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干旱(十六)

“我们先刨蒜走。”

“看嘀你大舅吃完。”

“你不看那还吃不到嘴里咧噢?又不是个尕娃娃。”

游门回来吃饭迟了的大舅,放下手里端着的一碗米汤,“你们不和我一块去咧噢?”

“你不是给尕舅家削葵花去嗫?车车子就能坐两个人,莫办法一块走呀。”

“薹子地上葵花削完咧,就那么些么。那跟上我们挖蒜去嗫。”姥姥就帮衬道,看自己儿子喝个米汤都是香的。

九点了,天空里云层厚,地里一会儿阴一会儿晴,还算得凉快。姥姥拿着锨挖蒜,我把蒜按大、中、小分出来,把蒜咕独大的都抱给大舅编辫子。编着编着,大舅喊着蒜薹编进去浪费掉了。我便在蒜地里一行行去采,把蒜薹采了一把儿出来,想着炒着吃刚好。虽然蒜叶黄的黄,枯的枯,干的干,但翠绿的蒜薹还是照常长了一些。

天山的阴晴从山脊划分开来,晴的巍峨,阴的柔和。几处高峰顶上积了少许盐粒似的白雪,整个天山山脉看起来比以往都要近得多,高得多。正午的光直白,天山便容易显现出棱角分明的本来面目。

我和姥姥从河坝里踩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回家。我跑得快,爬上戈壁坡,再从长出院墙外的密密麻麻的大榆树叶下钻过去……大姨夫正好从院门口出来,遇了个正着。

“羊放上回来咧?”一大早我和姥姥正在老院子找捆蒜辫的绳子,便从东墙上看到两个平移的大头,正往北去。大舅就吼吼着,说王罗新和王文两个人赶着三只羊去放。

“羊吃饱咧,回来咧么。走,到房子里走。”

“回咧回咧。”我刚摆手准备走,大姨夫就跑去院子里摘果子。好奇心驱使,我调转方向跟了过去,左转进了里门,下了坡,眼前的花圃里两棵果树果实丰满。大姨夫正抬手摘了一个圆圆的青苹果,塞进我手里。又继续往前去,走到海棠果树下面。米黄上渲染了火红的海棠果,小小的圆圆的,一串一串长满了枝子,着实可爱得紧。可这成百上千的海棠果,压得整个树枝必须要用粗棍子支撑着,才不至于被沉甸甸的果子压断了枝子。大姨夫已经摘了一捧红果子,满满当当地都塞给我,笑着叫我带回去吃。花圃里除了两棵果树,还有一排菊花,深沉的紫,明艳的粉,挨挨挤挤开着的花朵,叫着一块边缘筑着精致的石头的花圃吸引得人挪不开眼。这种各式各样奇异的色彩,简直让人想起了小美人鱼的花园。

一路上我还没来得及吃一口海棠果,走到拐角处就发现了骑个小红车出现在柏油路上的大舅,“你咋才走到这儿呦!”我走了几步,小红车怎么还是一动不动?我这才发现了什么端倪。大舅拧了几回车把,车轱辘转也没转。“莫有电溜,走不动喽!”

我已经走近过去,把怀里的海棠果放在车斗里的衣服上,“这个车就是,有嘀时候电满满嗫,那不走,缓缓时间就能走咧。缓缓?”把大舅和一车车蒜撂在地上不管也不是个办法,“哎,还到这个路上蹲多久去嗫。就快到咧,我给你推!”

在柏油路上推了一截,上了土路,便如何也推不动了。“我骑上,你推吧?”

“这么个尕车车子推不动,啥劲都莫有!”还把大舅厉害的,一换了位置,“哎呦!哎呦!咋这么重呦!还把人憎死嗫!哎呦!”一边推车,一边哀嚎,饱汉不知饿汉饥,这回该大舅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到西门时贝贝出来帮了一把,姥姥就着急道,“你们这个车闸啥时候拉哈来嘀嗫?咋不拉上去,车车子咋么走嘀嗫么?”说着把小红车右边踏脚处的手动闸推了上去。

“欧呦!我说咋走不动,把人费劲嘀!不知道还有这么个闸嗫么?”两个二愣子。

我赶紧洗了一颗海棠果,海棠果酸酸甜甜,带着清淡的苦涩,是果子原本的味道。大舅吃了一颗,姥姥牙齿不好,吃不动。正休息着,大舅就咋呼起来,“你咋不帮嘀卸车!”

“人刚坐哈,板凳还莫有个温度呦!”我三五口快速把一个酸酸的青苹果吞了,跑去小红车旁,车斗都卸净了。我抱了些菜去往裁板房里放。姥姥又摘起菜来,忙忙活活。

午睡时的窗外,似有白色的丝带漂浮,又似是从毛衣上颤下来的白线,多多少少,稀稀拉拉,把天空围起来了一多半。午安,正在缫丝的蓝色蝉蛹。

下午我们仨儿又上地,干了两个小时活。大舅拉了一车斗蒜,开一段拍一个视频,慢慢悠悠往前去。我还走在他前头,急着赶回去按时开会。姥姥在后面慢慢走,什么也不急。

小舅开着皮卡车从河坝石头堆里“呜”地过去,伴随着孩子们“哇哇”地吼叫声,车尾扬起了些尘土。从散开的尘土里,我看见车斗里站着三个孩子和一条狗,龚晨晨去抱狗,其余俩儿惊呼着,大叫着,变形着,随着开走的车快速消失在河坝里高高垒起的石头堆转角处。

小狸花能满地跑了,大舅和姥姥就到处跟着看,给喂面吃。直看了会子,才各自忙各自的。大舅坐在西棚底下,把没辫完的蒜辫完。姥姥搭了锅,下了一锅甜揪片。

姥爷穿个糊得脏脏的紫红条纹领子的白色短袖,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西棚下边看蒜,“咋这么尕尕呦!”

“大嘀都辫成蒜辫放到里头咧。”

姥爷走进去,仔细端详了几眼,“好嘀很。”才赶紧走来吃饭。我也才舀了一碗甜揪片狼吞虎咽吃起来,夹了一片葫芦,姥爷就把他面前的沙葱炒葫芦推到我跟前,“吃!”

我又推过去,“你吃!”

他把菜汤都倒进碗里,把菜全部留下,“我爱喝汤!吃菜嘀任务交给你!你咋才吃嘀嗫?等爷爷回来嘀嗫?”

“我们才开完会,你就回来咧。”

“在哪儿开嘀嗫?”

“手机上。二十九号就开始上课咧,排上课嘀话,我就得想办法回哈密。”

“再一走到还把人急哇哇嘀。”咳,待在家里也就帮点家务活,干些地里的活,一天也见不到姥爷的影子还。姥爷一回来就守上电视咧,不急。“亚茹子那回来知道干活咧。”姥爷说着给竖个大拇指。

“就知道洗锅么。”姥姥也说了一句。

“这次知道洗锅,下次知道扫地,慢慢嘀啥都会干咧。”

我照常洗碗。大舅坐在小红车上闲得抖腿。姥爷躺下来,点了一根廉价烟抽起来。姥姥把几颗小蒜的皮剥了,将小小圆圆白珍珠似的蒜瓣放在咸菜盘子的周边。

灶火里的木板“噼噼啪啪”响,锅里正蒸着丁家老汉给的苞米。

“我蹬锨我还蹬不动,妈那就着实蹬嘀嗫,干活嘁着实老道嘀很。我就莫办法,那我就辫蒜,辫嘀辫嘀大拇指头还按嘀疼嘀很。这个丫头那把大嘀小嘀蒜分开,那说嘀,那干嘀是个最忙嘀活。”

“我得把蒜从土里头捞出来,大嘀小嘀捡出来,还得给我大舅数辫咧四十个咧莫有。不要看不出力,忙嘀很。”

姥姥、姥爷就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姥爷笑得还拍了一下腿。

大舅说,小舅家狗把地里十几只黄羊都撵走了,是个好狗,你们还想嘀宰掉嘁嗫。姥姥说好是好,莫人喂,光自己天天想得给喂啥嗫,娃一上学去,就连小舅都没人喂,还。

天都黑了,他们仨儿忙里忙外,从老院子走到新院子,从新院子跑到老院子,找了两根长木棍,两条粗绳子,在西棚里搭了一个简易的架子,将蒜辫都搭在架子上,晾起来。

“出门嘀时候一定要把西门锁住嗫,再进来个人拿掉两辫子。”姥爷将蒜珍惜得不行,小心交代道。

“你就把人都想成个啥咧?莫人拿,着实放心吧。”大舅就安慰道。

锅里的玉米已经散发出谷物本身软糯香甜的味道了,东边半个院子里都飘着这种香味,另外,西边半个院子飘着蒜刺鼻的干辣味。

“走,亚茹,我给你买饮料走!”

“你为啥要给我买?你为啥不给我奶买?”

“买!给你奶你爷都买给!喝惯了,三天不喝还馋嘀很!”结果我和大舅俩儿摸着黑走到商店不远处,灯黑黑。“是不是睡觉咧?才九点半呀。”不死心的大舅走到门口跟前,门上挂着一个大锁子。

忙忙叨叨了一晚上,姥姥端着半块蒸土豆放在桌子上,姥爷盯着看起来,眼珠子都瞪大了,不可置信道,“这是我们种哈嘀洋芋,长咧这么大咧?”

“就是嘀么。”姥姥就笑着,剥了小半块,开开心心吃起来。

大舅拿着手机,蹲在院子里跟大舅妈打视频,可惜地说,“要是我把你也带上到沁城来就好咧……”聊了半个小时,才把手机端进来,叫姥姥、姥爷说几句。

“我包嘀拳头大嘀饺子。就这么大嘀,龚旭那还吃咧三十个。”穿个吊带的大舅妈把白花花的饺子端到屏幕跟前,乐呵呵道。

“你把龚旭叫过来跟爸妈说个话,头发长嘀就,一朵萝。”

“头咋成个鸡窝咧!”姥姥一见了龚旭,就老实巴交地惊呼道。

我也看了一眼,“那就穿嘀个内裤噢?啥也不穿。”

龚旭“哗啦”一下子站起来,“大裤衩子,咋么?不是内裤呦!”

“再不说咧噢,我拉屎去嗫,说了半个多小时,还把人屎憋嘀。”大舅大声叫着,挂了视频,晃悠着出门去了。2022.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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