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她为了救你,抽筋剥皮,活活疼死了!”
尸骨僵了一瞬,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柳长明二人趁此迅速变换方位,一人站乾位,一人站坤位,同时掐诀,执剑插地,向脚下注入灵力,再次成阵。
常又生呼出两口气,手心出了汗,别看她喊的大声,其实心里也没底。
谁也不知道那怨气深重的尸骨是否还留有一丝理智,她一股气说出真相,这怨骨解了心结最好,要是没解反倒恼羞成怒,冲过来一巴掌给她拍死了也说不准。
生死一瞬间的事,到时定来不及出去,她倒是没什么,可平白断送了这原主和余下几位的性命,却属实不当,只怕到时几人黄泉作伴,谢秋水追着她打。
那尸骨终于有了反应,开始哐哐当当,撕咬发狂。
常又生在等死和送死之间相互权衡。
等死?还是送死?
这问题放在以往,常又生定是一点犹豫都不带的选后者,可偏生如今她身上多背了三人一妖的命。
柳长明向阵中加大了灵力注入,“来道友这样畏畏缩缩——”
常又生瞧见他轻轻挑眉,眼神戏谑。
“——未免太过看不起人。”
旁边的红衣少年接过话茬:“我也正奇怪,柳大白,咱俩好歹也算个亲传,可貌似在某妖的眼里,咱俩呀,就像那稀有的灵植——”
沈清玄说到此处笑道:“——嘎巴的快。”
随后他看向常又生:“我们在这给你掠阵,还犹豫什么,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得了。”
灵力十不存二的二人一唱一和,言语间尽是轻快畅意。
他们何尝不知这小妖在犹豫什么,散这尸骨的怨气,釜底抽薪,胜败掺半。生命固然可贵,可若是贪生怕死至此,试都不敢试,那还修什么仙,成什么道,早早地收拾好包袱去孟婆那投乌龟王八道好了,活个千年万年的不成问题。
哪怕来日生机尽无,前方一片昏暗,他们也是要争一争的,更遑论如今三四成把握。
常又生点头,三比二,少数服从多数!
“那二位可要把他看好了。”
瞥了眼已把头骨撞得裂开的“王富贵”,常又生施咒解了王平安的禁言,“你自己来断这家务事。”
“王富贵!”王平安喊。
尸骨疯狂撞着困阵,一下又一下。
“那天你走了之后,有人来找娘……”
一身黑衣的女人踢开了大门,一脚踏在门上将门碾了个粉碎,居高临下地对着的赵不知所措的赵梅和王平安:“他要死了。”
“娘信了,她跟着那女人走了,她让我好好在家等她带你回来。”王平安一点一点回忆道,身形越来越淡。
“我害怕,我等了一会就跑了出去,我要去找你们。”
穿着粗布短褐的小孩哽咽着,宽大的袖口和裤脚在剧烈撞击产生的气波中不断翻涌,风打在常又生的脸上,她不觉低垂了眼。
“我追到村西头那里,我看见,看见那人将娘剥了皮!”
王平安疯狂地往前冲,往前跑。
“娘!不要,娘!”
“平安走,回家——去!”
“娘!!!!”
“那人说你为了救我,将灵魂给了别人,他让娘跟他走,娘信了。”王平安说着,他此时当是泪流满面的,可惜他是野鬼,流不出泪,也流不出血,只剩下哽咽。
“那人不仅杀了赵梅,还杀了王平安,杀了你。”常又生出声。
村西头,那人一脚踢开哭喊的王平安,将他斩于剑下后抬手要吸走他的三魂六魄,却不料被他脖间的平安锁坏了事,那开过光的平安锁不仅护住了王平安剩下的两魂六魄,还将吸走的天魂留在了这方天地内,让他得以成为这方天地的野鬼,回到最想回去的时候,游荡漂浮,等着赵梅,等着王富贵,等着永远也玩不到的竹蜻蜓。
“那人剥了你娘的皮后穿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扮着赵梅的样子,骗杀了你。”
怨骨疯狂甩动头骨,似是极为痛苦,朝着常又生的方向,他狂躁地猛撞着阵壁,肋骨寸寸崩裂,碎骨四溅,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一抹鲜红自沈清玄嘴角溢出,他草了一声骂道:“撞你爷爷的啊,小爷在这里能让你这轱辘架子冲出来啊?”
“所以王富贵,那些话,赵梅从未说过。她没有说过你是累赘,也从没有说过她后悔救你,把你养大,更没有因为王平安要伤害你!”
匍匐在地上的王富贵着急忙慌地爬起来:“娘,你怎么来了?”
赵梅没有说话,却用行动实打实地回答了他。
那一刀又快又狠,令他措不及防。
王富贵捂着肚子睁大了眼,温热的液体从他腹中流出,黏黏地糊了他一手。
他倒在地上,有东西也跟着摔了出去。
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想问赵梅为什么,为什么要捅他,可是他好疼,疼到说不出话,只能睁大着一双眼看向赵梅。
“我来是怕你后悔啊,你后悔了可怎么好?平安怎么办?”最熟悉的声音,最熟悉的面容,说着最扎心的话:“你死了多好啊,少了个人吃饭,我还少了个累赘。富贵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看见你一瘸一拐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为什么要捡一个瘸子回家啊?走路那么难看……”
王富贵呜呜哇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后来有了平安,我就更讨厌你了,你怎么那么讨厌,每次你把平安弄哭的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摆脱你,我一早就想把你赶出去了,你脸皮那么厚,从来看不懂脸色,一直赖着不走!”
赵梅看着地上的人笑:“我就是一直装的,我从来都没拿你当过儿子,之前没平安的时候是为了给老王家留个后,有了平安,你就纯纯多余,你还害平安差点没了命,我如何能容你,所以啊,你死了最好。”
躺在地上的王平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方才明白,他一直放在心里的娘从来没拿他当过儿子。
“我从来没拿你当过儿子!”
“怎么会,富贵一直是娘的宝贝。”
原来一直在骗他,一直在骗他!
剧烈的疼痛下,刺骨的怨恨与不甘在胸腔中翻涌,灼烧全身。
怨骨发出齿轮摩擦般的嘶吼声,似不甘,似哀鸣,一声接一声,厚重嘈杂,混沌刺耳至极。
“你可以觉得我在骗你,也可以一直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可怜了赵梅,养了你一辈子,最后被剥皮抽筋,死了还要被你这尸骨怨恨。”
“可怜了王平安,成了野鬼还在等你带他去放竹蜻蜓,等你去找藏宝图上的那把平安锁。”
“可怜了王富贵,一片真心,到头却真成了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之人。”
尸骨仍是踉跄地撞着困阵,却不再朝着常又生。
“王富贵,哥!娘她走的时候,让我等她带你回来。我那时在想,要是我没有那么任性,没有让你背我,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王平安身影越来越淡薄,那具尸骨也逐渐安静下来。
“我没见过咱爹,我只有娘,只有你。可打我生来娘就一直忙,是你一直在带我。我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懂,发现一哭娘就会来我就可劲地哭,害你挨了不少骂,也害娘误会了。”
王平安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后来我大了一点,你怕挨骂就不理我了,可我想理你,于是我就缠着你,闹着你,缠狠了你不耐烦凶我,我就又哭,因为我一哭娘就会来,娘一来你就不敢不理我了。”
“其实我想说,对不起,王富贵。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别再折磨自己了。”
尸骨没有反应,却在下一秒,“啪嗒”一声,落地成了一堆再正常不过的白骨,怨气丝丝缕缕,化作白烟,渐渐消散。
“下次,别再当我哥了。” 王平安轻声说,可又突然想起什么,不觉哭笑了一下。是了,哥俩一个野鬼,一个怨骨,谁有下辈子呢。
王平安的身影此时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仿若来一阵风都能吹散了。
他朝向常又生,冲她极轻的笑了笑。
书上说,野鬼消散于忘记执念的那一刻。
其实不准确,比方说某刻某刻,某个野鬼的执念已了,也是要消散的。
“再见啊,老弟。”常又生按住了腰上乱动的树枝,朝他摆手。
“再见。”
没人和常又生说过野鬼消散的时候是这样的,所有尚未消散的记忆浮现出来,无论大小,一桩桩,一件件,宛若留影球般浮在空中,五彩斑斓,浩瀚无比。
她就站在那一片片的记忆中,走马观花般看尽了王平安的一生。大多数是他和王富贵,和赵梅,可在极小的一片,常又生看到了一个青衣女子,头上两片叶子,手里拿根树枝,伶牙俐齿,得意洋洋,眉飞色舞。
如此鲜活,如此陌生。
白骨入土,野鬼飘散,有风乍起,吹起她的衣摆,卷着周围还未消散的记忆,越飘越远。
尘埃落定。
那个聪明可爱漂亮的小天使点的收藏啊[亲亲][亲亲],真是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啊[红心][红心],俺是绝对不会承认俺被吊了两个小时翘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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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绛星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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