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与黎错对视，就再次大叫起来，两手不停胡乱拍打。

黎错下意识捂住他的嘴，朝着对面床上看了一眼。

没醒。

黎错慢了半拍才清醒过来，也是，这声音一般活人听不见。

不过薛易似乎睡得很不安稳，黎错拿不准他是受到阴气影响被魇住了，还是身体上不舒服。

久病的人身上阴气重，容易通阴，放任男孩这么吵下去，薛易真有可能会被闹醒。

黎错单手夹起男孩，另一只手匆忙摸了手机钥匙，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他一路把男孩带出宿舍楼，揪着男孩的后领，瞥了眼他的右手，那只手上有一层半透明的手套在，正散发着淡淡阴气。

“这东西哪来的？”

“放开我——”

黎错没有哄小孩的技巧，直接上手把手套扯了下来，那手套仿佛有自主意识一样，化成一缕狰狞的黑气，隐隐汇成一只手的形状，但那黑气一接触到黎错的手掌，就如同遇到了巨大的吸力，转眼间就钻了进去。

黎错：……

小孩停了下来，茫然地眨了两下眼：“我的手套呢？”

黎错默默把右手背到了身后：“突然不见了。”

小孩再次“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回黎错松开了他，默默按住自己的手转过身，凝视着地面上路灯照耀出来的那具影子。

是的，影子。

亡魂没有影子，活灵体也不例外，但行走阳间时为了不让人起疑，通常会用法术或道具造一个影子出来。

黎错大晚上跑出来，当然没有特地变个影子出来，但它还是出现了。

大体呈人形，长短也符合光学原理，可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它的动作并不与黎错一致，而是在细细咀嚼着什么。

这个过程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影子就悄无声息地恢复原状，男孩对此毫无察觉。

黎错轻轻吐出一口气，扶住男孩的肩：“你在哪里找到的手套，那里说不定还有新的手套，我去帮你找找。”

男孩歪着脑袋理解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不想找手套，你可以帮我找妈妈吗？”

-

“早上好。”薛易一边招呼，一边打量自己的室友。

面色正常，身姿挺拔，如果忽略那双失去高光的眼睛，是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

“早上好。”黎错点了点头，换衣穿鞋，起身时他仿佛重心不稳似地歪了一瞬，又很快站直。

黎错面色紧绷地进入了洗漱间——任由鬼男孩在他身上挂着，双脚随着他的走动一摇一晃。

直到坐在教室里时，黎错身上都还散发着一种不好招惹的气质，幸好周围没什么人注意他，否则肯定会诧异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正这么想着，就有个人从后面走了过来，薛易认出这是昨天就缠着黎错的男生。他看看黎错那满脸仿佛杀了一晚上人的表情，再看看无知无觉就要把爪子搭在黎错肩膀上的曲然，决定维护一下室友的温和形象。

于是曲然一抬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薛易锐利的目光，不由顿了几秒，讪讪地将手拿了下去，张开的嘴也重新闭上。

他们今天挑的是两人桌，四周的位置都已经被占了，曲然环顾一圈，只能往后退了两排。

隔了一会儿，黎错收到一条消息。

[曲然：你室友真的很不好相处！！]

嗯？

黎错终于回过神，疑惑地转过头，看到薛易正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慵懒地侧着脑袋看自己。

他刚刚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几乎屏蔽了周围，以至于连薛易的视线都没有察觉。

也不知道薛易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你……跟曲然怎么了吗？”

薛易：“曲然是谁？”

“……没谁。”黎错在心里点点头，不愧是你。

“你看着我干嘛？”

“我在观察。”

“嗯？”

“你现在很不高兴，但又不是生气，而是烦躁。”薛易问，“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需要倾诉吗？”

看看，哪里不好相处，多会关心人啊。

黎错心想，像薛易这种每回都能贴心到点子上的优秀金主可是非常难得了。

但他没法告诉薛易实情，只能默默地拉扯了一下右侧被扯歪的衣领，瞥了眼那尚在捣乱的小鬼。

昨晚黎错以“老实回答问题”为条件，答应了帮男孩找妈妈。

男孩名为“小建”，大名“王小建”，当然，也不一定是“建”字，男孩年纪太小不识字，只认得读音。

小建绝对不是恶灵，否则他一踏入凌州大学的范围，就会激发司学那头的警报，他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修为，之所以能够接触到阳间物品、并且被黎错压在枕头下的辟邪符咒伤到，全是因为那只手套。

然而小建一问三不知，他说那手套是在草丛里捡来的，但也说不清是哪里的草丛，他说自己走了很多地方，早就晕头转向了。

这样听起来，这手套像是从校外带来的，手套应该是一种级别不算很高的邪器，因为没有意识、容纳的怨气又不多，所以没有触发阴阳界的警报。

而什么也不懂的亡魂小建把手套当成了玩具，在宿舍楼大肆搞恶作剧。

小建不仅是说不清手套的来历，他连自己是打哪儿来的也描述不明白。

他背不出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就连自己是怎么到学校里来的都有些说不清楚，唯一记得的只有妈妈的名字。

这倒不能怪小建太笨。

很多亡魂死亡后都会忘记死亡前的一些事情，并且他们的灵魂在阳世逗留得越久，淡忘的事情就越多，小建早就过了头七，刚好属于后者。

并不是所有亡灵都像黎错那样有专门的接引者，每天死去的人那么多，阴差们根本顾不过来，所以现在阴阳界实施自动化引魂，也就是派机械信使去通报，但信使终究只是信使，如果有人执念太深不愿意离开阳世，信使也没法来硬的。

这些亡魂停留于阳世，就等同于“孤魂野鬼”，除非幸运地被驻灵司的外勤人员注意到，否则很可能会在阳间慢慢消亡。

黎错发现情况这么棘手后，当即决定先回阴阳界“充充电”，顺便跟白影先生汇报一下这件事。

结果小建误以为他要反悔，在他回到阳世后，就一直挂在他身上不放了。

“我要找妈妈，你答应我的。”小建一边用他软绵绵的嗓音喊个不停，一边拉扯黎错的衣领。

见黎错无动于衷，他又扯着黎错的袖子跟他玩拔河。

黎错右手藏在身侧不动声色地用着力，转头望向薛易：“是这样，我在网上接了一个委托。”

“哦？”

“委托人想让我帮他找一个人，但是他提供的信息太少了。”

薛易问：“怎么个少法？”

“要找的是个独居的单亲妈妈，有个四五岁左右的孩子但是没上幼儿园，她平时上班，应该是白班，但经常会晚归，经济条件还不错，应该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某个小区中，小区里有个很大的滑梯，如果看到应该能认出来。”

等了三秒后，薛易抬眼，诧异道：“没了？”

黎错：“没了。”

“确实很少……说起来你这位委托人，应该没有让你把符合条件的女性的信息全部收集给他吧？”

“没有。”

“委托人要找的女性是个具体人吗？”

“是。”

“你上的是个正规网站吧？”

“……是。”

“你刚才迟疑了。”

黎错轻轻“嘶”了一声，语气坚定地道：“我确定我的委托人不是什么打着找人的幌子物色目标的拐卖犯，也不是因为个人纠纷寻人报复的社会败类。”

薛易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肯定是克制了一下才没笑出声：“好吧，我相信你，我来帮你吧。”

黎错望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好奇他会怎么展开。

“这附近的小区我刚好挺熟悉的，她经济条件好，那优先锁定中高档的住宅区，一共十个，据我所知，除了我居住的那个小区外，应该都配备了儿童设施。”薛易一边说，一边用平板打开地图，圈出了几个地方，“我可以雇人先去这些小区拍一下滑梯的照片。”

好的，看来是先用钞能力展开。

“有没有不花钱的方式？”他可不认为五司能给他报销。

薛易从善如流：“当然，你可以跟房屋中介打听。”

黎错：合理。

他可不想忍受小建的噪音，所以趁着上课开小差沟通了好几家网上中介。小建发现他是在帮自己找家，顿时消停了许多。

但也只是许多，这好动的熊孩子闲不住一点儿。

薛易压低声音：“我觉得桌子在晃。”

黎错觉得想把桌子腿从小建手底下解救出来，动作肯定会很显眼，不是上上选，遂努力跟上节奏：“我在抖腿。”

“你……抖吧。”薛易选择宽容。

隔了一会儿。

薛易：“你的笔好像要离家出走了。”

黎错一把压住快被扒拉到桌子边缘的笔，面无表情道：“有风。”

“是……吗？”

“是的。”

又隔了一会儿。

薛易：“你是想跟我贴贴吗？”

黎错：“我不是你别乱说。”

薛易低头望了望黎错已经碰到他的腿。

黎错默默按着自己的腿，连带着臭小孩拱来拱去的脑袋一起推回了原位。

下课后，黎错第一时间站起来：“我上个厕所去。”

然后拖着没人能看见的熊小孩出了门。

当然，黎错谨记未成年亡灵保护法，仅仅对其进行了一些必、要的关、怀性的言语教育。

等黎错折回时，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了薛易和曲然。

“你怎么还在这儿？”黎错看着曲然，有些纳闷。

曲然挠挠头：“不是说有事要帮忙吗？”

“嗯？”

薛易抱着手臂淡淡说：“还有六个小区要查，刚好有个人力送上门。”

黎错：“Fine。”

这其实是昨天的那一更。

今天的还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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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人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