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了。梁曼从未想过，她会在这里遇上他。

她知道，他是华衍的哥哥。她被华衍带来上京便有可能与他碰面。梁曼也知道，当年那件事情之后他必定是回了皇宫，重新做起他的六皇子了。

但梁曼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在今天这种情况下相遇。当年，那个被宫人百般欺凌躲到榆芙谷的江湖郎中白华渊摇身一变，竟成了如今纵览天下九五之尊的天子华渊。

一旁的华衍见御座之上的景熙帝怔忪望她过来。男人手中玉杯早已沥沥倾洒出一线清冽酒液，他却恍然未觉。

华衍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放肆嗤笑。心道，果然，他哥果然还是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

他探听到，听说当年华渊醒来发了好一阵失心疯，他死去活来非要找到这个女人，闹得四处鸡犬不宁人仰马翻。如今看来，此事的确不假。

适逢淑和公主先一步开口，顺势夸赞起梁曼来：“呀，原来是这样一份珍宝。也怪不得。如此窈窕美人，怨不得七弟方才疼爱成那样。我就说怎地七弟带个外人回京。怕不是你去哪都要随身带着她，生怕一时望不见人家就会被野狼叼走了吧。”

她眼睛一转，又拿帕子掩住唇边笑意：“难怪还送圣上如此一份寿礼呢。七弟，你就老实说吧，这份寿礼到底是不是为陛下专门制得？”

“你是不是早就硬拉着人家姑娘一起赏玩品鉴过这二十五幅画了。…还有那一千枚寿字，当真没少没缺？你俩可一同数仔细了吧。”

华衍原本正紧盯景熙帝表情，心中满是得逞的胜券在握。闻言，华衍一愣，脑中不由自主跟着冒出画面，耳朵尖猝不及防地迅速烫起来。

男人忙以拳掩唇咳嗽一声。他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答，马上仓皇地露了马脚：“没有…不是！呃…”

太后不满地高声叱道：“淑和！”

华漪停住嘴，假作正襟危坐不敢再多说。金殿之上的景熙帝也终于回过神了。

他放下杯盏，慢慢攥住一块明黄帕子来回擦拭掌心。耳中听男人柔情万丈地对她道：“娇娇儿。来，我们一同去殿上为皇兄祝酒。”

余光里，他见明晃晃的祥云纹金砖之上，女子如浪花般翻涌的朱红裙角不住挨擦男子肃穆的杏黄蟒袍。似是朵盛放的层层莲瓣在紧紧依偎花蕊。

男人亲密地揽住她。两人徐徐步入殿中。

很快，华衍说完颂圣的敬词，将杯中酒饮尽。她却紧握那只斟满酒的玉杯，兀自一动不动。

他见她冷然地将目光投向左前的一块殿砖，只留给他半边淡漠的侧脸。

宫殿顶流光般的金彩珠灯打在她垂下的羽睫，投下了蝶翅样弧形的模糊阴影。那张曾经异常熟悉的脸依然清丽姣美，面容似水般清透平静。

殿中悄无声息，所有人都看出了梁曼此举的不敬，所有人都迟疑地在等他发话。景熙帝缄默了一阵，道：“好。”

他端起手边几近洒空的杯盏，也将其一饮而尽。

安静之后，那厢太后已与男人虚伪地打起圆场，众人若无其事地盖过了方才异样。几人问长问短交谈南下的经历、女子的来历。正座上首的皇帝一言不发。

太后肃然道：“…即是如此。按七王所说，梁姑娘虽说出身普通了些，但以本宫看来，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孩子那就是好孩子，品德清白方为做人本根。所谓良配，也不尽然出自什么门当户对。就看看淑华吧，当年我请先帝允了淑华的婚事，如今，夫妻俩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过得多幸福。”

华衍心道，老太婆你当然觉得不必门当户对。你自己不就是从宫女爬床爬上来的么。哼…撞了大运，最后才捡了这么个现成便宜。

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自是不能说。不管如何，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要过得去。

男人躬身一拜，朗笑道：“太后所言极是。我的娇娇儿不仅和婉温柔蕙质兰心，又伶俐乖巧如花儿般美丽。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的女子。她最是对我脾气，本王对她十分喜欢，更从未在意过她的出身…”

华衍向来撒谎不打草稿，他深情款款地牵起梁曼，眼不眨心不跳地对殿上胡扯一通。

心里回忆梁曼骑在身上扇他巴掌，嘴里就夸她温顺乖巧娴静文雅，心里在回忆梁曼冷笑着骂他废物，嘴里就夸她口齿伶俐娇憨可人。华衍口若悬河磕巴都不打一个，愣是绘声绘色地将两人从不存在的缱绻情意海誓山盟讲得天花乱坠。

坐于太后之下的淑和忍不住抚掌笑道：“既然最是喜欢，那看来七弟是一定不能放过了。正好圣上与太后娘娘都在。我见北宣行宫至今还空空荡荡的。想来，七弟也不过再两年便及冠了，不如今日就将梁姑娘收为侧妃好了。”

华衍正演得起兴，完全始料未及长公主会如此荒诞的建议，他顿时张口结舌。

待犹豫后要出言拒绝。怎料左首太后凝重地沉吟片刻，竟温声看向景熙帝道：“佳偶本天成。以我看，这姑娘着实不错。既然七王也说真心喜欢，那不如，先提前替七王请为王妃吧。”

这下华衍是彻底懵了。他惊皇失措地张嘴合了又开，下意识将牵起梁曼的手松开又收紧。

但看着殿上貌似肃穆恭谨的几行人，心头忽然一阵火气升起。

他自然知道，太后如今的位子是靠着华渊才坐下的。不然她早随其他太妃一概送去寺庙为先帝祈福了。她自己儿子靠不上，就只能靠这么个便宜儿子互相卖卖亲情。

没成想，这两个虚情假意的如今还真在他面前装起来母慈子孝来！怕不是先帝龙驭上宾前，两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华渊真是个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贱人！

而老太婆如此提议自然是别有用心，她是故意针对他的。自开朝以来，本朝本代里还没有哪一位王爷的正妃是如此草率的定下。甚至还出自民间。他娶了这样的平民做妃子，就等于自断一半助力。

本来，所有亲王中就他一个既无封地也无实权。与其他亲王相比本就大大不如。而娶了平民后，就算再有其他权贵家的女儿想要考量考量，可谁会愿甘居人下？

丢了这样一条路，他更是拿什么和华渊再争！

想明了老太婆心里替华渊的算计，华衍勃然大怒。

待要出言顶撞，他猛地发觉出御座上那人的异样。

华衍紧盯景熙帝看了又看，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就变了样：“…华衍求之不得。”

“那自是再好不过。臣弟叩谢圣上、叩谢太后娘娘圣恩！”

华衍马上煞有介事地掀起袍子下拜，他从未如此诚心恭敬地伏在皇帝面前。还犹不解恨地扬高声音，只盼能一举震聋所有在场人的耳朵。

“——臣弟恭请皇兄赐婚！”

景熙帝握住酒杯，纹丝未动。

华衍抬头瞥了一眼，得逞的快意直上心头。得意让他周身都痛快淋漓，他愉快地简直要立刻捧腹大笑出来。但仍不肯收手，一迭声状似真情深挚地对太后相求起来：“太后娘娘，不如就由您来下旨吧，我只愿尽快与娇娇儿成婚。我保证！我二人婚后也会与淑华皇姐一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连堂下小世子都惊奇地开始拍手：“哇！皇叔要成婚了吗？我也要去参加皇叔的宴席！”

太后正抬手示意宫人前来草拟下旨，景熙帝重重一搁酒杯。

沉默许久，他淡声道：“…此事容后再议。”

殿下的梁曼面色冷淡，始终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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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座后，身旁的男人依旧很不甘心：“我知道皇兄勤勉乐政无心娶妻，但那也不能不让臣弟娶妻呀…”

华渊手指摩挲杯盏，恍若未闻。

片刻后，道：“后日是林苑冬猎，诸位若是无事便一起来吧。”

淑和公主了然地接过话题：“圣上圣明天纵，冬猎可真是极好。可惜驸马近日病了，他畏寒得紧。我有些不放心，后日我还是留在府内照看他吧。”

太后见方才劝不动景熙帝，便也不再多谈。应道：“驸马身子怎么这般孱弱，不过半月，这是又病了？好吧，本宫也不喜那些东西，到时七王陪你皇兄去吧。带上阿樊一起。他要是骑马的话，记得可看仔细着点。”

梁曼垂下头。心中默默地想，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华渊会当上了皇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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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赐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