进院子,小黄猫便叫着围过来。我唤“丢丢”,没有猫应。倒下了面条,我还专门出去喊了一趟,都没有见到丢丢影子,也许它正在等着捉老鼠呢。

我坐在老屋里,小黄猫在吃饭,屋外的风吹得“轰隆隆……轰……”似乎能把地上的一切都连根拔起了,似乎。

年初五,迎财神。群里说,今早小区里的炮声比过年还厉害,全是麻雷和鞭炮,特别吵。我在姥姥家,和两个老人待在一起,偶尔独自陪陪猫咪。天山下小村庄的初五,年轻人能上班的都上班去了,冷冷清清到只剩“轰轰”风声。

阳光透过大窗户照在白墙上,光影里有模糊的干树枝摇摇晃晃,像是水中波纹。

算着时间姥姥快洗完碗筷了,我得把盛面条的盘子拿回去给她洗。

裁板房里,姥爷拿着一袋袋羊肉摇摇晃晃进来,“给你,亚茹。你奶给你把羊肉炖上,吃上咧,就行咧,就心满意足咧。”蹒跚着把那袋羊肉放在裁板房最里面的桌面上。

“我奶来?”

“找那嘀铁碗嘀嗫,铁碗找不见咧。”

姥爷要给沈家拜年去,换了一双锃亮的皮鞋。说小三轮车没打扫,有土呢,拿着个布子去老院里擦三轮车了。

姥姥把洗好的碗筷都收拾进碗柜里,“我冷嘀很,我不去咧。”

张桂兰,姥姥的姐姐,今个儿来拜年。带了一大包烤干粮。村里老一辈的人,不能说思想多有新意,但各个做吃食都身怀绝技。

这些干粮有两种,一种鸡蛋葫芦的,黄橙橙,拧成了五瓣花朵装,精美的。一种带馅儿的,外壳干脆,里面包有软花生、葡萄干、沙枣面儿、香油,吃起来有种火烤的麦香,还有馅儿的甜丝丝,让人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

姥姥、姥爷就围着,带着看新房。

姥姥,“快进来,快进来,新房里热嘀很。”

姥爷,“今个黑里你和你姐住哈。”

张桂兰,“噢,我和我姐睡哈,不要回家了噢。”

姥爷,“我们又想嘀般回去嗫,算咧吧,还是睡到这傍个。”

张桂兰,“就是咧,你们都七十岁嘀人咧。宽宽敞敞地蹲哈行咧。”

姥姥,“盖嘀时候我就说钱掏上盖吧,老咧都,还住嘀娃大舅家嘀房子,住咧多少年咧。”可不是,现在空出来了,也没人住么。

姥姥收拾了桌上的橘子皮、果核,准备拿去喂兔子,说兔子特别爱吃。

老人们寒暄老人们的。我到小舅妈家找了本书看,曹文轩的《哑号》。一直坐在卧室里,没怎么跑动。毕竟屋外大风乱窜,一会会就冷得人簌簌打颤。叫人不想出门,哪里都不想去。

“龚贝,窝到房子里窝啥嘀嗫?赶紧给我出来洗头!”小舅妈叫了第三遍,娃不动,啥办法?

后来龚贝头发也梳洗完了,张桂兰回家去了。姥爷骑着他的小三轮车去城上沈家拜年了。去了两三小时就回来了,带个皮帽帽,脸蛋和鼻子冻得通红,“呵斥呵斥”脱棉衣。

李亚茹,“吃咧啥好吃嘀?”

“让我吃嗫,我莫吃么。转转看看就行咧,喝咧两杯子酒。”爷到了谁家不作假呀。“不吃咧那提去,你看你说嘀这个话那就。”那能提么,提了就再不是这个话了。

晚饭是汤饺子,酸酸辣辣。吃过了,我坐沙发上胡乱看点什么,只听到不断的“汪汪汪……”

李亚茹,“狗叫嘀嗫。”

姥姥,“谁知道那个狼跋嘀,那叫哈那么个咋咧?”

姥爷,“人进到院子里去咧?”

结果谁也没管,李亚茹还听屋外的风声“呼呼”的。

我想得明早坐班车回去算了,姥姥就坚持等七点小姨值班结束了,去问小姨怎么回哈密市里。

果真,一到七点,姥姥就跟给自己定了闹钟似的,出门往小姨家院里去了。我说我先去个小解,姥姥让我自己后面来。

风已经进化到能把寒意融入体内,四处狂浪,冷得人跟冻进大型冰箱似的。

小姨夫在切菜,小姨坐在沙发上生气,“人说嘀一回来就吃拉条子嗫。”结果一回来看到他啥也没准备。

“我想嘀你七点半回来么,正好菜炒好么。”

“鲍宇来咧,拿嘀那妈蒸哈嘀红枣花馍馍,截哈嘀辣皮子一大包,巴达姆一大包,桔子一箱子。娃就想嘀周到嘀就。”小姨说她的女婿,模范好女婿了。幸福是实实在在真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幸福怎能仅仅只是一种感觉呢?

看电视呢,电视里小孩在火炉旁吃刚出炉的土豆,小姨说,“香嘀很。”

小姨夫,“你想吃嗫噢?”我以为他要说他现在去烤一个,结果他说,“进去电视里吃去去!”

说好了坐车的事,小姨也没提上回的驳斥,好像那不过仅仅只是一场简单的生气。

回来后,我给丢丢给了两块肥羊肉吃,而后我叫它出去老房里睡,不知它怎么就跟过来,在新房门口叫唤。我刚进门又出去,姥姥万分生气,“进来、出去,热气都放掉咧!我再看见咧,我拿个棍子打死去!要上那么个干啥嗫,又不抓老鼠。”间接性发狂乱嚷,我能说什么?

我自己去小卧室,电热毯开着,我问了声,是姥爷开的。我把电暖开开,把灯关掉,准备打一会游戏。姥爷忽然走过来又把灯打开,“黑咕隆咚蹲到尕房房里是个啥,开开着嘀去。”前两天没注意,玩到一两点才睡,灯也就开到一两点,姥姥为此说叨了很多遍。也不是她就多生气,很多时候她只是擅长记些找茬的话,说很多话做很多事能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为了省点电费,睡前小屋里就已经完全热起来,我便把电暖关了,只将电褥子用着。姥爷又发现了,到处表扬我。

谁知道呢?我总是和他们待在一起待不过一周,待的天数少了就想多等等,待的天数多了就嫌恶,我便又心生委屈。毕竟在家里的电费自己交,钱自己挣,如何自由用度也都是自己的。和其他人一起住,难免得听些抱怨,如此。

到凌晨月牙儿就落了,空旷的戈壁上只有风和黑寂的天空。黑寂的天空里有快要被风吹落的细小的星辰。风声太大,天空太广,剩下的所有都融入夜色里,仿若无物。门被风吹得“吱吱呀呀”摇晃,打不又关不去。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借着夜色进来又出去,仿若无物,又仿若怪物。这里才成了真的魔界之都,黑暗之界,无人长眠,也无人醒来。

晚安,怪异的风声。2022.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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