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寒把今日在镇上买的棉被拿了出来,盖在身上,可是今夜虽没有了她讨厌的寒冷,睡得却也是极不安稳。在梦里,她见到自己身处刀光剑影之中,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黑色面巾。他们手中都持着刀剑,还有一群人手中挚着火把,四周犹如白昼,但是望向远处,看到的还是无边的黑夜,天上没有星月,只有浓黑的积云,而她就站在这火光的中心。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他们都不说话,可是他们的眼睛都炯炯发亮,眼中都有一团火光在熊熊燃烧,仿佛要把她烧死在火里。
她战栗地问他们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可是他们就是不说话,没有叹息,没有笑声,更是没有话语。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在火里一般,逃也逃不出去,身上的衣裙着了火,头发也着了火,甩都甩不掉,而周围的那群人都骑着马走了……
当以为自己即将殒命之时,白晓寒浑身是汗地从噩梦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还好端端的,双手揪着被子松了一口气,可是当她坐起来之时,方觉背脊上、额头上全是汗,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湿的衣服粘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就如刚才真的是从火里逃出来又顿时进入了冰潭中一般,浑身感到寒凉砭骨。
这个梦对她来说实在太可怕了,再加上先前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下搅得她再也不能入眠。这里听不到打更的声音,也没有刻漏,因此也不知现下到了几时。
正当白晓寒裹着被子,双手捧面回忆起刚才的噩梦时,她仿佛听到外面传来什么声音。忽地房门开了,白晓寒更是吓了一大跳,缩在被子里惊叫道:“谁?”只见云北辰匆忙地跑进来,“有很多人正往这边赶来,快穿好衣服,我们现在就出去!”
白晓寒被他拉出被窝,又见他神色匆匆,但又来不及弄清到底发生了何事,当下急问道:“什么人?他们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
云北辰哪里还有时间与她细谈,递过她床头的衣服,令她快些穿上,然后拉着她直往门外赶。
“那莫先生呢?”
“在门外。”
“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五更了。别多问!”
可是当他们还没跑出篱笆口,就见远处的点点火光越来越近,已不足半里。莫珏叹道:“来不及了!”于是他们三人就这么原地驻足看着远处的人马直直地奔到面前。来的人着实不少,约有四五十人,前面的十骑手中持着火把,后面跟着三四十骑。人马一到,立即引得此起彼伏的嘶吼马声。
从依稀红橙的火光中,白晓寒看到他们每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悲痛还有愤怒,他们的眼神如同她在梦中见到的一样,乌黑发亮,暗含熊熊火光。这个场景与她的噩梦是何其的相似?当即感到背脊传来的冰凉,这种冰凉随着血液流转到她全身。白晓寒知道自己在害怕,和在梦中一样的害怕,她的双眼恐惧地盯着那些人手中的火把。她的整个人在往云北辰的身边靠,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以希望可以得到他的一些温暖。
而云北辰在碰到白晓寒手指的刹那间,发现她的手冰凉一片,想来她是真的怕了。他拍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眼前的那群人并没有进篱笆院,这个荒芜的院子不能容纳下那么多人马。
那些人中当头的一人举着火把指向他们三人,大声道:“就是那个丫头,她昨日在酒馆里说要下毒毒死客栈里所有的人!”声音着实粗犷,嘎嘎地在夜空中回荡。话音未了,周围立刻又有人开口。
“常堂主,你确定是那个小丫头吗?那姑娘看起来很是弱小啊!”
“大伙儿都晓得常堂主是从不说谎的好汉,怎会冤枉一个丫头呢?”
“小丫头身边的人跟她是一伙儿的,那两人肯定也参与其中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到最后有人喝道:“大伙儿还等什么?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云北辰冷漠地看着这群人,虽听得不大清楚,倒也听得了一个大概,他想起了昨日白天在客栈里,白晓寒确实说过不用比武那么麻烦的方法,可以下个毒来使众人消失,他出了酒馆之后还责备了她一番,但也全然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成真,而且眼下这群人一起跑到这里来要寻仇。
正当云北辰探寻事情来龙去脉之际,数十骑中有一人跳到了篱笆内的院子里,手上的火光把他的脸颊照得尤为红亮。只听那人说道:“我是巢湖帮的老三卢飞枪,我的二哥四弟五弟六弟都被你们给毒死了!叫我如何不放过你们呢?拿命来!”语音落地,一柄长枪当即刺了过去。
云北辰眼疾手快,赶忙推开身边的白晓寒,自己也转身避开,阻止道:“你们肯定是误会了,我们没有下过毒!”
卢飞枪道:“误会?好,我问你,昨日你与那姑娘一同去的酒馆,这位姑娘是否说了要下毒的话?你说——她有没有说过?”
云北辰看了一眼白晓寒,道:“是说了。”
卢飞枪听后,越发地面红耳赤,“既然都承认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我兄弟的命来!”长枪又是向云北辰左胸刺去。卢飞枪因为兄弟丧命,使出的招数比比狠辣。
云北辰躲过几招之后,就发现他的枪法刚猛有余,灵动不足,想来是年轻气盛练得还不够精道。就在卢飞枪一招扑抢之际,他侧身抓住枪柄,然后以内力将其折了个断。卢飞枪见自己的长枪竟然被对方折断,顿时目眦充血,一手抓住尚有枪头的□□,另一手拿起另一截当成木棒使,一手刺去,另一手的木棒向云北辰的腰间挥去。云北辰却是向上一跃,双脚同时一点一踢。卢飞枪手中的两样家伙登时都脱了手,他此刻已被悲愤迷失了心智,没了兵刃,欲以双手再搏。
云北辰威喝道:“你还想再来?”
篱笆外有一人叫道:“三弟,住手,你不是他的对手!”卢飞枪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他的大哥——巢湖帮的大当家袁白涛,当下停步跺脚,悲声叫道:“大哥!”
只见袁白涛摇了摇头,道:“回来!这位公子武功非凡,我们七兄弟已去四个,大哥不想再失去一个好兄弟。”听袁白涛说得如此悲切,卢飞枪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云北辰,转身飞过篱笆,重回马背上。
卢飞枪一回,又有一人站出来,此人身高七尺,生得虎背熊腰,臂膀如牛蹄一般粗壮,手拿一柄大斧头,嗓音沉闷,“我来会会你!”说着,手持大斧头便向云北辰砍去,可惜此人力大如牛,一斧子砍下去虽可地裂石碎,但其人也如牛一般笨重,是个只拼蛮力的粗人。
云北辰虚身越过他一侧,握住他拿斧子的手臂一扭,只听得那人“哎呦”一声,斧头就掉落在地,接着又是俯身一个扫堂腿,竟把那如老牛一般粗壮的汉子扫倒在地。那汉子接连被击,躺在地上竟一时半会儿不能爬将起来,只听得他口中不断的痛苦呻吟。
马背上的众人见云北辰只出两招就使得那汉子丧其兵刃并击倒在地,心中皆道此人功夫了得。那汉子过了半晌,方从地上爬起来,却连自家兵刃也不敢取回,蹒跚地走出篱笆院,脚步很是沉重拖沓。
白晓寒见云北辰一连与两人动手,当下立刻跑到他身边,急道:“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云北辰摆手道:“没有。”
此刻,群骑中又有人开始大声说话道:“就算这厮武功高强,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吗?大伙儿想想,这次神农镇四个客栈,死了一共将近两百人,两百人啊!”
云北辰一听有两百人,心中暗暗一颤,没想到竟有如此多的人因中毒而丧命,一时倒也猜不出是何人下得此毒手。
人群中即刻就有人回声附和道:“当然不能放过他们!我们要血债血偿!”那人说得高亢有力,怒血沸腾,引得同来的人皆高举兵刃,纷纷响应:“对,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白晓寒看着这群已然失去理智的人,心里也着实后悔昨日说出的话。她大声道:“我们没有下毒,若是我要下毒,还会在酒馆那种大庭广众之地说出来吗?”众人听她这么一说,声音稍有停止,可当即又有人道:“不要听那个小丫头的鬼话,她定是在为自己开脱。”
云北辰拉着白晓寒的手道:“今日恐怕要有一场硬仗了。他们若群起而攻之,你就和莫先生一起骑着马冲出去。莫先生身上应该还有些迷散,他们若追上来,兴许还能对付几人。”
白晓寒哭道:“那你怎么办?那么多人!”
云北辰笑道:“我不会有事的。只是一些小喽啰而已,我还应付得来。”他后面一句话分明是说给那群人听的,故而分外响亮。那些人一听这厮竟如此猖狂,骤然间目光如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来个群攻。
云北辰对白晓寒道:“先到莫先生一边去。让我来对付他们!”
白晓寒走到莫珏身边,只听莫珏叹道:“云兄弟对付这些人确实是没有问题,可惜我们两个都是不会武功之人。老头子我就算身上带了些迷散毒药,也只能应付一时,终归有限。”长长一叹后他再道:“若是他们来围攻我们两个,抓了我们再来要挟云兄弟,那就不妙了!”
白晓寒落泪问道:“先生,你身上还有多少迷散?先给我一包。”莫珏当下从衣襟中拿了一小包的神智全失散,递到她手中。
再来说那群人,来的人众多,里面当然也不乏有谋之士。有人就和在旁的人说道:“你们看到了没有,那丫头和老头看来都不会武功,即使会也不可能高到哪里去。我们先出几人把那两人拿下,同时又出几人围攻那个白衣人,叫他无暇分身。就算我们降不住那个白衣人,也可拿另外两个来要挟他。如此便可把这三人一并逮住!”周围听到此计的人纷纷拍手叫绝,当即就有四人愿去会会云北辰,另有两人去抓莫珏和白晓寒。
莫珏忧虑的果然不错!有两人下了马,就朝他和白晓寒的方向奔来,两人手中皆持一把长剑。云北辰见着,岂会坐以待毙?无奈,他亦被前来的四人困住。这四人出自同一门派,招式身法皆相似,而且似乎平日里练的就是四人共同抗敌的阵法。四人两人持剑,两人空手用掌,且持剑的两人面对面,用掌的两人面对面,四人摆阵围住云北辰。持剑的两人前刺后砍,云北辰则从斜刺方游身一过,持剑的那两人均没有想到他的身法轻功竟如此了得如此迅速,幸好两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即使止住,否则就要击伤同门了。云北辰并无伤人之心,否则以他的能耐也不会在他们四人缝隙中来回穿梭,只守不攻。
然而同一时刻,莫珏和白晓寒那边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前来的两人以为抓住这一老一小会非常容易,面色倒也并非狰狞恶狠,其中一人道:“得罪了,两位若是不想受苦,就快快束手就擒,免得我二人动手,伤了老人还有姑娘。”
白晓寒见他二人穿戴一致,猜想应该是出自同一门派,再瞧他二人倒是留了点余地,并没有急着一口气就上来押了她和莫珏,转眼向云北辰那边望去,想他定能应付,于是便灵机一动,说道:“要我们束手就擒也可以,可否相告两位是出自何门何派?”
那二人见白晓寒粉雕玉琢,脸上尚有泪痕,乍一看比寻常家女孩更胜柔弱,其中一人便道:“我们两个乃是北方飞龙镖局的。”说完,只见白晓寒微笑道:“哦,原来是飞龙镖局的。”霎时,她的脸面又变为厉色,扬手将刚才莫珏给她的心智全失散向二人撒去,自己则是以袖掩面屏息,连忙退后数步,以免也吸入那迷散。
那飞龙镖局的两人的武功原也不是十分精妙,刚才又与白晓寒数言相对而失了警觉,待退避以全然来不及了。
篱笆外的人群见去抓莫珏和白晓寒的两人竟然突然倒地,连说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顿时又爆发出一阵骚动。飞龙镖局此次一共有八人来了神农镇,夜里有五人被毒身亡,现在又倒下两个,剩下的另一个乃是一虬髯大汉。一连失去七位兄弟,他的怒火已燃遍全身,满脸涨红,在火光的映衬更胜霞日,当即喝马前行,越过篱笆门冲到两个兄弟跟前又急急勒住缰绳,怒喝道:“妖女,拿命来!”
此时,云北辰见另一边有险情,一个轻身纵横,在四人之间来回双指数点,那四人瞬间都被点中了两肩处的肩井穴,上身麻木不可动弹,双脚一奔,却都一时失了重心,纷纷栽地,毫无爬起之力。就当白晓寒面对虬髯汉子的大刀无处闪躲时,云北辰如一道白练般飞身将她抱起又以右脚尖轻点,已侧飞数丈。
待云北辰身体站稳之后,听见白晓寒道:“放我下来。”双脚着地之后,她对着那虬髯汉子道:“若想救你两个兄弟的性命,就劝住你身后的那些人先退下。”
那虬髯汉子怒道:“妖女,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白晓寒道:“他二人中的毒只有那位老先生可以解,倘若两个时辰之内他二人得不到解药就要肠穿肚烂而死。”为了解除当前危机,她也只得故意骗他说那是致命的毒药,而且要在两个时辰内服下解药方可,以此来要挟威逼那虬髯汉子就范。
虬髯汉子一听,勒住缰绳的左手关节咯咯发响,他实是不想再失去两个兄弟,于是转头向那群人望去,目光中多了一份恳求。但是人群中又爆出一个声音道:“别听那妖女的话,我们逮住他们几个,还怕得不到解药救你的兄弟吗?”
虬髯汉子听了猛然惊醒,道:“对啊!我险些中了你这妖女的诡计。”
“你们看到了没有,那妖女和老头子都会使毒,刚才还说是我们冤枉了他们。看,哪来的冤枉?”
“对,就是他们下的毒。一定要杀了他们三个,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白晓寒心道:“说的好听是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若没有这场下毒事件,你们这群人三天过后还不是一样要拼个你死我活!”
面对愤怒悲切的虬髯汉子,莫珏道:“我这毒药制得巧妙,是没有现成解药的,只能临时配置,并且配好就要立刻给中毒者服下,否则一旦失了药效,中毒者依然会毒发身亡。”
白晓寒听莫珏竟然圆了她刚才的谎话,心里正暗暗感谢佩服他的机敏。虬髯汉子乃镖师出身,勇猛有余,机智不足,他听莫珏如此解释,心下已全没了对策。他知道那群人绝不会为了他的两个兄弟而轻易撤退,可是再看看躺在地上的两个兄弟,又是万般无奈,于心不忍,悲痛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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