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临羡坐在马车中,一袭金丝杏花绣夹裙,虽是豆蔻少女却已有几分高贵端庄。
她取出一段白绢,覆在了身前白衣男子的眼睛上。
“从今往后,你的眼睛只有我能看到。”
她心满意足的笑着,下了马车,牵着他一起步入寻阳公主府。
“沃雪,带他去杏园,晚膳后来我房间。”说完,她忽然凑近被封了双目的他,“你若敢摘下这白绢,我便让今日随行之人日后皆为我陪葬。”
他没有说话,只是哪紧握着的拳头已然渗出了血。
他本是丞相府上门生,为其器重,本有大好前程,却因为她看上了自己的一双紫眸,丞相被迫将他赠与了她。
七尺男儿,正值青春热血,他又岂能甘心沦为女人的玩物。
檀香渺渺,屋中一片寂静,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明亮的烛光,是临羡立在他身后为他解开了白绢。
她绕至他身前,看着他的双眸如痴如醉:“这双紫眸,真美。”
他转眸避开她的视线,她也不恼,挽起他的手将他牵至案前,持起药罐,一方绣着杏花的丝绢缠绕在伤口上。
她欣赏着那双紫眸,良久良久,百看不腻。
而他,没有躲避没有说话,却是在无声的抗拒她如痴如醉的目光。
“公主,时候不早了,奴婢进去服侍您吧!”如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唤醒了痴醉了的她。
“不必了如霜,你且去睡吧!”
“公主,奴婢将药端进去吧。”
她恍然想起,立刻将白绢覆在了他的双眸上。
如霜端着一盏汤药走进时,便见到她正在他身后系着结。
如霜走后,她丝毫不嫌麻烦的又为他解开了白绢。
看着案上放着的一盏热气腾腾的汤药,临羡一声叹息,暂时放过了那双紫眸,端起药来一饮而尽。
“那日丞相府中,你的琴声可真美,雄鹰壮志,独活风骨。你,教我弹琴好不好?”
他没有任何反应,看着努力抑制口中苦涩的她,沉默的可怕。
“不弹琴也可以,总之你教我些东西吧,我可不想有一日去了地府被那些鬼魂嘲笑碌碌无为,好歹也要会点什么呀!”
临羡依在他怀中声音带着倦意:“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呼吸渐渐自然均需,熟睡的模样那般乖巧可爱。
山雀栖枝明月光,
琴声悠扬三载长。
天空正下着倾盆暴雨,灰蓝色一片,死气沉沉。
公主府内,她正断断续续的弹着一曲秋风词,门外忽传来沃雪的声音。
“公主,奴婢有事禀告。”
琴声戛然而止,她取出白绢覆上他的双眸:“沃雪,进来吧!”
“公主,陛下下旨了。”
“怎么说?”
“大开城门,准难民进城。”
闻言,她快步走至沃雪跟前,解下腰间玉佩:“沃雪,你带着这个去陆府调三百精兵,将所以难民驱赶至城外,决不能放过一个。让如霜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
沃雪接过玉佩快步走了出去。
她转身,扶起一声未吭的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心?”
她没有期望他能回答,三年来,他从未与她说过一话,有的只是一段段被迫而成的琴声。
“没有,公主是对的。”
声音传入临羡的双耳直达心底,悦耳动听令她顿足。
白绢覆在双眸上,他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面前人正看着他痴痴的笑。
马车急行,临羡挑起车帘便看到沃雪正与守城将士对峙。
“等我。”
她起身步下马车,撑起一把纸伞,一身金丝绣裙高贵也沉重。
“公主,陛下有旨我等岂能违背……”
她没理会守城将领的话,而是看着那群疯一般朝城内奔涌的难民,及不耐烦的朝那些阻拦难民的将士吼道:“关城门!”
“天啊!这是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呀!”
百姓中不知是谁喊出了那么一声,她的目光顿时一冷。
他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的喧嚣,伸手想取下白绢一探究竟,可手伸到一半终是放下。
“陛下有旨,大开城门,放难民进城。是我寻阳公主不准,有本事你们就骂我寻阳公主,我到要看看是哪位好心人甘愿做我的陪葬品。”
雨交杂着风,纵使是有纸伞庇护,也免不了沾一身湿漉:“一道城门不能决定生死,你们进了城又如何,城外是暴雨倾盆,城内也是,你们饥寒交迫,城内百姓亦是自顾不暇。公主府既然这样做了就不会不管你们的……”
她忽然一阵晕眩,沃雪见此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城门渐渐关合上锁,她被沃雪搀扶着,步伐渐渐沉重。
步入马车,褪去透湿的外衣与绣履她无力的靠在了他的怀中,浑身瘫软仿佛方才哪一番话是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才喊出的。
“公主……”
“我知道你有壮志豪情,我知道是我阻了你的青云路,我知道三年来你有多不甘,可是……”
“公主,雨寒,还是回府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呼吸。
“下月十二,是我的生辰。”
“公主不是不喜生辰吗!”
“这是,最后一次。”
他点头,却未解她话中之意。
直到她生辰的那个夜晚,他才恍然醒悟。
度过了喧嚣的白日,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显得如此宁静。
“公子,公主让奴婢将这个交给您。”
沃雪将一卷锦帛递与他:“三年前陛下寿宴,那时公主还只是陆府嫡女,前朝乱党,狼子野心在陛下寿宴所饮酒中下毒,却不想被公主误饮,多少郎中太医前来问诊,皆叹息而归,唯孙神医留下一张药方,说可保公主年过十七。而根治却还需一味药引。公子可知哪药引是什么?”
他持着卷轴,心忽然一沉。
“一双,紫眸。”说完,沃雪转身离开,“公子,离子时,只余一个时辰了!”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猛的撤下哪覆眼的白绢,打开卷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写的字,秀丽而端庄。
不入祖坟,不葬皇陵,青山埋骨,绿水慰魂。
不期今生,不求来世,携我秀发,览尽天下。
白绢重新覆在了紫眸上,黑暗中,公主府内零落的杏花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他一步一步踏着满府芬芳,直到步入她的寝殿。
银烛摇曳,仿佛能穿透白绢刺痛他的双眼。
他跪坐案前,临羡一袭红衣发带金冠依在他怀中,提笔……
墨在纸间流转,她的字是那样的清秀,让人不禁联想到山涧溪流,皓月白雪。
一盏清水洗了笔尖残墨,她转身,双手环至他脑后,葱白十指已然松软无力,却还是一点一点解着那繁琐的结。
沙漏中流出了最后一粒细沙,明月垂挂中空,子时了……
眼眸渐渐下垂,白绢缓缓飘落。他现了紫眸,她却合了墨瞳,一段白绢阻在二人之间,宛若鸿沟天堑,隔去了最后一瞬的视线。
眼前光明再现,故人面容携着案上的墨迹印入他的眼帘。
心潮起兮心潮没,
紫眸现兮紫眸合。
徘徊往兮复失得,
叹公子兮奈若何。
赴黄泉兮心无惧,
唯恋子兮终不舍。
卧君怀兮释白绢,
眸相错兮死生隔。
他默默的将她拥入怀中,可这一拥来的那样迟。
逝者已逝,来不及了。
后来花神将其魂魄带入天庭,赐其仙身。
花神殿中有清池,其水可观三界众生,她便日日依在池旁,看着他一步一步在朝廷叱咤风云,看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后来,新帝上位因为他与寻阳公主的关系对他百般打压,他辞官归隐云游四海,却险些被剜了双眼。据说是因为有人要占她寻阳公主府,伐她满府杏花树。
那一日,天朗气清,寻阳公主府外,他被人叩跪在地。
女子一身华服居高临下:“据说陆临羡当年就是看上了你的紫眸才将你带回公主府的,还真是美呢!本宫也喜欢。”
刀刃逼近,可是,怎么可以,她看着这双紫眸的目光是多么痴迷,就像,就像看着生的希望,却终究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临渊羡鱼,退难结网。这紫眸是她用生命换来的,所以,怎么可以被轻易剜去。
嘀嗒嘀嗒,雨稀稀落落的下,落在即将刺入他双眸的刀刃上,只见那把短刀瞬间化成了一朵朵杏花随雨飘落。
众人皆惊,仰天望去,细雨夹杂着一片片杏花瓣纷纷而下,有百姓惊叹,说这是杏花雨。
……
“花神殿碧池旁,她看着逼近的刀刃,跌入池中,池水瞬间干涸一株杏花树由其间生长,杏花满枝,摇曳而落,落入人间,成全了一场动人如杏凄美如情的雨。”
素琪侧坐床沿,挽着荷殛的手,一段痴恋娓娓道来。
“很晚了,睡吧,殛儿。”她抚着她的背,唱起凄美的歌。
林下漏月光,
疏疏如残霜。
把酒慰夜长,
凄凄盼朝阳。
朝起杏花雨,
霏霏携杏香。
细雨连丝落,
绵绵似情长。
道此断肠情,
应是杏花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