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凛冽的寒风又一次打在脸上,常又生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惯性紧了衣袍,垂着眼,哈欠连天。
然而一旁的林思依可不像她那么有耐心,或者说,熟悉玄天宗的德行,只见她搓了搓手,在常又生耳边抱怨道,“不是开会吗,这都过多久了,人怎么还不来?”
常又生昏昏欲睡,并不抬眼,心道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要想等到人来,少说还有一炷香时间。
玄天宗的这种大会,每每如此,不让众弟子等个天荒地老,是绝不善罢甘休的。
当然这并不是指玄天宗负责这一类事务的长老故意拿乔或存心想挑起事端,常又生昏昏沉沉回忆。
翌日风和日丽,掌门周钟子抚着胡子悠悠交代:“某日某时某刻,某地,召集门下弟子开会。”
副掌门谢峰抚掌应是,复而转头交代门派各长老:“某日某时某刻,某地,召集门下弟子开会。”
然而谢副掌门的某时某刻势必要比周掌门口中的某时某刻早上半盏茶,美其名曰——不耽误事。
各长老点头,交代看向自己的左膀右臂,“交代下去,某日某时某刻,某地,开大会。”
当然门派各长老嘴里的某时某刻势必又与谢副掌门口中的某时某刻有所不同。
如此一层层传下去,毫不知情的弟子按时到场,自然就只有干等的份。
起初尚有人抱怨,据不可靠消息甚者还有人专门找了宗内知名长老反应,但如深山投石,不知踪迹。
次数多了,久而久之,众人也就习惯了。
寒风凛冽,林思依将将站到腿麻的时候,一道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
“感动,实在太令我感动了!”
“来了来了,财财你别睡了。”
财财,林思依对常又生的爱称。
二人昨日相识,自然不可能今日便已相知熟络到了这个地步。
但耐不住这小白兔精一口一个叫的亲热,常又生几次纠正无果,索性就随她去了。
常又生勉强睁眼,呼了口气,心道孩子还是年轻,不知人心险恶。
高台之上,周钟子仙风道骨,满面红光。
“都是我玄天宗的好孩子啊!好孩子!”
“我昨天上山,飞上来的时候在山头上见了咱们几个弟子正在赤手空拳的爬山,说是要纪念师祖……”
一如既往地慷慨激昂。
“他们宗主,这么胖的吗?”
林思依低头小声对常又生念叨,哪里知道像周钟子这个境段的人早已耳聪目明,大庭广众之下,只要他愿意,哪里有听不到的。
“嘘,别说话。”
“哦。”
林思依噤声,只露个毛茸茸的头顶对着常又生,颇有些闷闷不乐。
额。
“其实吧,我也觉得他该减肥了……”
常又生暗戳戳抬头,颇有些做贼心虚。
“咱们玄天宗的孩子,我就知道,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对咱们门派极有归属感的!”
高台上白胖的有些可爱的中年男子话语流畅,并无停顿,兴奋地连带着大肚子都抖了几抖。
鉴定完毕,应该是,没听到?
常又生眼睛又不自觉移到他的肚子上,好像确实是比记忆中,又胖了一点?
这是吃了顾然多少东西啊?
思及此,常又生不禁皱眉,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了。
林思依开始有些兴奋,抬头,台上的人慷慨激昂。
而后有些无聊,抬头,台上的人喋喋不休。
再然后有些焦躁,抬头,台上的人唧唧歪歪。
最后实在忍不了了,抬头,台上的人还在讲,还在讲!
讲讲讲讲讲讲!没完没了了是吧!
思依怒,暴走!
决定溜之而后快。
“你拉我干嘛?”
林思依手里倏地被塞入一个东西,一瞧,是块糖。
常又生笑劝,“你猜他们为什么不走?再等等。”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林思依安安稳稳又待了一会。
“好了,散吧。”
终于,高台上的人说完,飘飘然走了。
“刚刚为什么拦我?”
“嗯?”常又生看向远处。
林思依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一灰袍长老后边跟了一群灰头土脸的同胞。
那长老脸拉的很长,并不好看。
“这是?”
常又生轻哂,自家孩子贪玩被别人抓了,还被叫家长,脸色能好看才怪。
“我还有事,迎新大会应该会很有趣,玩得开心。”
“你不去吗?”
林思依疑惑,虽然她是个小妖,却也知道迎新大会是难得结交别人的好机会。
常又生笑笑,挥手走远了。
“你此去,妖族那边的态度如何?”
碧霄峰上,紫衣男子容颜俊美,坐在玉石桌旁,开口问道。
“虽有刁难,但态度尚可。”
男子点点头,又问。
“绛星引可看过然儿了?”
“昨天带她见了师妹,但师妹心脉受损严重,久病难医,绛星引只能暂时抑制,若想完全医治,怕是还要另寻他法。”
赵怀玉缓缓听着,并不意外。
“既然回来了,且去看看你师妹,没赶上日子,莫要让她怪你。”
沈清玄刚去见过顾然,赵怀玉口中的师妹自然不是她。
沈清玄点头,口中喃道,“正打算去。”
赵怀玉轻啜了一口茶水,将目光移向窗外,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几片叶子顺着风轻飘飘落到地上。
见师父久久并未再言,沈清玄知他近年来素不喜人,也就起身告退。
见大徒弟退下,赵怀玉叹了口气。
他徒弟算不得少,一共三个,谁能料到其中一死一病,如今唯剩大徒弟颇合心意,能承他的衣冠。
然儿天资聪颖,但幼年遭逢变故,身体向来不大好,又是故人遗子,他少不得要多上点心,也不盼她别的,只愿她此生能平安喜乐便罢了。
常又生倒是个康健的,于修炼一事上也尚算勤勉,没让他费过心,但无奈其天资平平,并不出色,他也并非什么执拗之人,要求门下弟子各个出类拔萃,早些时候对她的要求也无非是做个合格的剑修,出去不至堕了他的名头,谁能想到先走的竟是她呢。
窗外风雨飘摇,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赵怀玉一人独坐,不由想起多年前爱妻尚在,也是这样的天气,两人正在耳语,然儿和清玄就没大没小地冲进来,急匆匆地,连带着屋外的水与湿气,沾湿了地上的绒毡,又生在门外犹豫一二,见水已然滴到地上,索性也就掀开门帘踏了进来。
他怜妻身弱,正欲斥责几个徒弟,却被妻拦下,问他们何事。
原是然儿和清玄争一件法器,二人争执不下,一路吵到了这里要找人评理,又生是个闷葫芦,拦不下又不放心,就一路跟着。
最后还是妻劝解了这个又劝解那个,才算了事,彼时满室欢欣,此刻妻已然作古,留他一人孤苦伶仃,周身冷清,真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常又生出了玄天宗,在街上晃荡了好一会。
最后提着一袋糕点,去了个犄角旮旯。
将糕点放到土坡前,她道:“还认得我吧,你姐。我如今光景惨淡,条件大不如前,你且凑合着吃。”
土坡上杂草丛生,甚至还长了颗树苗,细细的一条,光秃秃地挺着,风一吹就呼呼晃,要死不死的,令常又生想笑。
她拔掉一根狗尾巴草噙在口中,开始清理杂草。
“瞧瞧,还是我好吧,我不来你坟头的草都没人管,树都来你这安家,张牙舞爪。”
废了一会功夫,她一屁股坐在坟头,“这树就当陪你了,我不砍,我也不是故意不来看你,按理说咱俩还应当能见一面,不知道为什么没见到,不过倒是不急。”
又坐了一会,常又生起身:“下雨了,阿青,走了。”
回玄天宗路上,常又生突然福至心灵,别人的坟头有人祭拜,那她自己的呢?
坟头长什么样,在风水宝地吗,去看一眼也无妨吧?
常又生到底没有去自己的坟头,一是她不知道自己葬在哪,贸然去找,行踪可疑,容易落人口舌;二是自己虽然凄惨,但坟头当尚不至于荒草丛生,要她本人去清理。至于三嘛,坟头有的是机会看,但铃铛,她已经两天没去了……
“你是说铃铛现在在碧霄峰?”
常又生有点不可置信。
照顾铃铛的这个人叫宋游,眉毛粗浓,他点头道:“那叫绛星引的姑娘要给怀玉真人的二弟子看病,早早就去了碧霄峰未曾下来,我们派人去请她只说来回太累,不如直接把铃铛抬到峰中,也省的我们日日去请……”
“你们就把铃铛送去了?不怕她不治?”
“沈道友来了,说是会督促,让我们放心,我们还专门派了一个人一起上去,以防有什么不对好及时和我们报信。”宋游说的仔细,并未因常又生修为不高或是个妖而感到不耐烦,他走时封二还有于善专门交代过他。
常又生点头道谢,然后犯了难。
铃铛去了碧霄峰,难道她以后天天去那里找她?
不去找?
常又生冷笑,绛星引不一定什么时候犯懒,沈清玄一忙起来没完没了的,铃铛对他算什么东西,等他督促?怕不是母猪会上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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