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浅淡似水,映得万千殿宇高低起伏的轮廓银白如雪山。楼台亭榭连绵不绝直至天际,仿若云上的缥缈仙宫。
过了宫门,六个面目清秀的小太监默不做声地跪在步辇旁。
待两人坐下,步辇平稳地起了。
穿过垂花拱门,路过曲折游廊。六人肩挑步辇整齐划一地踏在祥云飞龙纹的青石路上,行走间,竟如落雪般悄然无声。
碧瓦朱甍下,一排排明黄宫灯灿亮如火,灯下宫人行走往来人影幢幢。遥遥望去,烂漫的灯火几近连成一片,将这个初冬萧瑟夜晚下的皇城映得灿烂似旭日。
步辇上两位衣着华美的贵人旁若无人地依偎在一起,两人言笑晏晏窃窃私语。华衍微笑着展臂环住红衣女子的腰肢。他亲昵地紧贴她耳朵,薄唇翕动,口中轻声道:
“梁曼,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本王带你入宫来干什么。嗯?…可我偏不告诉你!”
“不过嘛,这也不代表本王已经原谅你对我犯下的种种大不敬。还有,你也千万别误会。以你这般庸俗寡淡的姿色,根本不够入我眼里。”
梁曼冷漠地将头撇开:“能不能别贴着我耳朵吹气。好恶心。”
男人怫然变色。
待要发火,又转变了念头。华衍更进一步收紧胳膊,恶狠狠咬住梁曼耳垂,恶声恶气道:“我凭什么听你的!本王就要贴着你耳朵,我偏就这样说话!”
在巴掌要落下的一瞬,他十分机灵地闪身躲过了。步辇停下,男人脸上神采飞扬,步履轻快地下了辇。
华衍转身攥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柔声道:“来,慢些走。——随本王来吧,我的娇娇儿。”
伴着内侍一叠声起伏连天的唱声,两人一步步登上气势煊赫的殿前玉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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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殿内,早有宫女悄无声息地上前来为梁曼褪下披风。
旁侧玉案前,一个肉乎乎的小男孩马上推开身旁侍女,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七皇叔,你终于来啦!”
等啪嗒啪嗒跑到华衍面前,他又意识到不好。收了兴奋规规矩矩地掀开衣服准备行礼,身后侍女也快步跟了过来叩拜:“拜见七皇叔。”
小男孩不过**岁的样子,小胳膊小腿的几近全被肉给埋住,完全是个胖嘟嘟的肉团子。绣金腰带上挂了一连串吉祥的环佩玉坠,两只小腿一摆动就到处叮叮当当响。
而殿中暖洋洋的,小孩却仍穿一身白毛毛。显是宫人怕他着凉,不敢为他脱了。
华衍俯身抱起他,微笑着拧拧小男孩的鼻子:“哎呀。好久不见,阿樊你又重了好多。怎么样,最近在宫里过的开心吗?…让皇叔猜猜,你又是只知道吃和玩,落下不少功课吧。”
侍女额伏在云纹金砖上回禀:“回王爷的话,世子殿下日日跟在圣上身边用功学习。沈相国都夸世子这些时日里颇有长进。”
于是华衍从怀里掏出个民间带来的小玩意送给他,照例抱着他夸奖几句。华樊接过礼物,小手仍巴住他脖子不肯放手,哼哼唧唧地埋在他肩上嘟囔:“…可是我想庆州了。我想母妃…”
男人霎时变了幅脸色,低喝:“胡说!”
意识到自己太凶了,又压下嗓音凑在孩子耳边低声哄道:“阿樊听话哦。只要你在宫里乖乖的,你父王会来接你回家的。”
只听钗环清脆叮当作响。旁侧锦堂下,众侍女环簇着缓缓步出一盛装打扮的女子。
女人看上去虽不算年轻,但依旧面容姣美身段苗条。行走间似有鲜花相伴暗香浮动,周身皆华贵得不可方物。
她微微一笑,上前柔声道:“刚刚阿樊还一直缠着我念呢。问,七皇叔怎么还不来,他要和七皇叔玩。…七弟,这么大的日子你又来迟了。”
华衍放下华樊,笑嘻嘻道:“皇姐,这怎么叫又呀。我可是一回上京就马不停蹄赶来了。你瞧,我这额上的汗珠还在呢。”
几人其乐融融地谈笑几句。淑和公主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瞥他身后,艳红的纤纤五指掩唇一笑:“咦,七弟怎么带来位姑娘呀。今日不是家宴么。”
华衍正欲答话,忽听殿外一迭声唱声“太后驾到”。一行人哗啦啦行礼。待太后在堂下坐定,众人鱼贯般依次入座了。
太后娘娘看上去年岁也不过五十出头。她坐于金漆腾龙屏风下左首,一板一眼地与淑和公主及小世子聊天问安。下首的华衍落座后,却神色自若地一筷筷替身侧女子添起菜来。
其他人皆正襟危坐。诸人面前案上的金杯玉箸更是无人去动。众人频频侧目看向华衍。太后不悦地望了几眼,淑和公主以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好几声。
但华衍恍若未觉,仍自顾自亲昵地贴在女子耳边低声细语些什么。时不时还含笑着抬手为她理理耳旁鬓发。
眼前玉碟中,各样珍味越摞越满。梁曼无聊地垂下眼皮,始终漠然不动。
男人却毫无所察一样。甚至还唤来侍女,他亲自将一块细绢在金盆内蘸湿,华衍浅笑着捧起她的手细细擦拭起来。
——终于,这场家宴的正主到了。
殿门大开。初冬凛冽的寒风忽的吹散了殿内的氤氲暖香,扑面带起一阵瑟缩冷意。
伴随若有若无的丝缕冰寒之气,那抹庄重威严的明黄袍角在无数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踱入殿中。
华衍眼睛一亮,随众人一同起身。梁曼坐在华衍身后,依旧无趣地放空大脑。她今夜从未对任何人行礼。所幸,还无人发觉。
直到头上一道清润沉定定的声音响起:
“——都起来吧。今晚不过是寡人设下的家宴,诸位不必多礼。”
落座后,华衍抢先起来。滚银衣袂随动作扬起,他向御座遥遥一拜,口中朗声道:“臣弟先在此恭祝皇兄圣寿无疆,万岁千秋。臣弟祈愿皇兄,圣躬康泰,福泽绵长。”
语毕,示意身后内侍将东西呈上。小太监垂首躬身,无声地疾步快行至殿中跪下,双手高举起一只金锻铺就的托盘。其上,搁了一幅白绢裹好的卷轴。
华衍这才直起身,笑吟吟道:“前些日子臣弟偶遇一工笔大家。思及皇兄寿辰将近,便托他专门画了一幅佳作以作寿礼。…不过嘛,殿上人中,这幅画只能由皇兄一人独看。臣弟恭请皇兄一览。”
华贵堂皇的九龙金座上,男人温声应下。他以眼神示意,早有一旁内侍恭恭敬敬接来画轴呈送御前。
淑和公主华漪道:“好呀七弟,我们的献礼早在正午圣上宴请群臣时献过了,今夜的风头可全被你抢去了。不过,这画上到底画的什么,怎么还搞得这样神秘兮兮。”
太后道:“七王总是这样。他小时也总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事。”
殿下男人只微笑不语,一双锐利深眸似利剑般紧紧盯住金袍之人动作。
对方缓缓展开那幅画卷后,动作果然一滞。
华衍察觉出了这一丝的异样。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便更大了。
他再一躬身,故作诚恳谦恭地扬声道:“因了今日是皇兄二十五的寿辰,臣弟便托画师画了这二十五幅春宫秘戏图。但此画绝不止如此,画中另有玄机。皇兄请看,画上藏了一千枚形态各异的寿字。不仅如此,此画展开可拼为一幅长卷,合起又可叠为一本小册。以此,可供皇兄闲暇时随时赏玩翻看。”
此话一出,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鸦雀无声,惟余殿侧紫檀木几上,两顶偌大的三足铜香炉徐徐吐雾。
且不说寿礼是千寿而非万寿实在不妥。原来就在不久之前,上京发生了一样大事。
先帝驾崩,新皇需行丧三年。前些月里,群臣上奏请求圣上以日代月行丧。早日充盈后宫、替江山绵延子嗣方为根本。事实上,历朝历代新主继位也都是这样做的。因此圣上也无法再以守孝推脱,太后欣然替圣上操办起选秀事宜。
可就在选秀前期,坊间却有人谣传今上龙体欠佳,不能人道。
此谣言没有来处,说的却很是有鼻子有眼。传言,大家虽众所周知圣上早年间不良于行。可世人却不知他也无法生育。
即使后来陛下腿脚恢复康健,但他依旧无法替皇家延续子嗣。不然为何所有皇子中,独他一人从未纳过嫔妃,也从未宠幸过宫人?
随后,此谣愈传愈烈喧嚣直上。不知怎地,这等宫闱谣言还传入了女儿闺房。有一二品官员家的小女按例本该入宫选秀。听闻此事后竟一时想不开,冲动地在绣房内悬梁自尽。
幸得婢女发现及时,姑娘并无性命之虞。但她哭喊着扑入母亲怀中,说自己就是死,也不愿入宫选秀。
此事一出,传遍整个上京。虽无人敢拿出来光明正大嚼圣上舌根,众人私底下皆议论纷纷。但明面上只道,是有一女儿不舍入宫离开父母亲才悬梁自尽。
女儿们人心惶惶。纷纷央求家严家慈不要送她入宫,不愿枯坐深宫空等到白了头。
在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之际,圣上竟出面亲自下旨,道,寡人不忍见天下儿女与父母亲离散。广开后宫既伤天和,也违人伦。此事容后再议。
圣上又以守孝之名表示自己还在孝期,诸臣不必再提。此举虽无法证明谣言究竟是否属实,但一时之间,人人皆夸赞起圣上体恤百姓爱民如子。
一时天下间,夸赞陛下勤孝恭谨乐政爱民的风头直上,完全盖过了之前谣言。至此,选秀之事彻底搁置下来。
而眼下,七王忽的为陛下奉上幅千寿春宫长卷,众人脸上色彩纷呈,皆不好看。堂下更有小世子华樊懵懂地抬头问侍女秘戏图是什么,侍女面容羞赧支支吾吾不敢出言。
太后拍案大怒:“不成体统!七王,你怎可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作寿礼!”
男人笑嘻嘻道:“太后息怒。我记得父皇还在时,就常爱搜罗一些类似的民间玩意以作赏玩。臣弟当然明白,皇兄日理万机尚未有心思立后。不如这样,这幅画就当做臣弟提前奉给皇兄的大婚之礼好了。待皇兄立后了,必定有的是机会翻看。”
金殿之上寂静无声。
那人平静地合上卷轴。淡淡道:“阿衍有心了。”
华漪见殿中气氛诡异。她咳嗽一声,岔开话题:“七弟,我猜你此次南下赏游收获必定不少吧。你还收获了什么有趣珍贵的,还不快来和大家一同讲讲。”
闻言,华衍微微挑起锋利的剑眉。
似乎这话正巧问在了他的心上。男人眼睛一弯,脸上笑意更盛:“皇姐说的确实不错。我此次南下,收获了一样绝世珍宝。”
他亲昵地俯身牵起梁曼的手。面朝金殿之上,男人盈盈一笑。
“我带回来一位美人。一位绝无仅有的美人。”
一动不动僵硬了整场的梁曼,终于在此刻缓缓抬头。
她一点一点地抬眼看去。
——腾飞的九龙御座之上,着一身威严滚金盘龙蟒袍的年轻男人面容俊美,清雅如玉。他一手握紧杯盏,正面有错愕地望着她。
此人,正是她以为此生永远也不会再碰上的一个人。即,先皇第六子,华衍的亲哥哥。也就是才君临天下登基不久,当今圣上,华渊。
…三千字啊,三千字!上次写出了三千字还是在上次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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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秘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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