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秀楼,是杭州城最大的一家酒楼,揽天下之秀,故名揽秀。凡是在杭州城的达官显贵,或是来杭州游历经过的,都会到揽秀楼去喝上一壶酒,吃上一桌菜,偶尔还会听上一首小曲儿,这里有专门给客人唱曲弹琴的姑娘和乐师,都是老板红裳夫人亲自挑选的。
若是有人来杭州城,问路人这里最好的酒楼在哪里,那人定指西湖边的揽秀楼。
这日,云北辰坐在揽秀楼二楼的包厢里喝酒,桌上摆着三个小菜,都是北方菜式。酒楼处于江南,提供的一般都是江南菜式,只因云北辰和酒楼老板甚熟,算是有些私交,所以他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包括这靠窗的一个包厢也总是给他留着。
小二阿贵是酒楼最近才招的伙计,看见云北辰他施施然进来,还以为是寻常客人。见小二傻傻地杵在那儿,没有招呼好贵客,掌柜忙喝道:“阿贵,云公子来了,你怎么还傻站着,还不赶快请公子上楼!”
小二阿贵这才缓过神来,按着掌柜指示,正欲准备带云北辰到楼上的包厢。其实也用不着阿贵带路,云北辰每次来都是这个包厢,来的多了,连从楼下到楼上有几个台阶都数的清了,因此摆摆手,说是自己走上去。
云北辰进了包厢坐下,酒桌旁的窗户是开着的,正好可以看见下面街道上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物,还有街边的各种各样的小摊。这个场景几乎每天都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就是喜欢一边喝酒,一边看下面的热闹。有时候,还真会有热闹,上次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披甲的士兵竟然挨着摊主一个一个地收保护费,那些摆摊的无一不谦恭地拿出钱来奉上,表面奉承赔笑,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心里恨透了这些官府和士兵。后来有一个卖字画的文弱书生拒绝交钱,还说了一大堆的礼义道德之类的话,结果被两个士兵按在地上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身上的青袍也被撕去了一个大角,头上更是鼻青脸肿,犹如猪头一般,还被撕毁了摊上所有的字画。围观的人只有看热闹的,却没有出手的。
云北辰有时候喜欢看热闹,但是不关己事,绝不出手。看到这番场景,心里也不免感叹有这样持强凌弱的官府和不知抵抗、麻木不仁的百姓,这国家危矣!
包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不多不少,正好三下。云北辰道:“进来。”
“公子,这是您要的酒菜。”进来的是一位头上挽着宫髻,佩饰红玉簪子的美妇人,一身红衣艳丽装束,脸上的妆画得精致浓郁,形态妩媚婀娜。
云北辰道:“放下吧。”
美妇人道:“是,公子。”
云北辰道:“红裳,查到消息了吗?”
这名美妇人的名字叫红裳,正是这揽秀楼的老板。这里原本是她夫家的产业,只因夫君患病早死,死后家族内部财产纷争不断,她一弱女子,无出子嗣,也争不到什么,夫家其余在世的兄弟有四个,各个觊觎着庞大的家业,最后因怕旁人说道,最后分给了她这一酒楼。原先这酒楼还没有现在这么兴隆,在杭州城的名气也没这么响。红裳自丈夫死后,知道那个家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而娘家因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又做了寡妇,便与她日渐淡了下来,于是一个人带着两个丫鬟搬了出来,苦心经营酒楼,做了数年,终于渐渐有了口碑名声。
说到机遇,还真让红裳给碰到了,在第二年的七夕佳节,揽秀楼来了位贵客,把整个楼都包下了,在这里吃了一顿,连连称赞这里的佳肴美味,服务周到。三日之后竟送来了一块牌匾,就是酒楼楼下大厅中央摆着的“揽天下之秀”。经仔细探问,红裳才知那日来的竟是当今的靖南王,那一次的宴请使他俘获了一位美人的芳心,因而才特别高兴,还特意送匾以示谢意。这件事情后来经过各种版本传遍杭州城的大街小巷,揽秀楼因此名扬了整个杭州城还有江南。
红裳静静地站在云北辰的左前侧,妩媚妖娆,轻轻笑道:“公子可真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不才昨天晌午之时接到的飞鸽传书。”
“信上说了什么?”
“阿木的信上说近日来神农镇上比平日里多了许多外来人,其中不乏江湖人士,瞧着他们的架势,似乎不是前去求医的,阿木说他们去都是为了一样宝贝,但听得一些人总说时日未到,时日未到。敢情取那宝贝还得算着日子?”
“就这些?”
“公子,得到这些消息,奴家也要花不少的功夫,您也不瞧瞧那神农镇是什么地方,神农镇上的神农堂本来就是天下闻名,有疑难杂症者前去求医问药的不计其数。眼下前去的各路人马都伺机不动,看来大家都还未找到那件宝贝呢!”红裳说道。
“我知道了。”云北辰望了一眼楼下的大街,道,“你下下去吧!”
“是,奴家告退。”
等红裳走后,整个包厢里就只剩下云北辰一人,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畅饮。红裳这里的酒已经算是好酒了,他每次来,点的都是陈酿,可是每次饮起来,总觉得不痛快,心里总想着在云城静冥长老那里的陈年老窖。
三年前,他从白宇那里得知揽秀楼除了做酒楼生意外,还做情报生意,出价虽高,可是消息多半可靠。当初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特意试过红裳的武功,结果试出这根本就是一个毫无功夫的女子。虽然是暗地里的,可是生意还真不少,有时候接不接还得看老板的面子。
有一次,白宇难得的出了影阁,和他一起来揽秀楼。白宇要了一壶茶,他要了一壶酒。那也是他第一次来这揽秀楼。白宇私下里和红裳颇有点交情。因为有贵客来了,老板红裳亲自出来端酒菜,直到两位贵客没有什么事要吩咐,方退出包间。
那时候,云北辰一边喝酒,一边说道:“这红裳夫人,虽然看起来厉害,处世圆滑,八面玲珑,可终究是个女子,怎么会做起了情报买卖?”
“背后有人。”白宇淡淡道。
“哦?谁?”
“不知道。”白宇道,“她这情报生意也不是一开始就做的,好像是后来这揽秀楼生意好了之后才开始的。因为要价高昂,找她的除了朝廷权贵,就是江湖人士。这些年做下来,不知道网罗了多少人的秘密。”
“那依你猜测,她背后的人会是谁?”
“若是要猜,我觉得某个朝廷权贵倒是极有可能。”
“想来也是,要在杭州城这地界儿混得如她这般有声有色,和某些人当然是不能分开的。”
红裳的背后是谁,云北辰一点都不关心。他在这里没有利益关系。偶尔出清溪涧,最讨厌的就是一些所谓正义之士动不动就把“武林安危”挂在嘴边,他们哪里知道就是因为江湖人士,江湖才有安危。
可是想不到今时今日,他也与这中原武林扯上点关系了。此番前去神农镇,必要与那里聚集的众多人物交上手,说不定还要碰上那个人。
过了半刻,红裳又端了一壶酒进来,笑道:“这是前些时候我的一位朋友从山西的杏花村带来的汾酒,我刚才倒是忘了,这不,掌柜向我提起,我就给您拿来了。”
云北辰谢过后,红裳给他斟了一杯。
“咦,那不是白姑娘吗?”红裳向窗户外望下去,见一女子在糕点摊位前买糕点。
云北辰一瞧,见那女子果真是白宇的妹妹白晓寒。
白晓寒正是从苏州城回来,一同去的还有影阁的管事谢文和她的丫鬟珠儿,三人坐马车进了杭州城之后,白晓寒便叫他们二人先回南屏山去了,想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一番。正值中午吃饭的点儿,看到路边的糕点摊上有卖红豆糕的,就上前买了一份。等包好的糕点拿在手里,白晓寒一摸腰间,钱袋子竟不翼而飞!她记得明明是带在身上的,回想刚才下马车一路走来的情景,偏巧中途被一小孩给撞上过,估计就是那孩子把她的钱袋子偷去的。这时珠儿又不在身边,白晓寒无奈,只好把没有吃过的红豆糕还回去,“我没带钱,不要了。”
可这卖糕点的大叔竟不是个善主儿,认定了卖出去的东西就不能退回来。其实他是看准了这姑娘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眼看她身穿绫罗,头上一侧还戴着两支晶莹剔透的白玉钗,怎会是给不了钱的人呢?
白晓寒听这大叔这么说,笑了起来,当场吃了一口红豆糕,嬉笑道:“唔,一点都不好吃!”
“姑娘,你现在吃都吃了,那就一定要给钱了。”
“哦?”
“唉!你这小丫头。”糕点大叔明显恼怒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家的糕点不好吃,而且还是一个买了不给钱的小丫头,但是钱一定是要讨回来的。只听他接着道:“天下没有这般吃白食的。你说你拿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抵押吧!不如就你头上的钗子,如何?”
“好啊!”说着,白晓寒笑盈盈地正欲拿下头上的玉钗。
这下,周围的人纷纷唏嘘议论起来了。
有人道:“那红豆糕不过就五文钱,可这玉钗却是个好东西啊!”
有人道:“这卖家分明是在讹诈这小姑娘。”
也有人道:“这姑娘何必这么傻,不就是块不值钱的破糕点吗!”
……
连在楼上看热闹的红裳也不禁叫道:“哟哟哟,这可不得了!这白姑娘平日里可是不一般的聪明,怎么这会子竟变得这般糊涂?那玉钗少值也得千两银子,怎可去换一块糕点呢?”
云北辰手执酒杯,坐在楼上浅笑不语。
正当那卖糕点的人暗自窃喜之时,突然,人群中有个玄衣少年走了出来,手中递过五文钱,道:“一点小钱,给你。何须逼一位姑娘?”
随即,人群中又窃窃私语了起来。
一块红豆糕就值五文钱,给了钱也只好收下,收钱的时候,那卖糕点的人的眼睛还时不时地望着姑娘头上的玉钗,心想这少年器宇不凡,若硬要讹那姑娘头上的钗子,必定得不了什么便宜,还要引来周围人不少唾沫星子,因此也只能干瞪着眼收下了铜钱。围观的人觉得戏也看完了,于是纷纷散场。
等到大家差不多都散了,玄衣少年仍是站在原地。
白晓寒诧异,想起刚才他帮自己解围,便说道:“谢谢你刚才为我付钱,其实他的红豆糕一点都不好吃。”此时,她手上还有那吃了一小口剩下的红豆糕。
“不客气,路见不平仗义相助是应该的。”玄衣少年道。
“我哥说欠了人家的终归是要还的,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以后我把钱还给你。”白晓寒道。
“不用,就五文钱而已,而且今日我就要离开杭州城,去往别处。”玄衣少年道,“我看姑娘还是尽快回家的好,若再碰上这般难缠的人可就不好了。”
白晓寒笑道:“多谢提醒,不过我想我总不会这么倒霉,一日里碰上两个这样的人吧!”
“是在下多虑了。请姑娘多保重,在下就此别过。”玄衣少年转身往城西门走去,他转身之时,白晓寒才注意到少年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袱和一把剑。
走了几步,只见那少年回过身来,向白晓寒喊道:“我叫叶浩远。”
白晓寒听后甜甜一笑,倒也没有自报姓名。
红裳站在楼上看着叶浩远远去的背影,道:“今日也算是看足了热闹,竟还看到这位公子爷。”
云北辰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红裳道:“公子刚才不是听见了吗?这位小爷就是叶家庄的二公子叶浩远。前些天,叶家庄庄主叶青魁死于非命,让这杭州城着实惊动了不小。如今叶家庄的事务都由大公子叶浩南掌管。据奴家所知,刚才那位叶二公子从小就被叶老庄主逼着学习诗书礼义、孔孟文章,就等着哪一天能考取功名。不过叶庄主这一死,恐怕对小儿子的这个愿望也难以实现了。公子刚才也肯定看见了,叶二公子顾不得给父亲守孝,竟提着个包袱要出城,可是手上还提着把剑,估计是要到哪个门派去拜师学艺,指不定哪一日回来就要为父报仇呢!这叶二公子是个性子爆烈莽撞的人,老庄主被人一剑劈死在自家书房里,他一口咬定是那荣菊堂的张老爷派人干的事,披孝跑到人家张老爷府前说要报仇,无奈功夫不济,被张家的一群小厮给打得挨在地上,叶大公子带人前去救助,这才不至于被人打死打残。叶大公子为这事一再地给张老爷作揖道歉,张老爷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说算了,念他俩近遭丧父之痛,情有可原,就放过了二公子的无理行径。”
云北辰道:“哦?看来这少年真是血气方刚啊!不过看他今日所为,也算得上是个仗义之人。”
红裳道:“十来岁的少年,冲动是难免的,况且是碰到父亲被害的头等大仇,失了理智也是平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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