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方蓝从众多微信通知类消息里看到方行远发来的那条。
——“蓝蓝,我在西大。你电话没打通,是不是在睡觉?一起吃晚饭吧。”
时间显示二十分钟之前。
方蓝想起昨天在家的尴尬场景,心中悲郁残留。她慢慢回:“好,你来我宿舍门口等我吧。我在文学院女生宿舍楼。”
回复完之后,方蓝看向室友,说:“我哥一会儿来宿舍楼下。”
佟一笑听了,飞快打开化妆包立好化妆镜,大乱炖似的将保养品涂到自己脸上,然后将脸拍得啪啪作响毫不留情。
她大义凛然地说:“是兄弟就让我先下去。”
方蓝默笑,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最后遂了佟一笑的愿。
佟一笑故作镇定地走出宿舍楼,看到外面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忍不住心跳怦怦怦。
男子穿着浅灰色风衣长袄,里边配米色立领毛衣。临树而立,双手自然地伸进衣服口袋,看起来清爽迷人。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浅淡的知性与温尔气息。像一株笔直的苍柏,气质清冽却并不会让人有距离感。
一片枯叶从树上掉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他伸手去拂叶,侧头时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盯着他的女生。
有点面熟。
佟一笑忍住自己那双想要狂奔的腿,强行镇定一步步慢走过去,脸上堆起她自认为优美的笑容,说:“你是方蓝哥哥是吗,我是方蓝的室友佟一笑,我和她约好一起去吃饭,我先在这儿等她。”
她明明想狂笑,又想在暗恋对象面前展露一丝优雅。
两者无法兼容,导致面部肌肉开始抽搐,显得十分怪异。
方行远见了佟一笑,礼貌颔首。
他不是很明白,眼前这个女孩为什么一副如此矛盾的表情,看起来在笑,分明比哭还难看。但因为并无什么交情,就没有追问。
佟一笑开始没话找话:“方蓝哥哥你回来多久了。”
“一天。”
“方蓝哥哥你冷不冷。”
“还好,不冷。”
“哥哥你和方蓝长得有点像。”
方行远只以为佟一笑是效仿方蓝叫自己哥哥,并没往心里去。
他听方蓝提起过这个古灵精怪的美术专业的室友,对她印象并不坏。
方蓝站在宿舍楼一楼大厅,听着这两人讲一些没有营养的谈资,摇摇头走出来,说:“去二食堂吧。哥你请客。”
这回方行远脸上堆起了看瓷娃娃般的宠溺笑容,答:“好。”
三个人一起往二食堂走。
方行远开口说:“蓝蓝,祝贺你获得了西南文学奖。我去看了你写的作品《悬崖上的月光》,写得很好。”
方蓝猜想是因为自己昨天的抱怨,她这个一心只有学习的哥哥才临时补救去阅读了自己的作品。
一时心生委屈,反问:“写得怎么好了?”
方行远认真评价:“行文中文采斐然引经据典,意境空灵优美,看似意识流走向,实则形散神不散。”
看来是认真看过的。
方蓝想到许小怡对这篇作品的评价,追问:“不觉得言之无物不知所云,全篇都是无尽的孤独和空虚?”
“不,”方行远嗓音温和地回答,“我只看见悬崖再陡峭、再危险,月光都不会放弃它。”
方蓝脚步一顿。
方行远知道她听明白了。
他说:“放宽心,从今往后,哥哥都在。”
方蓝忍住眼里的涩意,顾左右言他:“哥你在讲什么高深的哲学,你不是管理系的吗?你回来打算做什么工作,教书?”
方行远摇摇头,说:“去公司上班。”
“家里公司?”
“对。”
方蓝扬眉,但没追问。
三人一同走进二食堂。
许是因为方家兄妹气质过分突出,从门口一路到买饭的窗口,都不断有人朝他们投过目光。
生得好看的年轻人,总会获得多几分的关注。
方蓝习惯了被瞩目的感觉,习惯性微微抬头,尽量保持自己的最佳侧颜。
为了给室友创造机会,方蓝说:“你们去买饭,我去买奶油蘑菇汤。”
佟一笑笑得双眼放光,抢着说:“放心放心,我不会把你哥弄丢的,你慢慢排队慢慢买哦!”
方蓝无奈地撇嘴笑,转身去了另一头的窗口。
蘑菇汤窗口排了两列学生,方蓝走到左侧一列,默默站在最后面。
她在想,方行远和父亲一样向来清心寡欲一心钻研学术,竟也会为了家人放弃一切回来接手家业。
排了大约五分钟,队伍人数还不见减少,她终于无聊得左顾右盼。
就在这时,她见到另一列队伍中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个子高,在队伍里尤其突出显眼。微微倾着头,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一件黑色短袄,配着笔直的休闲裤。从侧面看过去,碎发遮额,显得无精打采,一副没睡醒的颓废模样。
许是感应到正在被人打量,肖焰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恰好和方蓝四目相对。
方蓝极快地收回目光,顿觉尴尬无比,好像偷看他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明明昨天才说了拉黑然后当作不认识的。
方蓝转身就走,连蘑菇汤也不要了。
可是肖焰却一秒钟也没犹豫,追着方蓝的背影过来,耷着一张脸,带着显而易见的难过和浮于表面的委屈,软软地央求她:“方蓝……”
方蓝心软。
脚步却没停。
肖焰不肯放过机会,急于向她自证清白。
他用一种近乎哄她的语气,对她解释:“方蓝,我虽然承认我是别有目的,但真的没有骗过你……我……”
方蓝不理他,继续朝前走。
肖焰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一秒都不曾挪开。
漆黑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强烈情绪,无畏任何旁人的打量与评头论足。
眼看方蓝要走得更远,肖焰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为了感谢你,才来找你的。不是什么不可告白的目的,也绝对没有想要欺骗你。”
方蓝果然顿足,回看一眼肖焰,似在思索这话的真实性。
在她的记忆里,结识过的像肖焰这样好看的男生绝无仅有。若真是帮助过他什么,不可能会忘得一干二净毫无印象。
思及于此,方蓝断定肖焰又在撒谎,气得迈开脚,头也不回。
肖焰跟上去,下意识去牵方蓝的袖子,低头靠近她的脸,语气急切低沉:“两年半以前,在你家别墅客厅。”
方蓝刚想甩开肖焰的手,便有人从背后拉了她一把。
方行远把方蓝拉到自己身后,看一眼她愤懑的表情,然后不悦地打量肖焰,问:“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
两个男生四目相对,大有针锋相对之意。
肖焰不认识方行远,语气不善:“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行远丝毫不动怒,反而淡笑解释:“你如果和我妹妹有什么误会,私下解决就好,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顾形象?”
肖焰闻言,气焰顿时消散。
他没想到对面这个男生是方蓝的哥哥,气场顿时全然不如刚才冷冽。
肖焰声音软下来,说:“我想向方蓝解释一个误会,五分钟就好。”
方行远回头,饶有深意地问妹妹:“男朋友?”
方蓝莫名脸红,马上反驳:“不是!”
倒像一个因为吵架而在气头上闹着别扭的女孩。
方行远再次看向肖焰,他看到肖焰眼睛里闪烁的浓烈光芒,忽然说:“蓝蓝,那就去说清楚吧。我和一笑就在这边等你。”
被称呼为“一笑”的花痴听到这个称呼,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马上附和:“是啊是啊,阿蓝,肖焰昨天还找了你一晚上,很辛苦的,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啦。”
方蓝无奈,看了看周遭越来越多的好奇打量的围观者,只好和肖焰一起出去了。
两人站在二食堂旁一条行人较少的小道上,方蓝还是冷冰冰的不说话,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肖焰站到方蓝对面,低头俯视她,软言软语解释道:“我那时候想不开,有极端想法,你记得吗。就在两年半以前,在你家客厅,你和我说过话。”
方蓝震惊地抬头,盯着肖焰看。
几秒钟后,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但马上又疑惑地问:“那个人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从外形上来看,确实不像。
十六七岁时的肖焰,个子才一米七冒头。那时候因为长期熬夜训练,个子一直长得慢。又依赖于重油盐的垃圾食品,他比现在要胖出二十多斤,肉肉的脸上还零星长着一些青春痘,长长的刘海将额头一遮,一副深度厌世的样子,全然不是此时帅气逼人的英俊形象。
那一天方蓝正好回家,取一份被误寄到别墅的快递。
大门没关,方蓝进去,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孩,满脸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双眼里一丝神采也没有,就像跳跃的火苗已被人为掐断。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在涸辙里躺久的失去了氧气的鱼。
进去时,父亲方维松正在开导他:“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为这点打击,就寻死觅活?”
少年一动不动,根本没答话。
也完全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安慰和鼓励。
他一心想结束自己的痛苦。
刚好这时候,方维松上楼去接电话,方蓝便轻手轻脚进了屋。
少年面无表情,眼角都没抬。
方蓝感受到他极低的气压和被完全瓦解的生存信念,心头蓦然生出怜悯。
一开口却不是像父亲那样谆谆劝导,而是铤而走险:“你有那个想法啊?正好,我也有。”
少年的眉角略微一颤,但仍然没抬头。
方蓝并不在意,而是在他面前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认真讨论一样,说:“我们选一个方法一起走吧,怎么样?一个人去那边,也太孤独了。”
少年终于朝她看过来,目光滞滞。
方蓝继续一本正经:“你看哈,沉水呢,太痛苦了,那水啊……得往气管里灌十几分钟,呛得也太痛苦了;用工具吧,我的天,那血也太吓人了,自己走就干脆地走,别吓着家里人,你说是吧。要不我们用绳子悬梁?天呐,挣扎起来也太要命了,万一绳子断了我们半死不活怎么办。实在不行咱俩一起去大街上随便找辆倒霉的车迎面冲上去吧,但要是脑袋开瓢了,血哗啦啦洒满一地,我的天呐……”
少年的瞳孔开始急剧颤动起来。
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地开始一帧帧闪现那些恐怖的画面。
方蓝知道,她恐吓式的安慰有了一点儿效果。
恰逢父亲正在下楼,她便起身,又看了少年一眼,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如果觉得痛苦,只能说明能力还不够。小朋友,如果不服命运安排,就去努力改变命运。”
这是方蓝向来用以自勉的话。
原原本本,送给了他。
后来,父亲又同少年说了什么,方蓝便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当年那个心如死灰的少年,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
方蓝完全忘记了自己还生着他的气,一下子跳起来惊叹道:“怎么可能啊肖焰?你就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小胖墩啊?”
肖焰:“……”
点击弹出菜单