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梦雾

“我说他怎么一口一个‘耻’啊‘辱’啊的,原来是因为扰了他的好事啊。”余殃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他就这么想做官吗?”

果果点点头:“爹爹一直都很想做官呀,大哥哥十五岁就被爹爹送去了军营,说要他做大将军。二哥哥也是很小就开始跟着爹爹读书,是要去考试做官的。结果……”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还观察起她的表情。

“结果什么?”她问。

“四姐姐,这些你都忘了吗?”果果奇道。

“对啊,除了吃喝拉撒的本能,其他都忘了,我甚至是刚刚才知道你——我们还有两个哥哥呢。”

余殃平躺在床上,好整以暇道。

“我也没见过二哥哥,我听别人说,他在你出生的那天,为了给正在授课的爹爹报信,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她小声道。

“还有这回事啊?”余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怪不得吴老头看起来恨死吴善了,原来是把他宝贝儿子给克死了。

“嗯嗯,从那之后,爹爹就萎靡了许多,他好像很讨厌你,当然,也不喜欢我。不过在这个家里……”她陷入了沉思,“爹爹好像只喜欢大哥哥,总是给他写信。”

余殃眼皮子有点沉重,开始缓慢的眨眼,懒洋洋问道:“那你三姐呢?”

说到这,吴花果兴奋了起来:“三姐姐在怀风阁里修行呢!”

“怀风阁是干什么的?三姐也是‘仙童’?”

“不是哦。怀风阁是仙人们住的地方,三姐姐通过了侍徒擢选,在那里当值。虽然只是做些杂活,但也可以学习寻道。听她们说,那里啊,即使是树叶滴下的雨水,都带着灵气呢!很多侍徒,最后也成了仙人哦!”

余殃问道:“她若想修道,那她当初怎么不跟我一起去点灵呢?”

吴花果的表情带着一丝难过:“点灵日四年一次,三姐姐四年前就测过了,仙人说她资质普通,不能修炼。但她这四年来一直很努力,还挤进了怀风阁。”

“反正都是给修士当侍徒,那她当时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谷州登仙途呢。做自己妹妹的侍徒不比外人的省心?我又不会给她脸色看。”

若当时吴善有个同行者的话,她现在也有线索了,真是可惜。

吴花果却直勾勾盯着她,忽然没头没脑说道:“四姐姐,你真的变了好多,从前你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

余殃打哈欠的动作一顿,假装不在意地说:“哦,是吗?可能因为受了刺激吧。”

“你忘记了吗,你和三姐姐是死对头呀。”她凑近了,跟余殃耳语道。

“你通过点灵后,让人快马加鞭告诉三姐姐,让她回来参加你的庆功宴,但她没回来。倒是你被仙家送回来之后,她托人送的话也到了。”

余殃好奇道:“什么话?”

吴花果模仿三姐的语气,居高临下道:“可、喜、可、贺。”

竟一时听不出她是真心祝福,还是阴阳怪气。

余殃“嗤”的一笑。

看来这俩姐妹中,三姐虽无天资,但聪明努力。老四有些运气,但不踏实。也不怪两人势如水火了。

她拉过被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那怀风阁是太衍仙宗的修士住的地方吗?”

吴花果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唔,这个果果不知道,但是之前三姐姐说过,前些日子怀风阁来了个混世魔王,不太好伺候,好像叫宋、月什么的。”

“啊,三姐姐真辛苦啊,看来我是时候得去探探亲了。”余殃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听了一耳朵吴家的事,余殃彻底筋疲力尽了。她把吴花果哄走之后,很快就坠入梦乡。

梦中的她被浓雾环绕,忽然四周光点浮现,飞出了许多只长尾蜉蝣。

那长尾蜉蝣将她团团簇拥,引她回到了绝命崖上。

崖上有一道清瘦修长的背影,那群蜉蝣都回到了她的身边。

余殃警惕道:“你是谁?”

其人转过身,正是宋琅月。

余殃先是一怔,怎么会梦到她?

随后冷笑道:“仙人娘娘怎么入我梦中了?你这是死后的托梦,还是残喘的挑衅呢?”

宋琅月对她的态度似乎很惊讶。

“你只记得你杀过的人,却不记得你救过的人吗?”

余殃:“你什么意思?”

她却微微一笑:“来找我便知。”

“我凭什么要见你?”

余殃一边说,一边留意周遭的退路。

她忽而发觉,自己在梦中的意识是如此清醒。

闻言,宋琅月从身后拿出大半根骨头,笑眯眯地对她晃了晃。

“你应该很需要这个吧。”

看到熟悉的肋骨,她的眼神一凛,嘴上却道:“你偷了哪只小狗的肉骨头?关我什么事。”

宋琅月并不点破,只抿嘴微笑,扫了一眼她的腹部。

余殃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肋骨,猝不及防摸到了嶙峋白骨,她一激灵,查看自己的身体,此时竟成了白骨人的形态。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宋琅月,分不清是她太想找回肋骨,所以做了梦,还是后者真的在捣鬼。

宋琅月用食指轻轻地抚摸骨头,道:“阁下请放心,我将它保存得很好。”

“既然你能给我托梦,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余殃眯起眼睛审视。

宋琅月叹了口气,用肋骨敲了敲头,无奈道:“因为‘我’啊,被你伤得很重呢。”

她一拂衣袖,天地变换,余殃瞬间便和她一起变换到另一个场景。

余殃瞬间置身于仙镜,入眼尽是飞甍画壁,灵泉仙池。

一群身着锦衣罗裳的侍徒有条不紊地贯入连廊之间,进入了一间极为华美的屋子。

屋子中间有一张宽大的床榻,上面躺着的正是宋琅月。

不同于站在余殃旁边生龙活虎的灵体,床上的本尊却是双眸紧闭,四周都摆放着用来吊命的灵器和丹药。

“你都这幅样子了,还想让我上门?是想让我在你面前跪下忏悔,好让你报仇吗?”余殃转身冷眼面对她的灵体,后退几步保持距离,“那日可是你先动的手,这也是你百般缠打的结果,不要妄想我有半分愧疚!”

察觉到她眼中的警惕,宋琅月滞楞一瞬,随后叹了口气。

“好罢,看来你还是无法信任我。”

她的身形渐散,周围的床榻和人影也都渐渐消失。四周迅速涌上浓稠的瘴雾,仿佛要将她一口吞没。

余殃攥紧拳头,一直猛拍自己的胸口,暗暗道:醒过来!醒过来!不要着了她的道!

她很快就被浓雾包围,仿佛回到了梦境最开始的样子。

但也察觉出一丝区别,她似乎能从这片混沌中听到心跳声。

无形的混沌之体中,传出宋琅月的声音。

“阁下,想起来了吗?”她的声音如山谷水涧,空灵恬淡。

在余殃耳中却如恶魔低语。

她在浓雾中行进,慢慢靠近那道心跳声,缓缓应道:“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宋琅月的心跳声似乎更响更快了,她笑道:“太好了,我本怕找错人,但是我感应到了这骨头上残存的气息,我就知道,我要找的一定是你。”

余殃摸索到了混沌中心,那是一团氤氲的光球。来到它面前,心跳声更真切了。

“天下魔煞尽灭,不就只有我一具行走的枯骨吗?怎么会找错人呢?”她笑了笑,摩挲着自己右边的肋骨,“我也全都想起来了,我的肋骨……”

“就是你伤的!”

余殃拔出自己的右肋骨,以锋利的尖端狠狠刺向那团光球。

“呲——”

“唔!”只听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光芒顿时四泄,破开无尽的混沌,梦境轰然坍塌。

“好锋利的答复,”宋琅月虚弱地笑着,声音离她越来越远,“你若不愿前来,我会亲自前来拜访阁下的。”

余殃猛地惊醒。

她浑身大汗淋漓,在床上浸出了一个人形。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右肋还在,看来确实是梦境。

而那左肋骨……

多半真的在那宋琅月手里。

她明明能找到自己,却没告诉叶青萍,反而在梦里偷偷摸摸相邀。

“是真的别有所图,还是一场奸计呢……”余殃回忆起她在梦中的语气,虽然神神秘秘的,却并不掺杂恨意。

跟当初见到的她简直两模两样。

“看来需要搜罗更多消息了”

她刚想唤五妹进屋,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唧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狐狸发出的。

她抹去额头的薄汗,长舒一口气,便起身出门查看。

怀风阁。

东厢房的软榻上,宋琅月忽而惊醒,脸色苍白,额头冷汗密布。

今日当值的侍徒吴应雪快步走到塌边,关切道:“少阁主,可有哪里不适?”

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惨然地咧出一丝笑容来:“无碍,梦魇了。”

吴应雪将缎枕垫在她背后,递来一碗备好的冷泉水,替她轻摇扇子,问道:“少阁主梦到什么了?”

宋琅月浅酌一口泉水,呼吸平复下来,回想方才的景象,恍若梦呓:“梦到一只凶兽,我想卸下她的防备,亲近待之,却被狠咬了一口,下手可真狠啊。”

吴应雪敛眉道:“少阁主心慈,对听不进话的凶残野兽,射杀即可,为何还要和它说理布道?”

宋琅月用目光描摹着她与吴善五分像的面孔,挑了下细长的黛眉。

“孤苦无依的野外小兽,警惕些也是好事。”她抚上自己的心口,嘴角噙上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若轻易卸下心防,白来的反倒无趣,不是吗?”

某人:白给的没意思。

流云:啊嚏!

余殃:熬鹰是吧,是不是想熬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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