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工作需要，偶尔我们得伪装成活人行走于阳间。但即使我们能够凝出实体、克服阳光，也无法避开一个障碍——没有身份证。”

“而你就不同了，你虽然死了，但死得冷冷清清无人知晓，所以完全可以在这个身份上复活。”

黎错收回视线：“……”

他缓了几秒，终于确认白影先生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单纯地来到阳世，而是恢复肉-身状态？

“觉得很不可思议吧？”白影看出了他的震惊，“但这其实没什么可惊讶的，放在古代，我们这些能够修炼灵气的鬼应当被称为鬼仙，仙人当然可以化形，跟恶鬼有了一定修为后能够现形是一样的原理。”

震惊过后，黎错垂下眸子，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们说的补偿。”

“你听起来很不满意。”

“据我了解，你们五司的一举一动目的性都很强，所以有什么目的请你直说。”

白影笑了笑：“你说得倒也没错。我司最近在追查一桩棘手的案子，说不定需要你帮助，你现在能够使用阴间货币，所以五司会为你发放酬金，并且你也能积攒新的功劳。当然，这是补偿，不是强制要求，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可以再商议别的补偿方式。”

听起来倒是很诱人。黎错暗想。

“还阳”二字足以让亡灵们疯狂，如果黎错不是刚刚过世，对阴阳界的新鲜劲还没过去，他大概也抵不住这样的“诱惑”。

而且，他还能得到一份有报酬的兼职，真是正要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但就是因为听起来太好了……

黎错微微抬眼：“姑且问一下，酬金是多少？”

白影：“按月薪形式，每月一万。”

黎错：“成交。”

犹豫一秒都是对万薪的不尊重。

两个小时后，黎错成功在白影的指导下凝出了活灵体。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到对四肢的掌控力回来了，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一般来说，维持活灵体的时间与灵级有关，C级灵民能维持一个小时就不错了，但阴阳界研发出了克服这一点的技术，只要把他的骨灰这样那样的处理一下，再让灵体附着于骨灰之上，通过法术塑成活灵体，就能延长时间。

黎错只需要在20小时以内回到阴阳界“充电”就可以了。

他走出酒吧时，城市已经安静下来，霓虹灯光静静地点缀在高楼上。

隔壁的烧烤店还未收摊，一群男人们从黎错身边路过，烟酒气味与烤肉香味同时钻入黎错的鼻腔，路边有几个女孩在等车，她们不知在谈论什么有趣的话题，笑容肆意。

黎错望了片刻，然后无声地笑了。

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黎错从手中提着的袋子里拿出手机，这是白影先生还给他的，他一边想这也算是个遗物了，一边试图开机，这才发现手机早已经没电了。

他只能瞥了眼烧烤店的钟，晚上23:35。

黎错默默望向街对面的凌州大学。

这是他的学校，而寝室23:30就锁门。

十分钟后，黎错顺利进入了宿舍楼。

法术课入门第一学：穿墙术。

他打开灯，把东西放下，目光扫视了一圈后，便意识到寝室有点太过干净了。

空了一个暑假，按说怎么也得落点灰。

有人打扫过了？

黎错回过神，迅速翻出手机充电器，开机的短短两分钟，他居然等得有些焦急。

屏幕一亮，黎错便打开通讯软件，置顶的那个对话框里有几条未读消息，最后那条是语音。

一点，温和中夹杂一丝难过的声音就从里面轻轻泄了出来——

“黎错……对不起，还有，生日快乐。”

-

隔了许久，黎错才回过神。

他原以为那天听到的这句话就是最后的道别词了，那时他还想，如果薛易知道了他的死讯，会不会为了友人再也无法听到他的道歉而难过，结果是白担心了。

他把胳膊支在桌子上，轻轻托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为自己失踪的这十天编出了个不怎么像样的理由：出国散心去了。

至于为什么不回薛易的消息，噢，因为去的非洲，最偏远的那种地方，没普及流量包。

这个时间，薛易通常已经睡了，黎错却收到了一条秒回。

[我那柔弱甲方：原来如此，玩得开心吗？]

一点也没对他失踪那么久突然出现后给出一个这么蹩脚的理由表现出惊奇的样子。

黎错点点头，这说明白影先生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施加过群体精神法术——这十天里有可能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会默认他的失踪是“不需要在意”的正常现象。

两人就像是昨天还坐在一个桌上吃过饭似的，就着出国的话题聊了几句。

薛易表示他今天来学校报道过，并且打扫了卫生，明天还会再回来。

黎错一听便知道，薛易最近的身体情况不大好，否则不至于一晚上的功夫也要回家住。

第二天，黎错提前跑到校门口接人，那原本定好十一点就到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在等的人没等到，倒是一位同班同学出了校门又回来，发现他还坐在这儿，过来搭话。

黎错对着他解释：“我在等人。”

“等薛易？”

“对。”

“是你来太早了，还是他迟到了？”

黎错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理论上，他应该半个小时前到。”

“打个电话给他？”

“打了，关机了。”

同学纳闷：“那你就这么等着？你们是约了一起去吃饭吗？”

“那倒没有。”黎错说，“我等着给他拿行李箱。”

同学先是恍然了一瞬，紧接着露出一种带着点同情、又仿佛欲言又止的表情，犹豫着道：“感觉你室友也太喜欢使唤你了，不是我说，我知道你人好，但有些事该拒绝还是得拒绝……”

在班上其他人看来，黎错是一个性格软、好拿捏的人。加上他过得像是薛易的小跟班，不少人都怀疑他是不是遭遇了寝室霸凌，上个学期班长没少找他，明里暗里地表示“有困难可以寻求帮助，我们绝不助长歪风邪气”。

黎错试着解释过，得到的往往都是“你脾气也太好了”的类似评价，接着对方就会摇着头背手离去。

所以现在他没有解释，只是朝着热心的同学笑了笑：“没事的，一天五百。”

同学瞬间“哽”住，眼里的同情荡然无存。

他离去前的表情里没有“恨铁不成钢”，只有对高薪的渴望。

当黎错准备再拨一次电话时，薛易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校门口。

他拖着个箱子，几乎是一步一挪，看起来非常费劲。

黎错才起身，就看见刚走了两步的薛少爷忽然扶着旁边的路灯休息起来。

当然，仅看薛少爷的姿势，不像是在休息，倒像是在摆pose耍酷。短短几十米的路，黎错就发现至少有两个妹子并一个汉子都举起了手机偷拍他。

薛易有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他的眼睛深邃，轮廓分明而不过分硬朗，五官精致而不妖，拿捏在一个很好的度上。黎错第一眼见到他时，便觉得“美貌”这个词用在一个男性身上时，也可以不是指代“阴柔气质”的。

薛易没什么表情时，容易给人一种疏离感，这也许就是其他同学误以为他不好相处的原因之一。他原本目光落在树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突然好像察觉了什么，朝黎错望过来，嘴角瞬间扬起一个弧度，流露出一点温和气。

黎错默默放下手机，望着里面拍糊了的一张照片，故作无事发生地按熄了屏幕。

他自然地拎过薛易手中的行李箱，然后愣了一下：“这么轻？”

薛易道：“给你带的特产。”

“行李呢？”

“在新家里。”薛易停顿了一下才说，“我家人不放心我，所以在学校外给我买了个房子，请人来照顾。”

黎错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会儿他还是个幽灵，在薛易家的别墅里赖着，听管家提过一句“买房”的事。

黎错蹙了蹙眉，仔细打量了薛易两眼：“你的病……是不是恶化了？”

“算是吧……”薛易笑了一下。

这么闷热的天，别人都被蒸得脸颊发红，他却穿着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色卫衣，脸色苍白。

他说：“所以黎错，我可能得借下你的后背了。”

-

入学第一天，黎错分到了稀少的豪华二人寝，还以为终于要转运。

结果一进宿舍，就见识了室友犯病的一幕，他正要拨120，室友哆嗦着双手，身残志坚地翻出药吃了下去。

室友抬起头，好看的眸子微微一弯：“抱歉，吓到你了，我是薛易。”

“我身体不太好，可能今后要麻烦你……咳咳咳，麻烦你多关照，不过，我也不是白麻烦你，你想要兼职吗？”

黎错也没想到进入大学的第一天，课还没上，反倒多了一项固定的兼职工作：宿舍保姆人。

他们相处了一年，黎错也基本摸清了薛易的身体情况。

他得的似乎是一种跟免疫力缺陷有关的罕见病，医学界目前甚至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定名，自然也别提什么对症的方案。

不过黎错心里对这病自有一套命名：林妹妹病。

具体表现为天热会头晕，天冷会感冒，刮风就咳嗽，淋雨就发烧。

薛易也不是没有锻炼过身体，甚至黎错掰手腕从没赢过他，但这完全不妨碍他会忽然在浴室里晕倒，亦或者有什么地方忽然剧痛起来。

黎错刚才见薛易扶路灯，还以为是老毛病——天热头晕了。

现在凑近一看，才发现他的呼吸短促而不规律，手指微颤，比他以为的情况要严重很多。

后背是不可能借的，黎错现在毕竟不是活人，体温偏凉不说，还没有心跳，有时候连呼吸都会忘了装一下。而且他现在阴气太重，最好不要跟病号贴身接触。

“你去那坐会儿。”黎错指了指自己刚才待的地方，“我把行李箱送回宿舍再来接你。”

薛易对他的安排向来没有意见，从善如流地坐在了石凳上。

黎错返回时，特地骑来了自己的电动车，结果薛易已经恢复如常，非常精神地邀请他出去吃饭。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还没有吃东西，于是改成骑着车载薛易出去觅食。

黎错给自己点了炸鸡汉堡薯条。

给薛易点了清粥面点沙拉。

薛易用一种怀疑人生的眼神盯着桌子，欲言又止。

这时，店里又进来几个吵吵闹闹的少年，他们同时抬眼望过去，其中一个少年立即朝这边打了下招呼：“哎，好巧啊。”

薛易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少年也没在意他的冷淡，跟自己的朋友们推推搡搡地挤到点餐台前，没多久就端着食物上了二楼。

黎错这才随口一问：“谁啊。”

薛易道：“病友。”

“什么时候的？”

薛易顿了顿，轻描淡写道：“上周，住了几天院。”

黎错张了张嘴，想问问病情，但又忍住了。

他知道薛易一直不太愿意细聊自己的病。

于是黎错话音一拐：“他是什么病？”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也是罕见病，所以我们俩被安排在同一间病房，不过我进去的第三天他就出院了。”薛易边说，边悄悄地将手伸向薯条，从拿到吃，动作流畅自然。

黎错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治好了，还是放弃治疗了？”

“应该是放弃了。”薛易用纸巾擦了擦手，声音压低，“毕竟他的母亲前几天过世了，父亲也早走了，没人能够负担他的医疗费。”

“过世？”

黎错想起那少年刚才开心爽朗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刚失去了母亲的样子。

薛易点点头，补充道：“他母亲每天会从家里给儿子带饭，家距离医院只有十分钟，所以每次都是走路来回。一周前，这位母亲就在这十分钟的路程上，很不幸地遇上了恶人当街行凶，当场身亡了。”

黎错倏然抬眼，心里微微颤了一下。

是那天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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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生人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