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难得见小姐对一件事这样上心,时辰这么晚了还不睡,因此特地多点了两盏灯放置在案几上。白晓寒穿着素白丝质深衣,在摇曳的灯光下,身形显得尤为瘦弱,双眼专注地看着那张羊皮纸上面的点阵,时而指扣案几,时而抬头思索。珠儿坐在旁边的墩子上一边等白晓寒睡觉一边做针黹,忽然想起白晓寒有两天没吃药了,于是道:“小姐,你今日该吃药了。”
白晓寒衣袖一摆,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珠儿道:“可是小姐……”话未完就立即被白晓寒打断,“我会吃药的,你先下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的。”珠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看了看白晓寒的身影,才退出了房间。
白晓寒等珠儿走后,从一个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吞下,随手拿起案上的青瓷茶杯喝了口凉水,将卡在喉咙里的药丸与水一起咽到肚子里。坐得久了,白晓寒站起身子解乏,一边绕着方格青石板踱步,一边时不时地朝桌案上的星象图看,看了这么久,仍是毫无头绪。私下里,她长叹一声,拿右手手指摸索着羊皮纸,感受着上面的粗糙还有厚度,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顿时心中喜乐,面上眉开眼笑,但因刚吃了药,想起大夫曾经说过的不能大喜大悲,只好强忍下心中的激动和喜悦。
清晨的清溪涧是最宁静祥和的,小溪的水汽上腾,形成了淡淡的薄雾,氤氲朦胧,仿佛把青山环绕中的小山谷笼在了白茫茫的轻纱之中,如同仙境一般,山上的绿树在隔了一层薄雾后也变成了似绿非绿、似白非白。
花不坠素有早起的习惯,一踏出房门便看见满目雾色,一股微凉湿润之气扑面而来。可他却是个直性而不知浪漫为何物的人,看不懂眼前的美景,只知晨雾遮挡了他的视线,站在门口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忽又想到早晨起雾多半会是好天气,到时候火红的太阳自会把雾气照得没了踪迹。
他听到谷口有健马长鸣声,跑去一看,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谷口,驾车的是个年轻的姑娘,梳着两个大辫子。花不坠问:“来者何人?”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一角,探出一头,此人正是昨日所见的白晓寒。那个驾车的姑娘便是她的丫鬟珠儿。珠儿道:“我家小姐今日前来见云公子。”
花不坠看是来找云北辰的,而且对方还是白宇的妹妹,想起了昨日白晓寒借云北辰的羊皮纸一看,想必今日是来还东西的,只是没想到她会来的这么早,于是道:“姑娘来得太早了,云兄应该还没有起来。”
白晓寒跳下马车,兀自走进山谷,说道:“这个时点,他肯定早就起来了。”
花不坠诧异白晓寒怎会知道云北辰已经起来了,却看到她的丫鬟珠儿正在一旁遮口暗笑。
云北辰确实已经起来了,一早便到山上的林子里去转悠了一阵,他在山上就听到了山谷有马车的车轱辘声,便知有人来了,一想该是白晓寒。于是从山上大踏步而下,果见白晓寒走入清溪涧。花不坠见云北辰头上有亮闪闪的露珠,发梢也是湿漉漉的,心想:“看来云兄早就起床了,定是在屋外好一会儿了,头上才有雾气凝结的露水。”他再看看白晓寒,又挠头忖道:“这两人还真像是说好了的。”
白晓寒说道:“我来还你图纸了。”
云北辰接过羊皮纸,道:“不知姑娘有什么发现吗?”
白晓寒抬头,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笑道:“发现倒是有点,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
云北辰道:“请姑娘直说。”
白晓寒说了两句话,刚要坐下,手指在桌上一按,又在指尖捻了捻,尽是灰尘,再看看云北辰和花不坠两人,说道:“你把这间屋子给花少侠住了?”
花不坠在后头钻出来,抢说道:“你怎么知道?”
白晓寒好似什么事情都了然于心,再一摸桌上的灰尘,抬起手给花不坠看,道:“要是他住在这间屋子里,怎会容忍桌上有灰尘?”
花不坠抓着头皮笑笑,他本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在这屋里睡了两个晚上,也没有注意到桌子椅子上的灰尘,如此想来云北辰定是个爱好清洁的人,如同他喜欢穿的白袍一般。
云北辰瞥见花不坠投来狐疑的目光,转头避开,说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快说给我听听。”
椅子不干净,白晓寒干脆就站着,“我虽然不知这张羊皮纸是真是假,但是若想了解羊皮纸是出自什么时候,这还是有办法的。”
云北辰道:“什么办法?”
白晓寒道:“你且摸摸纸张的厚度还有粗糙感,再看看它的新旧程度。虽然我们无从知道它的年份,但是有些制作羊皮纸的老行家是可以鉴定出来的。”
经白晓寒这么一提点,云北辰顿时恍然大悟,欣喜道:“多谢姑娘提醒。”
白晓寒又道:“不过若要鉴定星象图的真假……”她顿了一会儿,接着道:“恐怕你回一趟云城,了解曾被关入天池牢底的有多少囚犯,知晓他们的来历背景,或许还能多了解些情况。”
云北辰苦笑道:“回云城的事情,我也曾想过,但是个中的麻烦,姑娘有所不知。”
白晓寒本想说:“我知道你的苦楚。”可再细想一番,终是没有说出这句话。
这日,白晓寒又带着云北辰到杭州去找寻会制作羊皮纸的行家,一连找了两家卖文房四宝的店,店主都说只管卖普通的宣纸,不卖羊皮纸。几人走在路上,闷闷不乐。云北辰倒是没有在意,他想偌大的杭州总会找到这样的人,若在这里找不到,其他地方也必定寻访得到。忽然白晓寒叫道:“哎呀,我可真是糊涂。我们应该去找古董店里会鉴赏古董的人才对啊!”说着,叫众人跟上。
忽地,珠儿指着远处,叫道:“小姐,你看那人!”
白晓寒道:“什么人?”
只见珠儿指着站在一个拨浪鼓摊位旁询问价钱的人,那人是名男子,身材中等,头发束冠,隐约可以看到腰间配了一个吉祥纹荷包。珠儿道:“那个人好像是小姐以前在苏州认识的,就是在一次庙会上,小姐猜中了灯谜,送了小姐三日蜜香的那位林公子。”
听到三日蜜香,白晓寒不禁想起了几个月前在苏州的经历,再看看那人的背影,确实有点相像,她一想到一个男子身上总是留有好闻的香味,如同女子一般,真是好笑。
与摊主谈妥价钱之后,那人便叫身边的小厮付钱,看他转过身来,手中把玩着一个拨浪鼓。白晓寒和珠儿一看他的脸面,果真是那人。那位公子在人群中也见到了白晓寒,面上粲然一笑,手摇拨浪鼓,信步走过来道:“没想到今日能在杭州见到白姑娘。”
白晓寒道:“林公子怎会来了杭州?”
这位林公子的姓林名湘誉,他这次来杭州只为游玩而已,身后跟来的一名短衫童子是他的小厮。
林湘誉笑道:“杭州美景出众,因此特意过来赏玩。”他见白晓寒身边除了丫鬟以外,还有两名男子,其中花不坠的样貌与众不同,手中提剑,心想应该是江湖人士,而另一人一身白袍,器宇不凡,想必也不是平凡之人。
云北辰看白晓寒路上遇到的这个林公子正是曾给白晓寒三日蜜香的那人,白晓寒就是凭借三日蜜香才跟踪得了他,因此对这位林公子也是颇有好奇。粗略看来,这位林公子说话举止温文尔雅,其身上飘来隐隐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花不坠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细皮嫩肉、脂粉味十足的男人,只见这人肌肤细腻如白玉,双眉如黛,唇若红梅。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大男人除了面貌如同姑娘,身上还会带香包,因此更是对林湘誉全无一点好感。
白晓寒介绍了两边的人物,又心知林湘誉这人与众不同,虽出身世家,却最不喜私塾先生所传授的文章诗书,而是喜欢研习天下间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既然这人最喜欢研制香粉,饲养调教昆虫蛾蝶,说不准会知晓点古玩赏鉴方面的道行,或许会知道关于纸张制作方面的知识。一念及此,立即邀林湘誉到城中酒楼一叙,又暗中拉云北辰的衣角,轻声道:“这可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啊!”
云北辰虽不知白晓寒所说的“值得结交”是什么意思,但想到这人身负奇学,能养出会跟踪人的蝴蝶,不免好奇异常。但今日出来有关问询羊皮纸之事,于是又道:“那今日之事先且放一放。”
白晓寒没有说明林湘誉暗晓天下稀奇古怪的事物,亦或许会帮得上他的忙,只是黯然一笑。
到了酒楼,众人喝过两杯酒后,白晓寒问林湘誉:“不知林公子可曾学过纸张的制作?”
林湘誉道:“姑娘所说的纸是什么纸,熟萱生宣?树皮渔网所做的纸,绢布纸,羊皮纸……”
白晓寒道:“羊皮纸。公子可曾对此有所了解?”
林湘誉道:“羊皮纸的制作与普通的纸有所不同,工序繁琐,可这种纸坚韧耐久,易于保存,因此古往今来,有诸多人会把大事写在羊皮纸上以求流传无恙。”
白晓寒一听林湘誉果真对羊皮纸有所了解,向云北辰投去一个笑眼。云北辰至此才知道白晓寒是想借问林湘誉有否知晓羊皮纸方面的知识,只听她继续道:“不知林公子是否学的扎实,能看出一张羊皮纸的年份来?”
林湘誉道:“原来姑娘请我来是想考考我。”笑了一会儿,又道:“林某不才,这种偏僻的学问倒是学了点皮毛。”
白晓寒欣喜地叫云北辰拿出羊皮纸,放于桌上,道:“林公子,还请你鉴别出这张羊皮纸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林湘誉仔细地看了看羊皮纸上面的的纹路、颜色,再摸索纸张的厚度、粗糙度。等观察够了,问道:“请问这张羊皮纸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云北辰道:“五年前。”
林湘誉道:“敢问在公子发现这张羊皮纸前,这张图纸可否一直保存在一处?”
云北辰道:“应该是的,我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无意中发现的,想来是这张图纸第一次见得天日。”
只见林湘誉受托下颚,眉头思索,过了半晌,道:“如果单从颜色还有纹路来看,这张羊皮纸应该是一百年前的东西了。但可能因为过了许久才被发现,不曾被人多加使用,纸上的粗糙感与新的羊皮纸没多少差别。”
一百年前的羊皮纸。云北辰虽早有设想,但是听别人鉴别出来,还是大为惊异,他道:“林公子还可看出什么来?能将年份判断得更加确切点吗?”
林湘誉摇头道:“我也是粗懂点皮毛,而且此物不是什么寻常古玩,无法根据历史考究,再加诸多干扰,其确切的年份实在是无从知晓。”
从林湘誉的言语中只知这张羊皮纸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如此说来,三甲子岂非近的就在咫尺,远的也不过六七十年?
只听林湘誉又道:“图纸上说的三甲子,想来年份应该快了。”
林湘誉的话更是让云北辰心头如乱麻。白晓寒见云北辰拳头紧握,知他心中烦琐担忧,说道:“多谢林公子解答。今日这顿饭就算是我请林公子的,还请林公子尽情享用。”说完,又叫楼里的伙计添了两样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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