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迟夏的两个行李箱和一纸箱书准时送到。
崔骁和一个女行政一起来的,他们没有进门,只是帮她把东西都堆在门口,然后再三确认她戴口罩的脸过敏是否好转。
两人走后,迟夏从入户门拖着行李走到衣帽间,又推着沉重的纸箱一路到书房。
经过这一遭更能理解郁非台出手又多大方,她走一个来回都嫌累。
迟夏静下心来,将接下来要做的事都写在一张纸上,标上序号。
最近心乱如麻,总归是该干点正事。
从行李箱中翻出一份文件袋,她掏出一张营业执照,上面的公司名称为‘惊蛰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法定代表人是她,注册资本100万。
所幸认缴期限5年。
这张纸薄,来的也草率,是她接到《唐驿》剧组邀约的前一天她去办的,拿到手后才明白原来当老板的难度不过如此。
想要做出好作品,剧本、资金链、专业团队、播放渠道、舆论造势,缺一不可,她目前偏偏一样都没有。
就最好办的舆论这一点,现在她匮乏到逃避性退网。
一打开社媒就是她被金主始乱终弃,成为资本玩物之类熟悉稿件。
讨论她的话题全部围绕下三路,明明她也有两部稳居收视榜单前十的高分作品。
没关系,她没有的这些软硬件,郁非台有。
他是完美的天使投资人,还有影视产业链核心资源和成熟的方法论。
此时此刻,迟夏的当务之急是壮大队伍。
她收拾好家就给陈懿欣打了通电话,她这个号称掌财大丫鬟的死党果不其然还在焦头烂额的做上市项目。
陈懿欣:“迟女士?你这时候给我电话?”
“真会挑时间啊……明天就是我的死期,能不能让我死的体面一些?”
“……”
迟夏默默地将音量调小,“你很忙吗?”
陈懿欣:“我还在改申报文件,昨晚通宵。”
“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
陈懿欣讲话铿锵有力,十足的大女人做派,“八个亿的上市项目,就给所里两个月申报准备时间。”
不太能听懂,迟夏只好开门见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开公司。”
“你不准备拍戏了?”
“苦日子才开始多久你就不打算坚持了。”
“突然开什么公司?我看到的不会是真的吧?”陈懿欣连环质问。
迟夏将问题归纳,合并回答一个嗯。
她这铁杆朋友也是个精明人,很能分清事情的主次,“那谁他脾气是差了些,但这些年你过得也算人上人……要不再争取一下。”
“女人哪能纯凭心情选男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现在打退堂鼓,再不济我完全可以帮一把。但两个人势单力薄。”
“尤其是你,由奢入俭难,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有下一个目标了,更舍得花钱。”迟夏轻描淡写,觉得有些事无需刻意澄清。
她本来做好陈懿欣拒绝的思想准备,谁知陈一听公司资金流有一个小目标,背后投资人是法人企业佰汇,孕育条件得天独厚,不说二话爽快答应。
让迟夏给她点时间,相当有契约精神,说她得把手头的项目做完再办离职手续。
“我们这圈子说大也不大,还是得有点敬畏。”
迟夏说:“你还真相信我,也不怕公司倒闭。”
陈懿欣说:“我们不是创业吗?先帝创业未半还中道崩殂。”
“何况我相信你,跟着狼吃肉。”
“让我也见识一下纸醉金迷的名利场。”
文化人还是不一样,有眼光有胆识。
挂了电话,迟夏端着电脑窝进沙发里,重新修改空窗期用来打发时间写的一篇故事。
她心思细腻,笔触生动,语文成绩斐然,从小就有写作的习惯。
曾经若不是日记留下暗恋证据,也不会平白无故挨揍……
这个故事来自于突发奇想,当时迟夏坐在母亲的病床上,无意间听到几句歌词——
某年的某月
再重逢
以何种方式见面
破旧的你
即使有再多的遗憾
后来她一个人从医院出来,裹着风衣走在落寞的街,数着天上寥寥无几的夜星,想出了严冬和虞星漾这两个故事人物。
这个十九岁的女孩死于一场车祸,落入生命之门,获得重生的机会。
但她发现想要抵达目标,必须重历生前走向死亡的那条路。
一开始,迟夏只是漫无目的地写,写到哪算哪。
不料她耐力持久,这一坚持就写到二十万字的故事完结。
故事是写完了,但一直没有名字。
迟夏敲了又敲,删了又删,最后放下笔记本电脑,推开落地玻璃门,走到露台。
这天的江风猎猎,吹得她长发飞舞,衣摆簌簌作响。
她忽然想起那年美联航客机骤降时的惊惶,想起在机场失而复得的钱包和失而不得的相片。
在无声又平凡的一个时刻,她心里的故事有了名字,叫‘盛大的告别’。
三天后,迟夏和前经纪人苏文在CBD的一个法餐厅会面。
苏文在做职业明星经纪人前,原本在悦图出版集团供职,名牌大学法语专业出身,是老董事许仕华手下的得力干将。
她担任图书主编期间,曾两次荣获编辑工匠奖。
迟夏从瑞士回国不久见了她。许淮嵘当时刚接手悦图集团,纨绔二世子继任,难免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所以他无瑕顾及奇际这个小门户,直接将她丢给苏文,说人全权交给你,明年之前正式出道,两年之内她要红。
苏文那时刚生完小孩,既温柔,又有女强人的气魄,看不出来是同样刚转行的生手。
她对迟夏说的第一句话是:做好思想准备了吗。
那个时候迟夏只有21岁,却很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内涵。
“文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忙得脚不沾地。”
“能者多劳,你一直都这么拼命三娘。当初没有你,我拿不上最佳新人女演员奖。”
迟夏将橙色的伴手礼品袋推倒她跟前,“姐姐你是我的贵人。”
“我那时候拼命能换来你一个奖,现在就不见得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拼十条命也难。”
苏文拿起印有马车的袋子,好奇地扒开袋口瞅瞅,“发财啦?”
“没,还是半失业状态。”迟夏含蓄道,“Hermès sur Mer小号手链,我觉得你应该喜欢。”
“《风萧萧兮》出官宣了。”
“嗯,我看到新闻了。”
“许总很重视张燐,不到两年拍了四部剧,排播的两部,还有一部卖到两个亿。虽然她不如你,但你们在同赛道,处处都会碰头。”
“如果你能回来,不说马上恢复原状,也会不久登高。”
苏文将浅金手链拿出来,在手腕上比划,“真好看,我喜欢。”
迟夏眼睛弯似月,“你白,我想象中你戴上就该是这个效果。”
苏文将手链放回首饰盒,“你走了,我才体会到演员这职业天赋影响力最大的不是长相。以前工作起来是真的舒心。”
“张燐相当不好伺候,惹得麻烦像打地鼠似的,永远也打不完。”
“你决定走的时候,我确实希望你单飞快乐。”
“但现在不只是他在等你回来,连我也盼着你回来了。”
迟夏不急于敬谢不敏,只是心里念着来意,“其实我是想找你帮点忙。”
“什么忙?”
“我想请你帮我引荐李岑编剧。”
李岑是她燃爆圈内那部出道作品《舞女》的原创编剧,目前是和奇际保持密切合作关系的自由人,还通过悦图出版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小说故事。
苏文惊讶,红唇保持O型半分钟后说:“你要自己筹备影视剧?”
迟夏点头,“有这个打算,手里有一个不成熟的本子,想请人看看。”
用餐一半时,迟夏插着一块惠灵顿牛排肉送到嘴边,透过落地窗看到街边有辆迈凯伦刚刚停稳,从车上下来的人是许淮嵘。
车头处的马路牙子上有个水泥柱,上面横着一个红圈蓝底中间画叉的标识牌。
明明是绝对禁停区,偏要乱停。
离经叛道才是他的舒适区。
苏文也看到窗外的人是谁,刚想开口,便看见从副驾下来一个女人。
“你可以把心放肚里了。”
迟夏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滑嫩牛肉,置身事外道:“什么时候能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苏文端起高脚杯,豪放地喝了一大口红酒,“我也不知道。”
然后遮住口型对她说,“前一阵张燐才被她抓奸在床,拍了好多不雅照。要不是怕赔钱,现在就要整她,我们想保也保不住。”
“他和刘家这位名媛分分合合,反反复复,我看不明白,但最终应该是要结婚的。”
最后许淮嵘和刘嘉惢一同进入隔壁的日料店,这家店上座率感人,迟夏约了几天没约上,才和苏文在西餐厅见面。
真是老天有眼。
和苏文分手后,迟夏驱车离开。
车停在永安路十字等红灯时,手机铃响,绿灯这时候亮了,她直接按下接听,传来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
“停车。”许淮嵘说。
迟夏猛地挂断,从后视镜观察一番,看到那辆宝石蓝迈凯伦紧跟在后。
怎么就跟上来了?不是跟未婚妻在一起?
她喘了一口粗气,升档默默将油门踩到底,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改变行驶方向,直接冲绕城高速而去。
许淮嵘驾驶的迈凯伦增压器放气声爆鸣不止,时刻紧跟迟夏车后。
她小小一辆沃尔沃,实在不知哪来的动力跑得飞快,敏捷地变道超车,借车流挡住他的跟随。
当初迟夏不敢碰车,他逼她坐上副驾,车速飙到180迈,20万的皮料全被她失禁的尿液浸湿毁掉。
如果知道如今的她这般游刃有余,他怎么也不会选择这种‘成全’她的方式取乐。
不如多买几根鞭子,多备几条麻绳,多跪几次膝下,多关几天黑屋……
一样能把她的傲骨和自尊碾碎。
而不是当下,昔日的惩罚反成她今日的叛逃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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