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干旱(十七)

环形黑山脉在阴云密布的天穹下显得又矮又小,就像一个大盘子的周边,把整个小村庄的田地围起来。蒜挖掉了一些,菜地里便显得光秃秃且宽阔起来。

五瓣的荞麦花肆意地开起来了,无穷无尽、星星点点的粉白,往空气里散着似有若无的湿润香气,为这枯黄遍野的萧瑟平原增添了一分柔和。风也是肆无忌惮地吹着,从麦茬地里带来一阵阵干燥的麦草气息。偶尔留存的几朵蒲公英花儿金灿灿,颤巍巍地摇头晃脑。姥姥家菜地里红了的番茄都被摘尽了,全剩些橙黄的硬邦邦的。

我们利利索索干了一上午活,大舅东一句西一句,把姥姥夸得合不拢嘴,根本不停歇地可劲儿挖蒜。收获了有二十多辫蒜,以及一堆小蒜头。采不到西红柿的我跑去小姨家地里瞧。搜刮了几颗熟透的,红通通,软绵绵,一口咬下去,果肉和果皮自然分离,果肉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散开来,实在是太美妙了!到底摘三五颗红透的,才碰得上这样一颗绵软的,香甜的,叫人赞不绝口的。

天山山脉的两处高峰云雾缭绕,剩下矮些的峰峦只显现出如月球表面般的灰斑,不过将金黄的底色换成了雾蓝。从变幻的云雾里可以看到天山几处高峰顶似有若无的撒满了盐粒儿似的积雪。小村庄里的气温并没有下降多少,不算得多冷。若是下一场雨,气温才会瞬间低下来。

被收割过的地埂上又长出了鲜嫩的薄荷。远处葵花地里有个人将葵花头高高地抛掷出一个弧线,弧线的终点是拖拉机斗子。小村庄里的生活,似乎每年都一样,种大麦,种葵花,种玉米,收大麦,收葵花,收玉米……空气里还是划着同样的弧线,空气里还是飘荡着同样的葵花香气。芦苇草丛被风吹得发出“沙沙,沙沙”的摩挲声,苞米叶子也摩擦在一起,跟着这“沙沙”声凑个热闹。

一上午小村庄里都安静得异常,几乎听不到一声鸟鸣。到中午时多了些风声。胡麻地里也有农人在收割。胡麻结着一串串圆滚滚、金灿灿的籽儿,用手摇一摇会像铃铛一样响起来。

天忽地落起雨点来,我一刻不停地往回赶。在胡麻地里收割的还在收割,在苜蓿地里扒草的还在扒草,在拖拉机斗子里卸葵花杆的还在卸葵花杆,也有拉一片大篷布正要将场院上晒着的葵花头盖起来的。似乎这点小雨并没有对人的活动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倒是只有我,怕得直往回跑。

“娃娃,来给我帮个忙!”拉篷布的大爷叫住了我。

拉完篷布之后,雨点又开始落得少了。

吃饱了的丢丢竖着尾巴在草丛里走,走着走着蹦跳起来,像一只橘色的胖兔子。小狸花打起精神来了,能到处跑,只是还不爬高上低。小小的棕黑的猫儿睡在一对枯草叶上,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在环境映衬下的小狸花,惹人怜爱得不行。

“魏子芳那头疼嘀很,站都站不住咧,叫嘀栓喜送到医院嘁嗫。两口子就这么个嚷仗嘀嗫。那嘀父母也莫见那送过。”午休后,我们便继续上地了。姥姥边干活便喧起来。

“再不能这么个说,那是老百姓嘀官,就得管老百姓嘀事情。”大舅这还是个明白人。

“那就从这个地里浇嘀嗫,浇嘀羊粪蛋蛋、化肥都冲走到咧。”姥姥又看到了眼下的地。

“你们这些人那说个话去,人就咋么理解嗫?”

“那还不是一老给你浇地嘀呢。”李亚茹补充了一句。

“揪咧你就说那揪咧你嘀菜咧,不揪你又说那问你要咧,是个懒汉咧。”就浇地的事,大舅又想起来揪菜的事。不仅想起来揪菜的事,连蒜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生命意义全要想一遍,“你说人那活嘀个啥意思?种上蒜,挖蒜嘀嗫,可车可车拉葵花嘀嗫,拉嘀放到院子里墩哈,卖上钱,再送咧人。”

“送给谁咧呦,赶紧辫蒜吧!”李亚茹听得个不想听。

下午的天阴的跟黑夜将要来临似的,冷气袭人,我们仨儿不停地又干了一阵子,编了十八辫蒜。这么冷的天,吃个热乎的火锅多好。我提议,大舅出钱,小舅开车去城上买。疫情期间,除了每天接送护士的小舅,没人去得了城上。

“有莫有海带丝?”

姥姥翻箱倒柜找了半天,“记得箱箱子里有嗫,这会找不见,该莫有咧。”

“喂,栓喜,到哪儿咧?”大舅听见了我和姥姥的对话,立马拨个电话出去。

“快回来咧。”

“亚茹那说嘀那想吃个海带丝嗫么。”坐在床上啃番茄,还回味着兴义的番茄锅煮鱼片味道的李亚茹,听到这一句,立马睁大了眼睛,“咋么是我!”啥都是我想吃……我气呼呼地跑出裁板房,把红红的西红柿皮儿扔了好远。

姥爷回来了,动不动进屋来跟独自待着的李亚茹说话。李亚茹正在集中注意力处理未进群学生名单,一百多个名字,一不留神就看岔行了,做个手势打发姥爷走。姥爷过会子又进来,把已经黑乎乎的大厅的灯打开,“我支持你嘀工作!”

直到吃饭时我才发现姥爷把身上那件硬壳子脏土短袖换了,穿了一件蓝衬衣,衬衣上套个灰色的羊毛背心,还换了一条宽松的牛仔裤。

屋外小雨一阵一阵的,屋里一家子煮了热乎的火锅吃。

“来,干杯,老婆子。”大舅提着一瓶啤酒,在给大舅妈打视频,大吼大叫。

“我嘀这瓶子是热嘀么。”

“我们也是热嘀,烧烫嘀喝嘀嗫。沁城冷嘀很,搁到火炉里烤热。来,嘴张开,我给你喂一口。”

“来溜,香嘀很呦!”

“尕丫说蒜不要晒到架子上晒嘀太干咧,太干咧拿不下来咧。”大舅看到桌子上摆的几瓣蒜,又说起自己编的蒜辫子来。

“咋咧?拿不下来?胶水粘住咧?”姥爷放下碗,吼吼道。

“干嘀不行,一拿就断掉溜!”

快十一点了,东棚“噼噼啪啪”地响起来,雨下起来,满世界都是黑暗、凉雨,叫人不敢从这有亮光的院里挪出去。该睡觉啦。2022.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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