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闲月避了文曲五六年,没成想刚回到京城,料理完楚恒的身后事,他就来找她了。
还真是“尽快”呢。
她看的话本子刚好写到男女主初遇,余光所及之处的墙头就冒出了一个小脑袋瓜,还没等她看清楚,人已经一跃而过,落在了她的院子里。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男孩是谁。
不仅仅是因为长相,实在是那幅既博学又无知、引人想打的优越神态,太文曲了,普天之下她找不到第二个。
看来神投胎和人转世是不一样的,天底下没有完全一样的人,哪怕拥有同一个灵魂,而神始终是神,是他自己,毫无疑问。
可他毕竟忘记了属于文曲的一切,是文曲,也不全是,她于他而言,也俨然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长辈。
一声“姨母”过后,萧闲月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差到谷底。
屏幕外的文曲看到这里,不禁浑身一激灵。
他见过太多不作不死的任务对象,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经历过漫长又繁忙的生命,他会爱上萧闲月并非偶然,所以投胎后哪怕忘却了所有,也还是会必然地被她吸引。
童年的他开始频繁地通过那扇两家互通的门,没几次就把整个王府的环境都摸清了,起初还偷偷的,后来见这位姨母明明发现他了,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堂而皇之光明正大了起来。
萧闲月表示她能有什么反应?
心动?他还只是个孩子呢,她对小孩子可不感兴趣。
反感?倒也不至于,论文曲,他是旧相识旧情人,论顾纯,他是通家之好的晚辈,又还算礼数周全,既不吵也不闹,最多四处走走看看,也不会故意来打扰她,渐渐地还知道避开她用饭和睡午觉的时间,每一次都不空手来……反正她住在这大宅子里也无聊,顺其自然,随他去吧。
他有时还会带着课业过来。她在一边看话本子,他就在另一边做课业,起初他们之间除了打招呼,没什么交流——这一点跟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很像,他们那时的交流大多在床上。
后来,由于萧闲月是当朝辈分最高的女子,就连皇后和太子妃都要敬上三分,她的学识门第也都不低,许多与萧氏有姻亲关系的高门大族,开始把自家的幼女送来给她教养,美其名曰陪伴长辈,其实就是给自家的女儿镀一层金。
萧闲月对此心知肚明,不仅没有拒绝,还干脆开了个女童学堂,并邀请文曲作班长。
想不到小女孩们都挺喜欢文曲的,有什么想法不跟她直说,非要通过文曲来告诉她。
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是故意为文曲提供了与同龄女孩子接触的机会,小女孩们多可爱啊,至少比她可爱。
他的童年除了父母和祖父母等亲眷之外,不该只有她。
她对于这样的近水楼台一点也不感兴趣,一想到情劫中的文曲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数年里逐渐爱上自己,她甚至有点抵触,下意识地躲避。
可是她没料到,文曲跟女孩们接触了几年之后,不仅没有喜欢上哪个,还因为跟她的接触增多了,与她亲近了不少。
文曲的心智比身体发育得早且快,在他看来,这些里里外外都没长开的女孩,怎么比得过好看、聪慧、独立又与众不同的宁王妃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唤她“姨母”,而改称为“王妃”了。
等萧闲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文曲已经十五岁了。
早在文曲十岁时起,萧闲月就以男女有别为由,卸了他的班长一职,不许他继续掺和女学的事,也不许他再动不动就穿过来,而文曲在外祖父顾侯的安排下,开始苦读和参加科举考试,也总是寻不到去隔壁探望的机会。
整整五年,除了宫宴家宴等,他们私下里只见了十几面,往往没说上几句话,就散了。从第三四面开始,文曲就发现,自己对萧闲月的感情很不对劲。
老皇帝已经驾崩了,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成了皇后。他们不像老皇帝那么死板,不推崇寡妇守节,鼓励全天下的寡妇再嫁,首先想到的就是萧闲月这位祖奶奶,除了太后,她可谓是天朝第一寡妇了。
他们为萧闲月介绍了几个男子,有因守孝而大龄未娶的公子,有死了发妻的将军……尽管都被萧闲月婉拒了,文曲知道后还是很不开心。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实在是有点巧,他一路顺风顺水考中会元之后,好不容易有了空暇,想去和萧闲月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刚好撞上萧闲月跟那位鳏夫将军对坐聊天。
见到文曲,将军既不陌生,也未多想,笑得憨厚又灿烂:“陛下的表侄,顾侯的外孙,从古至今最年轻的会元,恭喜恭喜,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皇甫公子。”
文曲在外祖父的寿宴上见过这人,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学生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将军。”
萧闲月闻言淡淡地瞧了文曲一眼。
这孩子话里的攻击性未免太过明显。
将军连杀气都能感觉到,更何况是这种毫不收敛的敌意。他的目光在萧闲月和文曲之间游移了一番,有点不敢相信:“我家长子比皇甫公子虚长五岁,却连乡试都没考过,皇甫公子真是英才出少年,顾氏家学亦名不虚传。”
“顾氏家学确实博大精深,所以既能教出外祖父那样优雅端方的文坛泰斗,也能教出家母那样的杂学奇才。世间的路并不只有科举一条,令郎或许不适合此道。”
“呃……”
萧闲月忍不住掩唇轻笑了一下。
世间之人总是推崇当朝宰相顾侯而贬低杂文笔者顾纯,分明他们是亲父女,却说得仿佛毫无干系,文曲就非要每每在别人夸他家学渊源的时候,把顾纯和顾侯相提并论。他年纪不大,就能听懂别人的言外之意,然后快准狠地还击,别人却不能拿他怎么样,是文曲的风格没错了。
只是可怜将军无辜。
她款款起身,把文曲拉到身后:“外甥年少不懂事,还望将军海涵。”
听得“外甥”二字,将军才松了口气:“没什么没什么,年轻人就该有如此志气与傲气,若是像我家长子那样唯唯诺诺窝窝囊囊,那还得了?”
“人的性子都是不同的,学生能有今日成就,也是外祖父因材施教的缘……”收到萧闲月一记眼刀,文曲立即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将军憨憨地笑着:“皇甫公子说得有理。那……王妃……”
“话,我已与将军说清楚了,时辰也不早了,就不多留将军了。”
“无妨,王妃待故宁王坚贞不渝,实在令人感佩,请受在下一拜。”
将军十分诚恳,任是萧闲月怎么拒绝,也非要拜了再离开。
好不容易将军走了,萧闲月长长地舒了口气,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见文曲盯着将军离去的方向,僵直地站着,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考中了会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