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将车驶入金贸山庄地界,这里聚集不少显贵家族。
郁家就都住在位于其中一个占地二十亩的庄园,2016年才从安城乔迁至此。
郁非台下车时,李舒微看了一眼他开车门的手——
中指套着和她同对的男戒,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补戴的。
他从后备箱取出几件礼品,朝别墅门口走时,李舒微向前追了两步,挽住他的手臂。
“奶奶最近身体健朗,每次我来她心情都还算不错。”
郁非台系上领扣,“奶奶也算看着你长大,所以你是最合她心意的孙媳人选。”
说完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指向九点钟。
李舒微全当看不见他的魂不守舍,“前天郁伯伯找我父亲谈了我们订婚的事。”
郁非台登阶的动作一滞,反问:“你事先知道?”
李舒微没有直接回答,“阿煦,我们都不是二十岁的时候了,已经没有权利再意气用事。”
“类似的话,十六岁的时候你就说过。”
“那时候我妈刚走,人还没过头七。”
郁非台讲话很轻,但份外沉重,“我们是不是可以订婚的关系,你我心里都清楚。”
李舒微握紧他的臂弯,“所以你在公司公然牵她的手。”
郁非台没有躲开她的手,扬着唇角,语气泠冽,“你确实能够胜任郁家长媳的角色,可以替他们好好管束我。”
二人脚步还未趋同,就已快走至尽头,李舒微提了提面部笑肌:“全公司的人都看到了,但其实我本人并不想知道这些,这也才不过一天。”
她在意的根本不是议论声,只是想得到他一个解释。
“就像大学时你提出分手,也是为了她,这些其实我都不想知道,但会还是知道。”
“佰汇是我一手创建,不是金贸,也不是煜盛。”
“你在这些地方耍耍脾气也就够了。”
谈及迟夏,郁非台向来讳莫如深。
被李舒微逼问到这种程度,他也只是敬请自便的态度,“来都来了,好好陪郁芷过生日,别让老太太上火。”
“你比我更像这个家的人,她气出个什么好歹,咱们就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出逃十余载,他身上已经背负叛逆不羁和大逆不道的罪名,要再气倒老太君,董事长大概要把他这个不受宠的长子彻底踢出局。
这不行。
他要有钱,要有很多钱。
只有爱更多的那个人才会被威胁,李舒微也不明白,他们三岁就开始做朋友,一起过那么多年,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但是出于赌徒心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保姆提前替他们打开玻璃门,二人并肩走进去,头顶被巨大的水晶吊灯照亮。
光线百转千回,在这座宫殿的墙壁上映射出斑斓光影。
大厅的乐谱楼梯上,布满蔷薇色的花朵和丝带。
“阿煦和舒微回来了。”
一个中年女人热络地迎上来,外貌年纪不到四十,穿一件卡其色羊绒长衫。
李舒微松开挽住郁非台的手,第二位出现的保姆将她手上礼品接过去,她转而搀住郑敏,“郑姨,晚上好。”
“郑姨。”郁非台空下来的双手无处安放,只好钻进两个裤兜。
“你们是一起从公司过来的?”郑敏和李舒微亲近片刻,看向郁非台,“阿煦几天没见,怎么看着又瘦了?”
李舒微解释道:“最近他忙着制作新电影,还签了新人,比较辛苦。”
郑敏担忧地说:“那也得好好吃饭。”
“我倒没什么感觉。平时吃得也不少。”他想起迟夏的抱怨,忽然失笑,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郑敏随李舒微坐下:“想到什么了?高兴成这样。”
“没什么。”他跟着坐下,打量起宅里每一处陌生的角落。
郁家新宅这几年他也没少来,但总是置身事外,浮光掠影,出门就忘。
郑敏没再讨没趣,转而问保姆,“那两个小鬼呢?”
“两个人应该是在三楼,妹妹说要二哥给画像,估计还没画完。”保姆说。
郑敏细眉拧在一起,厉声道: “我说忙半天没看到他两的人影。这都什么时候了,两个大人,还这么没规矩。”
郁非台每次来都能看到这出教子戏。
俗话说得好,恃宠而骄,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我去叫他们吧。”李舒微松开郑敏,走过沙发背面时,她手搭在郁非台肩上,亲近道:“你和郑姨聊吧。”
沙发后方六米浮雕边线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幅写意画,看着像郁希丞的手笔。
董事长生他时算老来得子,喜得麟儿,百般呵护,业余爱好也当作主业浇灌,在艺术领域崭露头角。
如今郁希丞在藤校读商科,走的正是他半途而废的那条路。
沙发左手边是檀木透雕如意纹单层香几,前清时期的老古董。
郁非台拿起上面摆放的十六寸相框,垂眸一瞧——
一家五口,外加一个他。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是二零一九年春节,一眨眼过去五年了。”
郑敏说:“你回来那天,你父亲一晚上没合眼,他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有多久。”
郁非台用指腹擦着照片里他二十七岁时的面孔——
淡漠,但年青,
满脸是从大洋彼岸带回来的风尘仆仆。
“多亏有你们,他不至于天天都这样,总有合眼的时候。”
母凭子贵这话一点没错。
发妻都不放在心上,发妻生的孩子又怎会有例外。
郑敏语塞,清楚他心里有一道坎,她永远也迈不过去。
“你知道煜盛是在安城注册上市,发展繁荣……如果不是因为你选择了申城,这一大家子现在不会住在这里。”
她苦口婆心地说,“阿煦,你父亲年纪大了……”
“他今年六十七,翻过年马上六十八,是该好好颐养天年。所以我回来了。”
郁非台放下相框,摆成原样,“话题还是回归今天的主角吧,我的这些事没必要老调重弹。”
“没谱,也弹不出来什么好听的。”
“大哥!”
郁非台回过头,看见郁芷从楼梯上冲下来,像花蝴蝶飞下来似的。
“慢点。”李舒微紧跟其后。
她们走到旋转楼梯一半位置的时候,二楼冒出郁希丞的身影。
他穿灰色做旧帽衫和破洞牛仔裤,宽宽大大,没个形态,头发是毛寸,染成白色。
郁非台放下二郎腿,扶着沙发站起来,“小寿星,千呼万唤始出来。”
“郁希丞说给我画像,结果把我画成一头猪。”郁芷纤纤十指都做成夸张的尖甲,贴满HELLO KITTY,华丽又晃眼。
小姑娘手舞足蹈,利甲挥来挥去,郁非台默默地躲过几回。
她比较迷信大哥的权威:“看我新指甲好看吗?”
郁非台定睛一看,“嗯,好看。用起来方便吗?”
她立马转身耀武扬威:“你看!大哥都说好看。”
郁希丞应付道:“对对,大哥说的是圣旨。”
其余人都哈哈笑着,郁非台右手揣进口袋,摸了摸安静如初的手机。
“对了,大哥,我听舒微姐说,你把朝颜请到公司了!”
“你终于把她纳入麾下了!”
郁非台看向李舒微,她淡笑着,总能以合适的姿态应付各种场合。
“你舒微姐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郁芷抓住他的袖子,果不其然一爪子戳进他手臂皮肤里,“能不能邀请她到家里来?”
郁非台张口就说:“她比较忙。”
“那我去公司找她玩行不行?”郁芷问。
“她也不经常在公司。”
郁芷发觉他在藏着掖着,“那她每天都在哪?”
在……
郁非台认识到态度过于强硬,松口道:“要是实在想私联她,我可以帮你打通电话。”
想了想,他补了句:“她才因为过敏生病。”
迟夏洗完澡就睡。
睡觉是廉价的美容,也可以放松大脑,所以她一有时间就进行这项活动。
这一觉睡到正深,手机在耳边将她震醒。
她从枕头上爬起来,大眼一瞅,还是之前那个陌生号码。
于是重新埋头在羽绒枕里,同时按下接通键。
“喂?”
接通后,郁非台预想的第一句话卡在嘴边。
她嗓音懒懒,又细又轻,趴在床上的姿态瞬间布满他整个脑袋。
迟夏以为崔骁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工作任务,“总裁又给您安排什么急活了?”
听出她将他认错,郁非台沉声道:“是我。”
郁芷眼巴巴地望着他,其余人也都屏息听着他耳边动静。
迟夏这才睁开眼,沉默片刻,“郁非台?”
说完才反应过来说了迷糊话,“郁总,有事吗?”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电话这头,郁非台瞅了眼蠢蠢欲动的郁芷,“我妹今天生日,她是你的粉丝。”
迟夏早爬起来满地打转,听完他的话立马把听筒拉远,稍作休整再拉回来,“好。我能给她送个祝福吗?”
郁非台这才将听筒外放,再把手机递给花蝴蝶。
郁芷双手捧着电话先蹦了几圈,最后在郑敏的嗔怪中停下。
郁非台走到她边上。
“颜颜,我是郁芷,我是你的忠实粉丝。”
“你好,小芷。很高兴认识你。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希望你事事如意,无忧无虑,无限美丽。” 迟夏语气十分温柔。
郁芷又原地弹了起来,把旁边的大哥吓得直退半步,“她知道我多少岁!”
这对于郁非台不是罕事,迟夏知道他有异母妹妹的时候郁芷才六岁。
“颜颜,你——”郁芷回想一番,继续说:“你过敏好些了吗?”
“已经吃过药了,很快就会好。谢谢你的关心。”迟夏脸上挂着后知后觉的笑。
“花痴。”郁希丞去餐厅找吃的,实在看不过,路过吐槽出这句。
“在聊什么?这么热闹。”郁楠从楼梯上走下来。
客厅立马寂静下来。
“爸。”郁芷见状把手机还给郁非台。
郁非台抬头,和父亲一瞬间四目相对。
相视无言,他背过身,将手机放到耳边。
“住得还习惯吗?”
一听换人,迟夏声音硬了点,“嗯。”
然后两个人举着电话,都在等另一头的对方开口。
郑敏看向李舒微,表情凝重。
僵持没多久,是迟夏先打破沉默,“您陪家人吧,我就……先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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